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陀罗。”阿修罗看着他,看着那双写满仇恨的眼,“你明明是父神的心脏,为什么不肯心怀慈悲?”
“心怀慈悲?生我而弃我于不顾,天地于我何干?本心诸罪加之我身,众生于我何干?什么是慈悲?谁曾以慈悲待我?”他说得放肆,再次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却又似乎有些自嘲,“我以为,你是不同的,直到最后才明白,对我,你比谁都残忍。”
阿修罗闭上眼,转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花,你却送给了我。”白袍男人突然轻声的缓慢开口,“你说,花的颜色就像我的眼睛一样。”他一步又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用一种可以称得上落寞的目光看着他,“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花了。阿修罗,你能再变出来给我看看吗?”
黑袍男人脊背一僵,被那样哀伤的口吻蛊惑,睁眼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好。”
阿修罗伸出手,一根苍翠的枝条凭空生出,枝条顶端出现了一点殷红,逐渐长大,变为花苞,花瓣姿态婉转的绽放开来,定格在最美的一刻。
权杖化作的利刃从后面贯穿了他的心脏,一并将朵花摧毁得粉碎。
因陀罗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刀刃一绞,最后好似失望的呢喃:“为什么你没有心?阿修罗,为什么你始终不曾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深红的花瓣落了一地。
阿修罗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低声道:“这个胸膛里有过一颗心,可那是属于千手柱间的。我的心,因陀罗,你就是我的心啊。”他上前几步,从利刃中挣出,胸膛淌血,回身看着他,伸出手,“回到我的身体里来吧,这样我就能给你想要的了。我们将永不分离,生死与共,直到世界的尽头。”
他小心翼翼的拥抱住他,诉说着誓言:“我曾与你共享七宗罪孽,如今,让我们重新合二为一。”
衣袍包裹下的身躯还是那样消瘦,抱在怀里能清楚的感受到骨骼的棱角。
“共为一体是吗?”怀里的男人低声发问。
“是。”
“真美好啊。”他发出一声叹息,“如果不是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煎熬,我几乎都要相信你了。”
森白的骨刺突生,鳞片布上身躯,骨翼从背后生出,瞬间张开。
“阿修罗,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白色的巨龙咆哮而起,眼瞳沥血,它死死注视着祭坛上那个黑色身影,最后引颈嘶吼,声如雷霆。
阿修罗抬头与它对视,无悲无喜的目光中暗含苍凉:“你还是要与我一战?”
白龙一爪刨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那就做一个了结吧。希望这一次的最后,不再有天地间倒下的王座,王座上也不再有孤独的皇帝。”他缓慢开口,无形的气流卷起他的衣袍将他包裹其中,“因陀罗,我们已经错失了太长太久的岁月,不要再回到孤独中去了。”
漆黑的骨翼舒展开来,黑龙的蜕变只在眨眼间,利爪张扬,尾骨修长。
一黑一白两只巨兽对峙着,那画面一如千万年前,严丝合缝。
柱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似曾相识的空间。
他躺在一条蜿蜒曲折的晦暗道路上,路面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质地,周围还有无数勾结缠绕,复杂交错的路径,整片空间都被这种密密麻麻的路线所覆盖。看不清来路,也找不到尽头。不见天日。
他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下,最后选择往道路更深更密集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计较这片空间是什么地方,他还在思索关于自己的存在。
他是谁?千手柱间。
千手柱间又是谁呢?无法回答。
这个名字仿佛就成了一个苍白而空洞的失效代号,找不到分毫与之对应的人。“他就是千手柱间”这个概念听起来是如此抽象。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无从说起,他的存在轻而易举的就能被抹去。每走出一步,这种空荡的失落就愈发明显,像是要把人推倒绝望的边缘。
但恍惚间又有些画面挥散不去,徘徊在眼前。
黑与白交错的身影,幕天席地的大火,倾倒的世界之树。
这些画面模糊而不真切,生不出一点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印象。他闭上眼,不愿意再看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只隐约觉得有个名字停驻在舌尖,只要自己说出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名字,一度被他视若珍宝的放在心尖上。不,也许放在心尖上都不够,万一心被挖走了怎么办?一定是烙在了骨子里。
是什么呢?是谁的名字呢?
