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嘤～”
小尾音可怜极了。
胡亥咬牙，再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不能下去，我冷得……”话还没说完，胡亥愣住了，他突然发觉刚才席卷全身的那种寒意不知不觉就消失了。现在余下的不过是透过被子感受到的小胖娃身上的冷意。
小胖娃撅着嘴，大颗大颗的泪水还在不住砸落下来，带着鬼身上特有的寒意，一点点渗透到被窝里去。
“呜呜……”
胡亥虽然怕鬼，但是这小胖娃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能力，而且十分娇小。应该，不会出啥事……吧。
只要稍稍克服了一下这个心理，胡大胆还是很有行动力的。他强忍着恐惧，伸出手戳了戳这个小胖崽。
？？？
他与小胖崽同时盯着那根手指，为什么他能够碰到一个鬼的身体？
第三章
“张环儿，给我备水，烧多一点——”
门外打瞌睡的张环儿被胡亥这句话惊醒，擦了擦嘴角之后便去水房折腾热水了。
这柴火也是有定量的，胡亥平日里也是简单擦擦便罢了，今日还是难得打算泡泡啊。张环儿一边感慨一边吹着火。
等到张环儿进来把倒水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看不见胡亥的身影，只有床头还缩着一小团，那一小坨突起实在是……诡异莫名。张环儿在准备好了之后，忍不住上前戳了戳。
小突起抖动了两下，而后慢慢地钻出一个小脑袋，发现是张环儿之后，胡亥方才松了口气，卷着被子坐起身来，迟疑许久咬着下唇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张环儿摸不着头脑，“公子指的是什么？”
胡亥冲着他眯了眯眼，“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张环儿立刻点点头，“公子放心，小人什么都没有看到。小人现在就出去，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会当做没看到。不过还请公子不要在水里待太久。”
胡亥欲哭无泪地看着张环儿匆匆离开的背影，不，你搞错我的意思了……
他转头看着咬手指飘浮在半空中的小胖娃，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两个人……一人一鬼都是呈现着胶着之势。胡亥无声嘶吼了两句，硬着头发说道：“你不许跟我进去！”刚才这小鬼死扒在他身上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
小胖娃听到胡亥的话，眼角顿时又泛出了泪花，让胡亥活像一个土匪头子。
胡亥对小胖娃还是心存顾忌，卷着被子绕开他挪到了木桶旁边。丢下被子，踩着小木凳进了水里，温热的水环绕在他身侧，一下子驱走了还残留在四肢的寒意。
“啪嗒……啪嗒……”听着这有规律又渗人的声音，胡亥把脖子往热水里缩了缩，仰头看着前方的小胖崽，“你能，你能不能把嘴角的那啥擦擦？”那血淋淋的样子看着着实吓人。
从刚才的场景中，胡亥知道这鬼虽然不会讲话，但是还是能够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不过在张环儿进来之后，胡亥也终于是确认了在其他人眼里，小胖娃是不存在的。
小胖娃撅着嘴，在虚空中抓了一把，手里头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小帕子。他捏着小帕子一角胡乱抹了一把脸，反倒是把血迹糊了一脸。做完后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胡亥，大大的红眼珠子里是满满的期待。
胡亥僵硬地转过头去，这样看起来更恐怖了好嘛？
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后，胡亥转头看着半飘在空中的小胖娃低声说道：“你为什么缠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不住地看着门外，没有了烧热水的事情，张环儿定然在门边守着，若是被他听到可就麻烦了。
小胖娃眼眸一亮，伸出手指指胡亥，然后又点点自己。如此几次后，就算是胡亥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如果真要这么算起来，最近唯有一件事情跟往常不同，便是几日前他戳到的那个小黑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事情了。如此想来，胡亥也有些讪讪，人家乐意在茅坑里待着，他作甚把人给带回来。
“造孽啊！”他不禁感叹道，一击水面溅起无数水花。门外一直在听墙角的张环儿乐了，“公子啊，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词了？”胡亥正在郁闷的时候，只是狠狠地拍击了水面。张环儿摇摇头，低下头偷偷乐。
胡亥看着门缝扁嘴，就算没看到他也知道张环儿那厮定然还在偷笑他。
