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然那人,向来是斩草除根的主儿,官场上得罪他的没几个能落得好下场,流放三千里都算是轻的,他又是礼部尚书,天下读书人但凡有点儿心思的,哪个不得讨好他!
这次,老大被人冤枉杀了徐蔚然的七女,这事恐怕没那么好处理!
“……孩儿见那姑娘没了气息,当下就乱了阵脚,偏偏此时又听到有人喊道,杀人啦,孩儿实在不该,竟被这话吓得慌忙逃了回家。”贾赦垂着头,有条不紊地说道。
他的声音清冷,一字字讲来,清晰易懂。
“你也知道你不该!”贾代善哼了一声道,不消说,那奴婢就是人证了,这局实在阴毒,人证物证俱齐,老大的名声素来也不好,对方这局设得实在妙得很,要不是这坑害的是他这儿子,他都想见识下这人到底是谁。
“孩儿想,孩儿该去衙门里自首。”贾赦没有逃的意思,即便局势再不好,他也得留在京城,在京城他还有一丝活路,出了京城,他必死无疑!
设这个局的人,必然会给他打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到时候,才真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贾代善没想到贾赦竟然会说出这话,他一时诧异,忍不住多瞧了贾赦一眼,心里稍微感到慰藉,能说出这话,可见这孩子还算是聪明。
“扶我起来。”贾代善道。
这厢,父子俩才拿定主意,荣国府前头,却是出了大事。
忽喇喇,几个坐轿子的官员到了门前,身后却是带着一大顿衙役,气势汹汹,分明是来者不善。
几个门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脚软的脚软,脸白的脸白,还好还有一个较为机灵的小跑着进去回话了。
“老爷、老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差。”陈管家满头大汗地在外头回道。
贾赦和贾代善对视了一眼,父子俩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诧。
“去看看,我倒要瞧瞧到底谁在这背后搞鬼!”贾代善眉眼中掠过一丝怒意。
贾赦上前要扶他,反被贾代善挥退了。
他心里不放心,故而亦步亦趋跟在贾代善身后,但却见贾代善一路走来,步伐稳健,浑然不像个生重病的主儿。
他心里疑惑,却也不提,跟着贾代善到了正厅。
正厅内。
三法司俱全。
大理寺卿章桁端坐在上首,他的容貌极其风流,身姿更是如松如竹,一身绯色官袍更显得气度非凡,莫道京中女子莫不期盼能嫁与他为妻为妾,只可惜至今都没有人能遂愿。
刑部侍郎左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白山亘坐在下首。
厅内气氛凝滞,纵有丫鬟上前端茶倒水,也是被吓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哒哒哒”外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章桁捧着茶盏的手指动了下,他凤眼一扫,见着贾赦扶着贾代善进来,又收回视线,将手中茶盏搁下,起身行礼:“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左裁和白山亘动作稍微慢了些,面面相觑了一眼,二人心里俱都叫苦,但不得已,只好跟着行礼。
按照规矩,他们是来捉拿贾赦归案审问,代表的是圣上,本不该行礼,但这章桁都带头行了礼,他们也不得不从。
但这礼一行,气势就弱了。
左裁心中暗暗想道,原本以为今日来捉拿贾赦归案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看来,少不得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国公大人身子可好些了?”章桁关切地问道。
白山亘愣了愣,他在心里哼了一声,“章大人,陛下命我等来,可不是来嘘寒问暖,而是来捉拿杀人凶手贾赦归案!”
章桁眉眼如旧,不动声色地瞟了白山亘一眼,“白大人,本官心里自有定夺,况且此事是大理寺主事,尔等二部配合,白大人何必心急?即便是要判他站刑,也得先过了公堂。”
他这番话说得白山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贾赦心里暗自惊奇,不知这章大人这话里头到底是什么名堂,竟然能让向来牙尖嘴利的白御史闭上了嘴。要知道,这白御史在他记忆里也是占了不少分量,或者,应该这么说,但凡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见到了这白御史都跟见到了鬼见愁似的,没人敢招惹他。
因为这人,实在是典型的鸡蛋里挑骨头的麻烦人物,你手头上没事,遇到了他,也能被他找出事来。
“章大人,老夫身子已经好些了,章大人来得正巧,老夫也正有事要找你。”贾代善气若悬丝地说道。
贾赦低着头站在一旁,似乎对方才在外头还中气十足一转身就气若悬丝的贾代善的变化毫无察觉。
“哦,是什么事?”章桁眉头微微蹙了下,问道。
贾代善咳了一声,指着贾赦道:“正是我这逆子的事!”
