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和尚袖着手站在门前台阶上，门内的灯光从后面投射过来，由背后给他笼罩上一层近乎神圣的光辉。
陆小凤远远看着，就笑道：“只有木和尚站在那里才像个得道高僧，要是换了别人，十成十的不伦不类。”
花满楼看不见，他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只能微笑着点头。
总之陆小凤是不会无聊到在这种事情上和他闹的，虽然陆小凤真的很喜欢说谎，不过这些年里被骗的最多的还是司空摘星，而不是他。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多说。正巧这个时候木和尚已经看见他们，撒了那一屋子的光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陆小凤，你们终于回来了。”
“木和尚你等我们很久了？”陆小凤往他身后去看，空荡荡的门口，宋家的大门并没有关紧。
“我是要和你们辞行的。你们这样子根本也不需要我帮忙，我就不留在这里了。”
陆小凤点点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花满楼忽然伸手拦住陆小凤：“木和尚，能否请你再留几日？”
“花公子还有事情用得上贫僧？”木和尚有点好奇。
花满楼点点头，道：“陆小凤中了毒，解药和酒性相冲，所以我想让您为他做几日的素斋，只要他沾一口酒，您就再也不请他了。”
花满楼的话说完，木和尚还没有来得及点头，陆小凤就已经几乎跳脚起来：“花满楼你，花满楼……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为了素斋戒酒呢！”
“因为你一直在说木和尚的素斋是天下一绝，能吃到一口都是幸运。想来你不会为了几天的酒就舍弃这个幸运的。”
陆小凤看着花满楼脸上微笑，忽然觉得那个微笑真是太可恶了。
“那如果是有人请我喝，我该怎么办呢？”
“只要他们是你的朋友，就不该在这几天请你喝酒的。”
“如果还是有那种人呢？”
陆小凤不屈不挠的刨根问底，花满楼最后犹豫了一下，“那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替你喝了。实在不行，你就逃掉好了，总归不会有几个人能追的上你的。”
陆小凤还想要继续刁难他，木和尚却看不下去了，他轻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们都到了这里，不如去见见宋家三公子吧。听说他已经摔了不少东西了。”
“好，那就去看看他。我之前可是和燕紫说过要带着酒去看他的。”陆小凤故意道。
花满楼于是转身就走。
“花满楼花满楼你去哪儿？”
“是你说要去看望他，又不是我说的。我就不去了。”
说完，花满楼真的就走进宋家的大门，没有回头。
陆小凤站在原地，无奈的耸了耸肩。木和尚道：“他怎么忽然不管你喝酒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颓然道：“因为每次和他一起出门，我都不带钱啊。”
木和尚好笑的摇了摇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
陆小凤想的却是，不带着酒我还能带什么去看朋友呢？
那晚陆小凤并没有来得及去看宋折柳，因为他先去问了宋家二哥，他问青云寺在哪里，宋家二哥当场脸色就变了。
于是宋家二哥给陆小凤讲了几乎整整半夜的故事。
当故事全部的落下帷幕时，屋子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淡淡的发亮，透着一层鱼肚白，眼看着就要天光大亮。
“陆大侠你可否要休息一下？”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麻烦宋公子给我安排一个房间，对了，不用给我准备早饭。到时候木和尚可能会借用一下后厨，宋公子到时候千万不要阻拦才好。”
“这定然不会的。”
宋家二哥笑道：“对了，我名观礼，以后陆大侠不必称呼我为宋公子。”
“也好，你也不用叫我陆大侠，我可不是什么大侠……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罢了。”
宋观礼叫管家带了陆小凤去厢房，管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四十多岁，眉目方正，无形中隐隐一股正气不可侵犯。和上次见到的那个果然不是一个人。
陆小凤眼里瞧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这宋家之中，有几位管家啊？”
管家四平八稳的回答：“宋家产业非常大，虽然比不上江南花家，可是制药生意非常广，在全国各地都有负责事务的管家。在江北这边，除了一位总管家之外，还有三个管家分别打理其他的事务。”
陆小凤哦了一声，低着头往前走，若有所思。
到了院子前，管家从袖子中摸出一块玉佩来，递过去：“二公子吩咐我，如果陆大侠要去青云寺，可能会用得到这个。”
陆小凤接过去，是一块雕刻了繁复云纹的玉佩，上好的青玉，透着微微的凉意，入手繁复摩擦，却透出了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想了很久也只写出来这些……