于是新的画面在眼前铺陈开来,这一次尤为清晰。那是一个黑发笔直的男人与一个黑发蓬乱的男人,他们在一起依稀历经了很多,从并肩作战到拥抱纠缠,几乎亲密到了极致。他轻易就把自己代入了画面,甚至能回想起对方吻上自己时那深邃的唇纹。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去拥抱那个男人,才惊觉只是一片虚无。
这才是他。这些才是他活生生存在过的经历。
那么,那个与他纠缠不清的男人到底是谁呢?有着那样一张英俊的脸,还有一骨子与生俱来的傲慢,但对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带了一种深藏不露的温柔。
让他想想,仔细想想,有些记忆一旦刻在了骨子里,就无法轻易被抹去。
那个男人的每一个表情都历历在目。
那个人冷漠的表情只为他而冰雪消融,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发问:“我是谁?”
几乎是潜意识的,在这个问句下,他恍惚而笃定的回答:“斑,宇智波斑。我的爱人。”
他脱口而出的话仿佛解开了某种禁制,整个晦暗的空间以他为中心被彻底刷新。看起来肮脏破旧的路面恢复为一种深红,带了出“活”的气息。那些蜿蜒的路径舒展开来,像是被注入生命。
宇智波斑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记忆的枷锁。
都记起来了,他作为千手柱间的存在。他爱上了一个名为宇智波斑的男人,然后注定了与他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起。
无关乎前尘往事,无关乎他生因果。
千手柱间与宇智波斑相爱。这个事实再简单直白不过。
“你醒的比我料想的还要早。”一个声音回响而起,“你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心,是吗?”
柱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阿修罗?”
“是我。我曾对你说过的,‘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须荣耀于我’。”阿修罗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日来得比我料想的还要快。”
柱间微微皱起眉:“你已经拿回身体回归王座了是吗?”
“如果我放不下权与力,当初便不会选择离开。我的时间有限,不能与你多说。你听好了,因陀罗已经唤醒了人世间的所有龙类,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我们?”柱间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措辞。
“我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帮我。这也是帮你自己。”阿修罗坦然道,“你不想找回宇智波斑吗?按我说的去做,这是唯一一个能阻止因陀罗的办法。也许混血种和龙王联手这样的做法很讽刺,但是我们毕竟共为一体。”
柱间手握成拳,目光冷定:“你说吧。”
黑龙又一次被逼至角落,咆哮而起,利爪架住白龙的利齿,将它狠狠推开。
鳞片残缺,骨翼破败,双方都显得狼狈不堪,却没有一方肯退让。作为龙的战斗永远如此,简单粗暴,靠着力量与爪牙一较高下。白龙显然已经失去理智,血色瞳仁中尽是疯狂与不甘;而黑龙的漆黑双眼一如古井无波,不起微澜。
白龙退后一步,引颈高呼,烈火盘旋而上,环绕在它的身边。它睁大眼,向着黑龙喷出一道业火。
黑龙就在这个时候蓦地拉近与它的距离,一条臂膀尽数没入火焰之中,被灼出一片伤痕。
——因陀罗内心的怨恨被七宗原罪的反噬扭曲加深,我要把他封印回我的身体里。如此一来,那些受他力量感召的龙类也将随之平歇。但是……在做这一切之前,需要先把宇智波斑的人格与他本身剥离开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至于你们,我并不想拖累进来。
——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身上带着可以冶炼出贤者之石的龙骨,到时候我会借着因陀罗的火焰将它煅化为“精神”元素。你就能以此为媒介,进入因陀罗的意识。独立的人格很难形成,相对的,也就难以抹杀。宇智波斑就沉睡在因陀罗的意识深处,就像你刚才一样。记住,你要去找到他,将他唤醒。因陀罗对他的压制太深,你要唤醒他,就需要找到他记忆里感情波动最大的那一刻。
——感情波动最大?什么意思?
——比如说爱上你的瞬间。
柱间屏息凝神,感觉到一种五内俱焚的痛楚游走全身,他闭上眼,睁开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已全然改变。
明明同样是心底最深处,可是这却是一颗苍老消瘦到虚无的心。
没有丝毫鲜活的痕迹,在白王因陀罗的心底,一切都是窒息而绝望的,充斥着怨毒与死亡的气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荒寒的冰川上。柱间可以设身处地的感受到那种凄厉的憎恨,还带着报复的渴望。
他作为一个闯入者,无法自如的行走在这片空间内,三两步就会踏入一段记忆。
还是那片世界之树下的旷野,白袍的因陀罗大步走来,神情冷漠,口吻不满的呼唤:“阿修罗。”
然后黑龙应声从世界之树上探头,收敛起大张的骨翼化为人形落下:“怎么?”