哼。他软软地哼了一声，整个人又咕噜咕噜地浸到水里，飘散的长发在水里浮浮沉沉。
小胖娃就这么在胡亥屋里待着了，无论胡亥怎么驱赶他就只是睁着水汪大眼看着他，而后就是小小声呜咽。
每到这个时候，胡亥就莫名感到了内疚！
在第五日，他终于屈服无奈说道：“行行，你要是乐意待着就待着吧。”只要别来烦他。
这么几天的锻炼下来，胡亥没有跟之前那么害怕小胖鬼了，但是每次身体感受到冷意，总会浑身起鸡皮疙瘩，难受至极，因而还是会下意识避开他。
然而小胖鬼在得到胡亥的允诺后，高兴得已经在室内飞舞起来。胡亥看着那白嫩嫩的小身子在屋内飞着，无奈地耸耸肩，如果让他留下来，至少得给他弄个……衣服？真是有伤风化！
不过鬼要怎么穿衣服？烧给他么？胡亥一边思索着，一边匆匆赶着时辰去聚英殿。若不是每日清晨一睁眼就看到小胖崽出现在眼前，胡亥怎么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屈服，怎么也得继续坚持上那么三两天才是。
于是等到回来之时，胡亥在看书跟帮小胖娃找衣服之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伸手招了招在书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胖瓜，小胖娃飘忽忽地落到胡亥面前，胡亥克制住往后缩的冲动，轻声说道：“如果我想要给你衣服，是烧给你吗？”
小胖娃的红眼珠子一亮，兴奋地上下点着小脑袋，自从胡亥表现出对他脸上血迹的嫌弃后，小胖娃早就没再用那样的造型出现过，现在一副稚嫩可爱的模样，倒是让胡亥生出几分宽厚，一时之间竟也没那么排斥。
他看了眼门外，从角落里拉出一个火盆。冬季将至，张环儿早就把该做的准备弄好，但是胡亥嫌弃那个炭的气味，每每总是到无法忍耐的时候才会烧炭取暖。他翻箱倒柜从柜子里寻到了一些小衣裳，那是小的时候他的娘亲为他做的。
胡亥盯着这些小衣裳，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直到小胖娃好奇地在他眼前伸出白嫩嫩的小手，那手穿透衣裳的场面让胡亥一下子回过神来，偏头看着小胖娃，“便宜你了。”
他把衣服放入火盆里，又取来火石，伴随着敲击声音，喷溅出来的火星掉落到衣服上，看那衣物一下子被灼烧出一个小洞，胡亥突然愣了一下，这是应该在心里默念小胖娃的名字还是什么？
胡亥皱着小眉头，“你叫什么？”
小胖娃扁扁嘴，小嘴张张合合，最后撅得高高的。胡亥想起来这小家伙不会说话，无奈揉揉额头，想起他刚才的嘴型，又想到了他是在第五日被他留下来的，随口就说道：“那就叫你五儿吧。”
随着火焰燃烧而起，胡亥在心里默念了刚刚才被取名的五儿。五儿显然对这个名字很喜欢，激动得又啪嗒啪嗒掉眼泪。
“五儿！你的眼泪都快把火浇灭了……”胡亥咬牙切齿地说出前两个字，又默默忍耐下去，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五儿抽抽噎噎飘远了一点，眼巴巴看着胡亥，又看看被他泪水浇灭不少的火焰。虽然鬼的眼泪不是真实存在的物体，但是那股子森冷寒意对火焰来说犹是克星。
等到火焰完全吞噬了衣裳后，胡亥亲眼看着五儿的小身子一点点被刚刚烧成灰烬的衣服所覆盖，那五短小身材穿上衣裳之后，竟也是人模人样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普通孩童的模样。
看着乐颠颠的五儿，胡亥突然有些想不起原先的五儿那骇人的模样了。
至此，胡亥跟五儿之间，也算得上是难得的相安无事了，这对“胡大胆”来说，已经是一个飞跃的进步。
这日，他颠着步从聚英殿出来，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跟张环儿扯皮，这段时间胡亥像是玩上瘾了，偷摸着在后院给五儿烧了不少东西，每次看见东西从火盆里消失，又一点点出现在五儿身边的时候，胡亥总是忍不住惊叹那奇异的画面。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炭火已经让他浪费了不少，等到张环儿发现炭火短缺，即使是作为主子的胡亥也有点尴尬。
然而聚英殿外并没有张环儿。
胡亥的脚步顿住，又重新看了一遍，眼神微凝，脸上一下子带上了冷色。还未等他拔步而走，一个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弓着腰，满脸笑意毕恭毕敬地说道：“小人柳陂，见过十公子。”
柳陂感觉到十公子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挪到他身上，心里构思好的话语还没出口，脸上的笑意便为止一涩，十公子的眼神实在是……有点渗人。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小人柳陂，是赵高大人派来伺候您的侍从。”而之前打算的那些拍马屁的话语，都被他一股脑全部咽回去了。
“张环儿呢？”胡亥沉声问道。
胡亥不过六七岁，现在正是声音清脆的年纪，本该活泼向上，但是柳陂却从中硬生生听出了阴沉的意味。
衡量再三，柳陂回道，“您原先的侍从由于偷窃的缘故，已经被赵高大人拿下带走了。”
他没敢询问十公子，是如何知道他心里有底，甚至知道来龙去脉。
第四章