第18章 饭
陆小凤得了玉佩，想着宋观礼和他说的种种事情，躺在床上几乎是半点睡意也无。
他想去一趟青云寺了，他想再见见昨晚那个青年人，他心里很清楚他这一去，可能又要卷进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中。
而他现在身上的麻烦已经很多了。
可他陆小凤什么时候不是麻烦缠身？没有麻烦的时候他也只能喝酒了。
可他现在最不能喝的就是酒。
清晨有些湿冷，浓浓的一层水雾从秦淮河上弥漫进城镇，街上没有人，也没有店铺开门。于是陆小凤忍不住用力的踏脚，让他的脚步声能充满这条街。
太安静了，他向来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
像是棺木，像是死亡，一片云雾一片死寂。他知道等到雄鸡啼叫，水雾尽散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醒过来，这条街就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但他就是很喜欢热闹的人，忍受不了这样的冷清。
陆小凤吊儿郎当的往前走着，忽然想到现在如果从斜街里冲出一个杀手，那么那个杀手肯定要比平时多几层的胜算。雾气这么大，街道这么安静，他又心情浮躁，不是能够与高手交手的状态。
但是也没有，连一个杀手也没有。陆小凤不由得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下子走到了很久以后？明明昨晚自己的脑袋还值十万两白银，怎么一大早却连一个动手的都没有？
忽然街道上传来一声有些生涩酸牙的窗户咬合声，陆小凤循声抬头，只看见一个人慌慌张张的关上窗户。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换了一身衣服，可是并不像什么魑魅魍魉山水间的精怪呀，何必这么害怕。
他想不明白，二楼窗户后的人却是真的慌张起来，他一连叫醒同行所有人，劈头便是：“陆小凤出门了!”
有人揉着眼睛不解道：“他出门便是出门罢!和咱们有甚关系。”
“昨晚黑会消息，陆小凤的项上人头可值十万两白银，那不比我们杀人劫舍来的多？来的快？!”
有人嗤笑了一声，自顾自的又翻身躺下：“陆小凤的名号你没有听说过？你以为就咱们兄弟这本事能对付他？且不说此事，你怎么知道能拿出十万两白银的势力愿意对我们一言九鼎？在那些大势力眼睛里，咱们这些打家劫舍的只是不入流的江湖人罢了。”
有句话他没说，他和陆小凤一样，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出这么多的钱来，江湖上数的出的名门豪绅，不是和陆小凤有交情，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一个完全不清楚的卖家，他是不敢碰的。
但是叫起他们的那个年轻人却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只是觉得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机会终于到了。
陆小凤确实名气很大，可是因此杀了他的人更会名声大噪。至于那十万两白银，他相信对方一定会拿出来的。
这是江湖的规矩。
于是他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从客栈溜了出去，跟在了陆小凤身后。
陆小凤只是心思一动，就察觉到自己身后随了个人。不过这也没什么重要的。
盯梢而已。
他现在眼睛里只有眼前的花满楼，或者说是花满楼手里提着的那个食盒。
花满楼噙笑站在一处屋檐下，水雾在他发梢凝成小水滴，看着竟有些散不去的寒意。
陆小凤是最不愿意在花满楼身上看到这些的，他总担心江湖有些乱，有些脏，会染了他的扇。
不过幸好这些年里，他们都没有变过分毫。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木和尚做了早饭却找不到你，就找到了我那里。我一猜就知道你想去青云寺，怎么不吃了饭再走？”
陆小凤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呐呐，心道花满楼哪里没有变，最后那句话实在是太让他想多，心头百感，忍不住想起来太多的东西。
花满楼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见陆小凤不说话，只当他找不出理由来，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由此可见，很多事情不是花满楼的无心，只是陆小凤实在想太多。
两人寻了个茶棚，搬下来凳子，凑合着享用了木和尚那盛名在外的素斋。
“果然是人间美味，难怪你每个月都要跑去他那里蹭饭吃。”
“你要是喜欢就也一起去罢，我看木和尚并不讨厌你。”
“讨厌我？”
“对，木和尚只给他不讨厌的人洗手做素斋。”陆小凤贼笑道，“虽然每次都不是他请我去的。”
“你只是每次都能准时去罢了。”花满楼当然知道陆小凤这个毛病，一听说哪个朋友得了什么好酒好东西，他是绝对不甘落后的。
