路妈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本是为了让他避免伤害,而现在他快乐了吗?不,他看起来很伤心。居然是我……把他逼到这步田地……那我自己呢?他不开心我又能舒坦吗?唉……人生在世,到底图个什么呢?别人的目光,自己的执念?错了……都错了。回头想想那些笑着闹着的日子,别管那时在陆凉身边的是谁,大家过得平安喜乐才是最珍贵的吧。过了大半辈子,儿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或许也该勘破生死,看淡风尘了。
每每和子女狭路相逢,拉锯扯锯仿佛也曾铁了心僵持不下,最后父母却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因为还是敌不过万千心疼。那一日幡然醒悟后,路妈给杨帆去了个电话,而陆凉接到杨帆的电话后就彻底失控了。
路妈不经意地一抬眼,瞥见了大门口呆若木鸡的安然,她有些惊讶地绕过陆凉开门走了出去,“安然,你怎么来了?最近好吗?”
“嗯……阿姨,我一直很担心陆凉,我来看看他。他……没事吧?”安然说着又朝里看了一眼,陆凉刚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到她在外面,微微点了个头致意,接着仿佛浑身虚脱一般,打着晃托着膝盖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屋。
路妈顺着安然的目光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再看回这名无辜的女孩,心里不由替她惋惜, “陆凉没事了……多谢你记挂着。安然,既然来了,进来坐会儿吧,大冷天的,阿姨给你煮杯咖啡。”
安然忽然感觉心里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出路妈对她的态度有了些转变,她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用了阿姨,陆凉看起来还没完全恢复,我就不多打扰了。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别太客气啊安然,大老远过来就这么走了,阿姨过意不去的。”路妈真心地挽留着。
“没事阿姨……看到他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安然说着忽然感觉鼻子一酸,赶紧转过身匆匆上了车。
路妈目送着安然的车转出路口,收回目光看看空寂无人的四周,枝头飞雪飘零面前阳光耀眼,她瞬间释然一般轻轻地笑了。年轻人的世界……不管哭了笑了,万般皆是美好灿烂,回想自己,也曾从那段时光走过。
安然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来,红灯很长有九十多秒,她打开手机看了看,习惯性地翻出了那几张吴路在宾馆门口被偷拍到的照片,看看照片上吴意的表情,也可想象当时陆凉的喜怒哀乐。安然年纪还小,她不曾学会忍痛笑着“祝你平安”这种事,看了半晌狠狠地把手机扔到一边,“陆凉……我会一眼都不眨地看着你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温哥华郊外一处安静的别墅区,稀稀落落的几栋屋子深埋在雪中,足足三尺深的雪,把房体半掩在白色的怀抱中,偶尔出现一只猎狗在那雪中探路,一不小心掉进了雪里,瞬间砸出一个大洞,挣扎扑腾带起雪花飞舞,仿若掉进了静谧的童话世界。
“小意……你终于醒了……”吴妈坐在床边难掩兴奋地拉起吴意的一只手,窗外的阳光透过宽阔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放眼望去能看到院子里的白雪皑皑,一株高大的榕树静静伫立在屋前。
吴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看向院子里雪白的世界,脑中如同那苍白无垠的雪地般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上闪着雪花,他的大脑深处传来一种翻滚不已的干扰,和挣扎后未能重获图像的痛觉。吴意忽然抬起一只胳膊重重地抵住额头,脑内传来的闷痛让他浑身蜷缩了起来,那么修长的身体忽然倍受委屈地折叠成一团,让人看在眼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
一旁的吴妈看他这个反应,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出事的第二天她就看到了新闻,联系上宗林后日夜兼程飞到成都,一寻到吴意就安排运送回加拿大会诊,医生当时就诊断出吴意脑部遭受严重撞击,极有可能造成解离性失忆症。
“小意……小意,你感觉怎么样,头痛的厉害吗?”吴妈急促地呼唤着缩成一团看起来极度痛苦的吴意。
“意……您是在叫我吗?”吴意好不容易从阵痛中缓和过来,一脸茫然失措地盯着吴妈。
“我是你的妈妈。”吴妈吞咽了一下才说,骤然听到那陌生的语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吴妈还是深受打击,抬手捂住自己禁不住微张的嘴唇,那一双妙目在眼眶里挣了挣,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妈妈?”吴意转了转目光,僵硬地从头到脚打量了面前这个女人一番。然后又在屋里扫视了一周,该死,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了。他再度抱着头缩进了被子里,试图思考时脑部突然传来的痛觉让他浑身颤抖。
“小意,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吴妈深深揪着一颗心,多希望听到哪怕带着一丝肯定的答案。
“对不起……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一刻之前,我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甚至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到哪里去,我完全没有一点印象。”吴意心底无比黯然,盯着母亲木讷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小意,你一定会慢慢想起来的。我这就联系医生过来看看。”吴妈说着拨通了一个电话,预约了时间来家里看诊。
“喂,吴伯母?”宗林接起电话的时候心里一阵激动,“是吴意醒来了吗?!”