白山亘按耐不住了,他冷着脸提醒道:“章大人,此事圣上已经知晓,特命我们三法司办理此案,章大人可不能徇私枉法。”
贾代善呵呵一笑,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白大人说笑了,老夫虽年迈,也知法知律,白大人为何有此念头?真是叫老夫惊讶。”
贾赦在一旁,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掠过一丝笑意,贾代善这话,着实狠!这话正和那苏轼与佛印和尚的对答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真是损人不带脏话。
“你、你……”白山亘身为左副都御使,几时受过人家这样的辱骂,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绷起了。
左裁见气氛紧张了起来,连忙打圆场,“白大人不过是一时情急,毕竟我等才来之时,陛下正因此事盛怒,白大人也是一心想着为陛下办事。”
“正是,吾等食君之禄,自该分君之忧。”白山亘非但不就坡下驴,还沉声喝道:“国公大人官职虽比下官高,但下官也不容许国公阻我等办事。”
贾代善眼皮也不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夫几时说过要阻你们办事?”
“方才国公大人的话,意思分明,难不成还想抵赖?”白山亘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件事他一定要好好办,而且方才贾代善的话,他也要记下,回头不写几份奏折上书其纵子行凶还妄图贿赂官员!他就不姓白。
第4章
“哎呀,白大人想错了。”贾代善叹了口气,他朝贾赦看去。
贾赦立即明了他的意思,掀起衣袍,在厅内跪下。
白山亘见状,自觉自己有理,更是得理不饶人,“国公大人,你这是何意?即便令郎以大礼叩拜,我等也不会徇私枉法。”
贾代善没有开口,反倒是贾赦开口说话。
贾赦虽跪下,但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惧意,更是抬着头,双目对着章桁,“禀大人,小民有一案要告,不知大人可接否?”
章桁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眼睛中寒光乍现,如刀裁剑刻一般的俊眉挑起,“本官身为大理寺卿,管天下刑事,自然是接的。”
“章大人!”白山亘不满地开口。
章桁淡淡看了他一眼,“白大人,您觉得本官哪里说的不对吗?”
白山亘被他的话给噎住了,章桁方才那话的的确确没有不对的地方,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事,这是普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他要是说不对,就得罪了大理寺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了。
“你有何案,速速说来?”章桁打发了白山亘,就偏向头问贾赦。
贾赦深吸了口气,他原先的确是想自首,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自首了,反倒让自己处于下风,还不如另想其他办法,故而就想到了这一招。
本来,他对这一招还没有多少把握,因为他不确定,负责他官司的官员到底是怎样的人,直到发现章桁像是有几分偏向于他们后,他才拿定了主意。
“是,大人,小民所要说的正是一桩怪案。”贾赦从容不迫地将原身所有的经历说出,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已经处于不利的地位,如果不出一招险棋,就无法改变局面。当然,这一招未必就能赢,若是失败了,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章桁边听着贾赦的话,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贾赦,他跟贾赦并不熟,之前维护荣国公,也不过是要报答荣国公之前对他的恩情,他心中也有几分怀疑贾赦的确是杀了人,可现在听到贾赦将昨夜的事一一讲来后,章桁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左裁和白山亘也是如此。
左裁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不过是件纨绔子弟杀人案,再轻松简单不过,没想到,这后头竟然大有来由,章桁是国舅,他是不怕得罪人,可他不过是一刑部侍郎,又是寒门出身,可得罪不起人。
白山亘神色莫测,他倏然冷哼一声,“口说无凭,你说你是被人陷害,可有证据?”