古玩字画他虽然没什么兴趣，不过眼界也已然很高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去青云寺么？”吃饱餍足，陆小凤忽然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
他之前确实是很着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让他不得不赶快动身一样。
“为什么？”花满楼能猜出来一些。可他从来也都不主动去说，因为他知道陆小凤自己说的时候就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昨晚刚听到的。”陆小凤转身靠在他们那张桌子上，张开双臂搭在上面，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一种特别慵懒的味道。
“以前有个少年，他拜了一个师父，学了他的武功，入了他的门，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后几年他娶了他师父的女儿，人生得意，春风满面。后来他师父死了，他就成了师父，也开始收徒弟，他也有了一个女儿。他就想把自己的女儿也嫁给他的徒弟。可是她不想嫁，她想出去闯荡，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陆小凤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于是她就离开家里，出来闯荡。她的武功虽然不是顶尖的好，但是人真的太聪明了，那几年里不停的犯案破案，名声大噪，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到她是其他案子的凶手。”
“金九龄和她共事过一段时间，对她几乎是交口称赞。可她毕竟是个姑娘，还是一个爱美的小姑娘。终于还是留下了破绽被金九龄发现了。”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小姑娘太骄傲了，她很敏锐的发现金九龄的怀疑，在金九龄还没有来得及质问她的时候，她就坦坦荡荡的坦白了……然后她便从山顶跳了下去。她说她不需要任何人对她的指责和审判，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没有人生可以享受，她便要这样的像火一样的燃烧。”
“是玲珑女。对么？”
花满楼当然听说过这件事，而且陆小凤并没有避嫌的隐去金九龄的名字。他甚至不需要去猜，就能听出来姑娘的身份。
“是啊。那座山就是青云山，青云山里还有另外一个和她很有关系的秘密。”
陆小凤站起身，笼罩在城镇里的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街道上已经传来了很多人的声音。
“走吧，去青云山。到那里我再接着给你讲。”
第19章 路上的
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只是有些荒废，看起来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上过山。
陆小凤手里拿了半截树枝，遇到张牙舞爪的草丛灌木，就用力扳过去，清出一条勉强可以算是平整的路来。
花满楼落后他两步，开始只是静静的跟着他走，后来见陆小凤一直没有开口说后面那个故事的意思，就知道他现在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既然之前的故事里有金九龄，说不定之后的故事里就有他陆小凤。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让他不想说。
不过陆小凤既然向他说过要告诉他，就一定会说。区别只在于时间的早晚而已。
幸好他还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还是大把的时间去等。
“咦！”
陆小凤忽然发出一声轻呼，花满楼听见衣衫扫地的声音，心道他蹲下去了，发生了什么？他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他向前两步想也凑过去看，陆小凤却站起来把他挡在身后，好像前面有什么恶心到不能靠近的东西一样。
可是他完全没有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啊！
“怎么了？”
“有死人。”陆小凤说，忽然又惊讶道，“你没有闻到么？”
“没有。”花满楼摇头，自己也是满头雾水。按说那种血气，那种味道，他应该很远就能闻到才是，怎么今日到了跟前他也没闻到？
陆小凤想了想，突然抬手用手里的半截树枝去戳了戳那个趴在地上的尸体。这一戳不要紧，他却发现树枝那边传来无比坚硬的触感，根本不像是尸体，也不可能是一个人。
“不对劲。”陆小凤走上前，用树枝把那个“尸体”翻了过来。
看到的那一瞬间，就算是陆小凤也猛的皱起来眉毛。那个人形的东西并没有脸，应该是五官的地方一片扁平。并不是被外力拍平，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