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小时候我们口口声声要做掉叶哥，如今真要实现了。’喻文州说。

王 杰希靠着椅背长出口气，闭目问道：“如果这条路行不通……备案开始进行了吗？”

‘我已经托人将星系旅游指南交上去了。’

“星系旅游指南？”王 杰希疑问。

‘嗯，放了不少叶修私人收藏里的……风景照。’喻文州若有所指，王 杰希一下听明白了，点点头。

“交给了谁？”

喻笑了笑：‘可以信任的人。’

‘……至少，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了。’

距离王 杰希所在的边境巡守舰足有五个星域远，帝国直属的中央军驻地，饰有大量精致浮雕的独栋楼第三层，方世镜坐在办公室内，低头检核着申请。一阵敲门声传来，他随意地喊了声“进来”。

“老方，还在忙？”郭明宇推开门，就看见方世镜埋在公文堆里，忙的焦头烂额。这年头，什么信息都数据化了，仍采用纸本的大多是机密中的机密，必须离网保存，郭明宇自然没有刻意走近，目光一晃，却在这团杂乱中瞥见格格不入的东西，桌面边上放着一册打印装订好的旅游简介。

郭明宇惊奇了：“哟，这是谁给你的旅游介绍？现在居然还有人用打印的，没有直接发到终端啊。”

方世镜喝了口茶，才发觉杯子早空了：“是文州给我的，他上半年申请了休假，去全星系旅游了，我之前随口问他要了推荐景点来着。你知道他跟杰希因为那位的关系，作风都比较像叶家。”

“原来是那位。”郭明宇顿了一下，啧啧摇头，“老派。”

方世镜点头，玩笑道：“你也开始叫他‘那个人’了？以前你们关系不错吧？”

郭明宇耸肩：“那可是帝国的叛徒啊，大大方方地聊起来也太心宽了吧！”

还能这么开玩笑，郭明宇很可能并非真心认同这个评价。然而帝国高层的判决已下，两人不便多谈，方世镜心照不宣，转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事吗？”

“找你去吃午饭，听说今天食堂菜不错。”郭明宇指了下凌乱的桌面，“第一次看你这么忙，要不我帮你带一份饭？”

方世镜大叹：“文州在前线的时候，偶尔还能来帮把手，如今上头把他调去做内务文书，反而面都见不到。没了他帮忙，才晓得琐碎事务这么多，这阵子忙的都没空喝水了。真想休个假啊！”

郭明宇哈哈大笑：“他是那位的副手吧，怎么反而帮你的忙？”

“他是蓝雨军出身的。那时我碰巧担任新兵教官，他常常找我问问题，虽然是Beta，体能跟机甲驾驶差了Alpha一截，但其他方面表现优异，学习刻苦，我多留意了一下。”方世镜刷刷签着公文，说道，“他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可惜……成也三军，败也三军。”

郭明宇点点头。

方世镜叹息着，察觉气氛沉重，忙转开话：“我可能还要十几分钟吧，要不你先去吃饭？”

“没事，等你一会。”

“那就劳烦郭中将屈尊稍等啊。”方世镜笑道。

“那这个借我打发下时间？”郭明宇顺手捞起那份旅游指南挥了挥，方世镜摆手，又埋到纸堆里了。

郭明宇夹着旅游指南，施施然坐进沙发里翘起腿，欣赏了下封面精美的打印排板：“小喻挺用心的。”

“人年纪轻轻就升上少校，你在那个年纪还不知道跟狐群狗党哪儿浪呢，喊什么小喻。”方世镜无语。

郭中将嘿嘿一笑，悠闲地翻了开来。

指南前几页，是喻文州整理出来适宜旅居的星球，景色美不胜收，还有几张喻文州本人与一大群画风迥异的旅伴的团体合照。之前他是跟着民间组织的旅游船观光去了。

尤其是天琴二与雀酒十一这两个边荒无人星，偏僻的要命，因此几乎没有人工痕迹，简直美的可以称上一句人间仙境，郭明宇真好奇是什么样的旅游船连这种不起眼的祕境景点都能找到。

他满怀兴致地翻了下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跟美食，然而当他咽着口水翻过一页特色烤鸡焦黄流油的照片后，旅游指南的画风却突地一转。

那是一张局部特写的解剖图。

打印出来的细节相当精致，能轻易看出这是某处私人研究室。一具面目不明的人类尸体躺在银亮的手术台上，一台台巨大的高精放射刀环绕，冰冷而规整，凸显出中间的血肉模糊。

那人的头颅被剖开了，淌着血丝的脑仁上，竟有一根倒钩似的虫足由内向外刺破了脑膜。

旁边还有两张X光片，黑白二色构成的照片上，能看出头颅型状有些微差异，其中略微向后突出近椭圆状的那张，以虚线连到了开颅照旁。

两张图上，分别以红字标注着：常人、虫族寄生者。

郭明宇又翻了几页。

余下每一张都是开颅照片，而他们的脑子里，都有宛如虫子肢体似的东西钻出。有几个人的脑子甚至已然成了虫窝，凸肿如粘连生长的葡萄，在仪器冷把白的灯光下，爬出了半只虫子。

这份‘旅游指南’内，在精确如医学例图的解剖照后，夹着一张仓促拍摄的照片，似乎因晃动而模糊，照片中的人身穿驾驶服，胸口破了个差不多能透风的大洞，完全不可能活下去，半边脑袋剃光了头发，已被开颅解剖。然而照片内本该是尸体的人，却恶梦惊醒般挣扎着半撑起身，瞪大了眼睛，满眼迷茫惊惶对着镜头，似乎不懂发生了什么。