贾赦看了他一眼,他要是有证据,现在早就上徐尚书府上打脸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跪着,“没有,正是因为如此,小民才想让诸位大人还小民一个清白。”
“本官知晓了。”章桁起身,“虽说如此,但白大人所言也是有理,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来捉拿你归案,世子担待些,跟我们走一趟吧。”
贾赦应了声诺,他早就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故而那些衙役给他上枷锁的时候,也不反抗。
临走前,贾赦忍不住回了下头,看向贾代善,见他神色有些颓丧,眉眼间充满担忧,心里不免也有些酸涩,说实在话,他心里头也没有什么把握,毕竟这古代,冤假错案多如牛毛,即便有三法司,即便他是荣国公世子,也未必就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老爷,还请保重。”贾赦勉强露出笑容,对贾代善说道。
贾代善沉默地盯着他,久久后才道:“你放心。”
待贾赦走后,赖管家也请来了太医。
那太医是荣国公的世交,在熟稔地给贾代善把完脉后,他边取了笔在纸上写药方,边道:“老贾,你这管家可得管管,说什么你被气晕了过去,害得老夫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你出事,结果你这脉相还是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要我说,你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
贾代善直起身,“不装啦,再装下去,人家还真以为我这把老骨头要没了。”
“可不是。”宋太医写完方子,回头道:“要我说,陛下那是看重你,别人有这事,不高兴得放三天鞭炮都算好的,你倒好,还装上病了。”
贾代善没有解释,很多事情是因人而异,那件事的确是好,但是落在他头上,却是荣国府的一道催命符。
“行了,叫人按照这药方拿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一帖,等三日后,自然而然就痊愈了。”宋太医说道。原先怕贾代善的病情被人看出破绽,宋太医就按着贾代善的吩咐给他安排了些药,现在贾代善既然要“痊愈”,自然是另外得开些药了。
“嗯。”贾代善道。
宋太医收拾了东西,出了房间,赖管家亲自送他出了门。
贾史氏和贾政二人进了屋。
贾史氏红着眼眶,哭着道:“老爷,那孽子做出那样的事,可怎么是好?!”
一想到日后人家看着她那些不屑的眼神,贾史氏就恨不得没有生过贾赦那个逆子。
“住口!”贾代善皱着眉头喝道,“别人不知道老大是怎样的人,胡诌也就罢了,你是他娘,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
贾史氏被贾代善骂了一句,脸上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更何况,她也知道贾代善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老大的确不是那种有胆子杀人的人,只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怪他,要是他老老实实在家,哪里会出这种事!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贾代善没心思去和贾史氏、贾政二人说明这件事的情况,他现在要好好休息,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是。”贾史氏满腹委屈地退下。
待出了屋子后,贾政陪着贾史氏回到贾史氏的院子里。
“老爷是什么意思吗?难不成我愿意看老大被送入牢内?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老大的错!”挥去了下人后,贾史氏愤懑地说道。
“太太说的是,只是老爷此时正在盛怒,一时说错话罢了,太太不必放在心上。”贾政宽劝道。
贾史氏心情才稍稍好些,“要是老大有你几分懂事,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事。”
贾政没有应话。
他在想一件事,贾赦犯下此等大错,世子之位或许该换人了。
第5章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建明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底下众人道了声是。
“咳咳,老冯,你怎么看?”建明帝笑了一声,偏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冯道问道。
冯道笑了下,“陛下,奴婢没什么见识,也辨不出真假,只是觉得这荣国公世子的话有些不对头,徐尚书是怎样的人,他的子弟也都是好的,怎会陷害荣国公世子呢?况且,奴婢还听说,这二人的关系不差呢。”
章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冯道这话分明是偏向徐艮清的,还暗指贾赦明明和徐艮清是莫逆相交,却杀害了徐艮清的庶妹不止,还妄图推卸罪名。
建明帝果真大怒了,他哼了一声,“此等奸诈小人,德不配位,传令下去,夺去他世子之位。”
他的话音一落。
所有人心里就是一惊。
天子一怒,如雷霆大作。
任何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去触霉头。
章桁沉默了下,不知为何却想起方才在荣国府内面色冷静的贾赦的模样,他脑海里依稀又浮现起当年那一桩事来,当初姐姐也是和贾赦一样的境地,若不是有荣国公出面说情,姐姐早就被冤杀了,想到这里,章桁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陛下,微臣觉得贾赦之言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是其中不无道理,现如今满朝上下都知晓此事,贾赦既然提出此案,微臣愚见,此两案本该是一案,应当合在一起一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