胡亥在柳陂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张环儿这个人算不得圣人，但是唯有两个品性导致胡亥对他一直十分信重。
一则是对他的忠诚，二则是他的自重。
一个奴才谈到自重什么的或许可笑，但是对幼年失母，无人教养的胡亥来说，纯粹是身边的张环儿一点点带大的。诚然胡亥心中有着极大的阴暗面，但是张环儿对他的影响还是有的，至少对于某些事情，他能克制住暴虐的心态。
而这也导致胡亥完全不相信张环儿会做出偷窃这种事情。在他们最失魂落魄的时候张环儿都不曾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处境变好的现在。
但是赵高……他抿着下唇，瞥了一眼柳陂，压着嗓子说道：“回去。”
柳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立刻反应过来，“是。”原本冲着刚才胡亥的气势，柳陂还以为这位十公子会直接找到赵大人头上去，谁知道竟然是忍了下来。也是，这秦皇宫中，哪个敢得罪赵高这位大红人呢？
岂料回到屋内后，胡亥给柳陂下达的第一个指令便是，“你现在去内宫狱探望张环儿，然后回来跟我说清楚情况。”
“十公子，那可是内宫狱啊。”柳陂诧异之下脱口而出，赵高掌管下的内宫狱那可是有去无回啊！
胡亥挑眉不耐地说道：“按照律法，犯盗窃者，可有禁止探望的条例？”柳陂噎住无法说话，按照内宫律法的确是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别人下狱的时候前去探望。在商鞅变法之后，秦朝的律法越发严苛。连坐，酷刑等种种规定之下，让人闻而变色。即使没有问题，柳陂一想到要进去内宫狱便内心忐忑。
“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去？你现在是我的侍从，难不成还在等着我领你去吗？”胡亥厉声喝道，让柳陂不敢不从。
看着那新来的侍从踉跄转身，胡亥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漠，这人如果真的去了，胡亥还会考虑留下他，如果没有……就等着吧！
没有再把柳陂放在心上，胡亥下意识咬着食指关节想着法子。无论如何，张环儿都是他最信重的人，他绝不可能放纵自流。更何况那样的理由太过可笑，简直是明晃晃的诬陷……可是张环儿不过是个内宦侍从，有哪里值得他人特地想出法子来陷害？
而且，居然还是赵高下令。
就算赵高掌管内宫狱，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他过目，像是张环儿这样的小事，指不定他手下哪个人就打发了。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人救出来，胡亥暂且撇下心里的疑惑不谈。
“阿青，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胡亥摸着下巴看着眼前有些忐忑的青年。胡亥身边伺候的人当然不止有张环儿一人，但是他并不喜欢旁人近身的感觉，都是张环儿在伺候，而阿青便是负责守门的侍从。
“回公子，午时过后，张总管正在清扫您的屋内，忽而门外闯进来几个人，说是奉了赵大人的命令逮捕张总管。说是，说是大公子一年前丢了一枚玉佩，然后近日有人似乎看到张总管身上有类似的事物，因而赵大人派人前来。”阿青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胡亥气得牙狠狠，他不招惹扶苏，扶苏的破事却自动找上门来了。扶苏的一枚小小的玉佩，却要搭上他身边人的一条性命，而他却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他挥挥手让阿青退下，心里也清楚阿青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背着手在屋内转了几圈，直到日暮落下，有人来请示晚膳都被胡亥赶走了。之后又有阿青回报，直到此时柳陂都还没回来。
胡亥冷哼一声，即使因为童音而显得发软，却依旧带着莫名的气势，柳陂是不想活了。即使是赵高送来的，他不喜欢，他还能留下命来不成？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泄气，他身边除了张环儿一人，余下便没有他能够相信的。不论是有人针对他亦或是失去张环儿，对胡亥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即使是十分早熟的胡亥，此时也有些慌张起来。
门外飘飘扬扬下          2 页， 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的飘落带来了彻骨的寒意，下人忙不迭给胡亥起了火盆，驱去一屋的寒意。屋内点起了烛火，暖黄色的光芒遍布室内，隐隐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窗上，带着朦胧的美意。然而胡亥的手脚依旧冰冷，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