“嗯,不过情况不是太乐观,小意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吴妈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
宗林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咀嚼了一番,瞬间举着手机僵在了原地,吴妈在对面“喂,喂”几声,可想而知对面人的心情,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第32章 雪止天晴
吴意恢复知觉后的头几天,几乎是在睡睡醒醒中度过的,失忆造成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损失。
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时候,吴意的上半身了卡在两副座椅中间,万幸被这么碰巧地固定住了,下落过程中才没造成严重的骨折。最后车身着水的那一下冲击把吴意弹了起来,头部重重地撞在了水里的石头上,滚动挣扎中表皮多处擦伤,双手腕骨骨折。除了脑部的损伤严重,留下了后遗症,其余伤口已经在他昏睡的这几个月里基本愈合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院子里的银白色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围墙外的小路两旁,表面缩水的积雪还是堆得高高的。吴意一睁眼,忽然觉得自己头顶上黑压压的,接着就听到几个人夸张的吵吵闹闹声,“醒了醒了,Oh my god……Chris!Chris!”
围在吴意床边大呼小叫的,正是洛杉矶音乐工作室的哥几个,一得知吴意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们就匆匆赶到加拿大来探望。
吴妈抱着臂站在他们身后欣慰一笑,多亏儿子身边能有这些好朋友,几年来自己才放心让他只身在外闯荡。
吴意抬手揉了揉眼睛,“你们……”,又把目光越过几人,询问地看向老妈。
“他们是和你一起做音乐的朋友,专程从洛杉矶开车过来看你的。小意,你在洛杉矶有一个音乐工作室。”吴妈一字一句地给他解释着。
“Hey buddy,我是柯文,你的韩国好基友。”柯文冲吴意吐吐舌头。
“我是Simon,他是Steve,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哟。”Simon揽着Steve的肩膀,两人一起比了个“爱你”的手势。
吴意瞪着几人研究一番……柯文除了脖子上有纹身,其他方面还算正常,Steve歪戴着鸭舌帽,肥大的牛仔裤几乎拖在地板上,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屁股会不会着凉。Simon一头五颜六色的脏辫,嘴唇上扣着一个锃亮的唇环,后脑勺上还别着一副奇形怪状的墨镜。吴意看了一圈忍不住噗嗤一笑。
“哟哟,老兄,你可不要装作少见多怪,天知道你以前最喜欢我们这个style。”柯文冲他龇龇牙,戏谑地来了个超级自恋的wink。
吴意虽然脑中对他们全无印象,不过一切社会常识他还是有的。喜欢嘻哈是骨子里与生俱来,就算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就看着几人异常亲切顺眼。
“兄弟,我们把咱的家伙事儿带来了,一会儿给你表演一段帮你暖暖记忆。”Steve指指停在院子里的卡车。
吴意有些迷惑地看看外面,Simon冲他挤挤眼,“别急,你会认识它们的。”
吴妈一听卡车上拉的原来是装备,赶紧招呼他们把东西搬到一间空屋子,那屋里甚是宽敞空旷,就算把洛杉矶整个工作室搬来也不在话下。
吴意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摆弄器械调音试音。柯文坐在麦克风后面开了开嗓子,那前奏音乐声一出,正是他们几个月前重复听到烂熟的一首曲子。
吴意回国拍摄综艺时,这首歌的曲子刚刚完成,词还是他在九寨沟危急时刻内心冒出来的,当时就在微信上发给了柯文,柯文收到词一时还挺惊艳,何曾想到他是在那种绝望中写下的。
霎那间吴意的心里仿佛缓缓注入了一股暖流,它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心底跳跃欢腾不已。吴意的头部情不自禁地跟着节奏轻轻律动。
一曲终了,吴意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和声器旁边坐下来,开始来来回回地调整音色。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熟练的操作完全不似失忆的模样。