“大地与山呢?”
阿修罗侧了侧头:“我也不知道啊。他不是该守在你王座附近的吗?”他看着他的表情,伸手抚过他眼底的红痕,“才见识这个世界,好奇是难免的吧。就像你我当年那样。放心,他身上带着尼伯龙根之匙,跑再远也总能回来的。”
因陀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我去别处看看。还有,管好天空与风,别总让他缠着青铜。”
“我也管不了他啊……我觉得他比较怕你。”
场景随着白袍男人远去的背影幻化,柱间回过神来,继续往道路深处赶去。
但是因陀罗的记忆还是无可避免的涌上,阻拦他的步伐。
那是一处料峭的山崖,满月升起,月光洒满泛起微澜的海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背靠背坐着,最后因陀罗率先站起:“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有什么好看的。”他刚走出一步,就被阿修罗拽住衣角。
“诶诶诶,你听我说。”阿修罗拉着他,示意他看向海面,“我觉得海里面的那个月亮比天上的好看多了,可是你看,”一片枝条代替他的手做了一个“捞”的动作,搅乱一池月影,“明明那么近,为什么就是拿不到呢?”
因陀罗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又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月色:“因为那是假的,当不得真。只有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东西,你才有可能去拥有。看起来再美好有什么用,那又不是真正的月亮。”
“这样啊,”阿修罗皱起眉,认真的思考起来,“那我没有心,是不是我的……诶,你等等我!”
景象散去,宣告又是一场虚妄。
柱间站定,他突然觉得不能再这么贸然的行走,耽搁于这些久远的回忆之中,很容易迷失自我。可是他该如何找到斑,又该如何把他唤醒呢?他闭了闭眼,最后索性直截了当的唤出他的名字:“斑!”
他本来以为这是徒劳无功,然而周围却出现了极细微的改变。
一点点细碎的光亮升起,每一点中都是一个记忆的片段——包含了他与他相遇相知的一切场景。它们拥簇在他的周围,跃跃欲试,仿佛等待着他的选择。
“你要唤醒他,就需要找到他记忆里感情波动最大的那一刻……比如说爱上你的瞬间。”
阿修罗的话犹自回荡在耳侧。
焦急与束手无策中柱间也只能微微苦笑,爱上他的瞬间,说的未免太轻巧了点。
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难以预料,不可捉摸,有时候人连自己的感情都未必能准确确认,又如何能轻易断言别人的心思。
他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身在巴黎繁华大街上的那场迷蒙细雨。
那个时候,斑曾经低声笑着,用一种温柔的口吻反问他:“你可以猜猜,猜猜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看上你的。”
他还说:“行了,别想了。你想不出来是正常的。”
柱间曲起手指刮过眉骨,神色郑重——于斑而言,那必定是一个出其不意的瞬间,然后爱情猝不及防的席卷而来。会是什么时候呢?他们在短暂的相识后便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那么一切必定发生在酒店那迷乱的一晚之前。
他沉思了片刻,一个答案渐渐清晰,浮上心头。
他伸出手,忐忑而暗含期待的触碰上了某一点光晕,意料之中的被卷进了对应的记忆中。
那是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空气中弥散着好闻的花香。阔叶植物苍翠的叶子掩映着明治神宫古朴建筑的一角,御园菖蒲田里盛开着色彩明艳而不妖娆的花朵,这正是菖蒲的花期,每一朵花都绽放得落落大方。
柱间看见了那个站在花田小径中的男人,一身黑色和服,扎着高高的马尾。
他低头看向剑叶菖蒲的侧脸在阳光下俊美而迷人。
柱间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无意间撞见这一幕,拿手机偷拍的自己。
然后斑直起身,看向那个他,冷淡的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那个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一笑:“抱歉抱歉。”
站在旁边看着这一段场景重现的柱间也笑了,他知道自己找对了。这是斑的记忆,周围波动的情绪他都真切可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那就是一切情愫的开始。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更谈不上什么意味深长,别有玄机。就是如此普通而短暂的一刻,他在等一个约定了的人,然后他等到了,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满足与安然,于是就此爱上,不再更改。不需要质疑,更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