吴意停下手底的动作,抬头对上几人惊讶的口型,自己也愣在了原地,我是什么时候会这些的?明明对过去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一直站在门口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吴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若狂,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吴意的主治医生——原来以前钟爱音乐的人,记忆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音符,失忆后这些韵律十足的记忆,能被完整保存的几率最大。
医生当即提议让吴意多接触音乐,尽量去听以前常听的音乐,这样能带动大脑的记忆复健。吴妈忽然想起以前看过一则新闻,患有老年痴呆症记忆时间越来越短的老人,通过学习乐器演奏和不断聆听音乐,渐渐找回了记忆的能力。
心底的思想和情绪,语言远远没有音乐表达得深刻。
柯文几人把专辑里剩余的几首歌曲逐一在吴意面前表演了一遍,
吴意认真听着,时而低头思索,时而开口提几句意见。四个小伙伴仿佛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工作室,正以和谐的步调互相配合着完成一首首歌曲。
沉浸在音乐里的吴意,和从前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不同。可能是由于抛开了杂念,他的感受和见解比以前更为犀利和新颖。其他三人相视一笑暗暗称奇。
哥几个在加拿大住了几天,把专辑里的几首歌曲敲定后,柯文三人欢天喜地地返回了洛杉矶,去操持后期制作和媒体接洽事宜。吴意继续留在加拿大治疗和修养,如果后面有万不得已需要他出场的时候,看恢复情况再议。当然,照他这几日的表现,应付一下专业上的对话是绰绰有余的。
“妈……”这一日早餐桌边,陆凉举着勺子来来回回在粥碗里画着圈,良久才细若蚊蚋地叫了一声老妈,却又很快低下头欲言又止。天下间哪有比母亲更了解自己孩子的,“小凉,你是想去看小意了吧?再等几天,到时你的脚能行动自如了,妈就不再拦你。”
陆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脚,轻轻转动了几下踝关节,除了轻微的痛感已经活动自如。胳膊上的骨折相对较轻,不觉间完全恢复如初了。
从得知吴意消息的那天起,陆凉日渐体悟到,母亲在自己和吴意的事上,已经彻底给了绿灯。他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感恩不已,心知这事对于一直接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那代人,要接纳认可有多不易。于是当老妈提出让他再等几天,他虽然偷偷扁了扁嘴,却还是乖乖地点了头。
陆凉自从得知吴意生还,精气神一点点地回来了,胃口恢复了正常,心情也渐渐地明朗起来。虽然当时听说吴意还没有苏醒,但是人都活下来了,醒过来必然迟早的事。打定主意要亲自飞到加拿大去看人,陆凉后面也就没再让杨帆去骚扰吴意工作室。
看着儿子一天天活泛了起来,陆妈的心情也跟着春回大地。这几日眼瞧着“吴意”三个字在了无生气的儿子身上带来神迹一般的转变,陆妈只能无奈地笑笑,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怎么自家儿大也不中留了呢。
从知道自己获准去探病的那天开始,陆凉天天要求母亲炖猪蹄进行食补,虽然那猪蹄汤喝多了腻歪,也还是闷头每日一碗,恨不得喝什么长什么立竿见影。
由于这次突发事故,杨帆和各方面协调完毕,陆凉可以一直休息到春节后。
日复一日地治疗和复健,又过了十天左右,陆凉能连续走路的时间越来越长,陆妈看他那心急火燎的模样,终于放了话。
这一日吴妈给吴意做好早餐后开车去了市区公司,由于不放心请人照顾吴意,她每天往返在公司和郊区的别墅。早晚饭吴妈自己做,午饭就是牛奶面包火腿,吴意烤一下面包热一热牛奶就可以。
吴意吃过早饭后穿戴整齐出了门,在门前的小路上边听音乐边来回溜达,反复播放的是柯文给发来的一首歌曲,名字叫《值得》,他一边晃动着脑袋一边跟着节奏摇摆着,据柯文说这首歌是他为一个人写的,当吴意问起这个人是谁,柯文却是一无所知。
道路两边的积雪融化了不少,棕色的土地开始显山露水,看上去湿润柔软。两边高大的树枝上还结着零星的树挂,在早晨的阳光里闪烁着钻石般的光彩,吴意不由得眯起了眼。
这附近的住户虽然不多,偶尔还是会有汽车开进来,吴意不敢戴耳机,手里握着beats pill低低地外放着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