这时，方世镜百忙中抽空问了句：“怎么样，有什么适合旅游的地方？”

郭明宇爽朗一笑：“我看天鹅座M75还不错，文州整理得很细心啊。”

“这M75有什么特殊的，你给介绍下？”方世镜随口说着，大半心思仍在公文上，只是不想当真放置郭明宇。郭明宇跟着随兴说道：“景色优美，鸟语花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他又接着往下翻页。

后面几张照片，画风似乎又是一次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惊悚医学，跳到了小清新恋爱。依背景和光线角度来看，那大约是拍摄者在街头不经意侧拍到的，一对男性AO小情侣举止亲密地逛着街，娇小的Omega勾着Alpha的手，一会十指紧扣，一会一根吸管同喝饮料，那恩爱晒的扑出纸面，后头擦得透亮的橱窗反光都没他俩刺眼。

有一张大方地印了半面纸，拍到他们在人群间，长椅上，紧搂在一起拥吻，周身幸福洋溢，粉色泡泡凭空飘起。

那张照片被放大了局部特写。两人唇齿间，有幽绿色的物体蠕动，不知是从谁那头渡到了谁口中，也不知为何这种东西爬在嘴里，小情侣双方却神色如常，彷若未觉。

那明显是比帝国所知的，更加进化的虫族。

接着的纸面上，是简洁的白纸黑字，最上头直接打印着标题：‘寄生型（进化型）虫族的可能性报告’。

郭明宇一目十行，极为迅速地瞥过内容，某些字句清晰映入眼中。

‘……人类与虫族对抗的战争，至今已有百年以上……’

‘……未能找到扭转天秤的关键。’

‘……人类文明因战争而飞快推衍的同时，虫族同样持续进化。从最初纪录的I型（即普通型，又称工蚁），到如今甲壳特化III型、速度特化VII型，甚至指挥塔，到月面战争时，时任少校的叶修发现了第一只疑似虫母的存在……’

‘……尚未经证实，但可相信虫族已经发展出寄生型X……’

‘……以特制诱导弹为饵，叶修一人带成千上万虫族离开帝国星域，去向不明，然诱导弹的成功，完全证明了虫族对A、O的异常感应力。……’

‘被寄生者，表现与常人有异。如思维方式、行为举止，皆与宿主原身有所出入，然这些差异，会随寄生时间变长而逐渐消弭。它们在学习。它们正在融入人类文明。’

‘寄生型X，已知的区别方式、感染途径如下’

‘颅骨变形，差异值为17%内。’

‘具人类思维与智慧，擅于模仿，但无正常情感。如亲情、友情、爱情，寄生者无法正确感受并回应，会主动减少与普通人类的交流。可通过长时间观察发觉。’

‘直接寄生：虫族抛去外壳，直接接触人体，由口鼻或伤口进入脑中。该途径主要感染群体为机甲驾驶员、士兵（包含未腐败之尸体）’

‘增值寄生、转移寄生：寄生者通过与他人之亲密接触，虫族转移寄宿个体，或以某种方式复制增殖寄生。接触方式包含但不限于亲吻、性交等侵入性接触，或接近寄生者之口鼻、伤处。’

‘亲密行为有极高寄生机率。’

‘虫族会自主转移，积极寻找适宜宿主。’

咖当一声，方世镜扔开钢笔，叹息着伸了伸懒腰，起身拿起大衣：“我去，终于完成了！抱歉久等了，咱们去吃饭吧！希望好吃的还没被拿光。”

“我快饿死了，要是菜没了你可得请我喝酒。”郭明宇做出举小酒杯的手势。

“行行行。就一杯啊。”方世镜翻翻白眼，倒也不大惊奇。这位郭明宇可是曾经借钱借到叶修头上去了，到处讨人请客喝酒，他并不意外，不过郭明宇在事务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为人也算仗义热心，这才至今没有严重树敌。

“这么容易说话啊老方。”郭明宇一脸欣喜。

“算做让你等这么久的赔礼了。”方世镜答，瞧见郭明宇臂弯间夹着那份旅游指南，他好奇道：“你要带去食堂继续看？文州的旅游指南很不错？”

“挺有意思的。”郭明宇嘿嘿直笑，腆着脸道：“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俩个妈都很热爱旅游，最近她们结婚不晓得多少周年，老说着要去玩。文州整理的挺细心，根本旅游攻略了都，先借我带回去给家里那俩老看看？”

方世镜打开门：“行啊，拿去看吧。”

“那我先拿回办公室放着啊，你替我占个座，等会食堂见。”

郭明宇摆摆手，轻松地哼着小调上楼，踏进办公室，旋即关上了门。

他将那叠名不符实的旅游指南啪的扔上桌，纸页掀开，碰巧到了感染途径那页。

室内一片漆黑，不透一丝光线，但郭明宇却抚过字句，如同他能清楚看见纸面上的字。

“‘表现与常人有异’……嘿，那是多久以前的落后种了？”郭明宇咕哝着，一页一页翻过，“没有情感？瞎说，我可是会自掏腰包送妈妈们N度蜜月的好儿子。”

他笑了一声，打火机一燃，任火舌卷住了洁白的纸面，将一张张鲜血淋漓的真相与耗费无数人命得来的情报，化作一小堆焦黑的碎屑。

他推开窗通风，烟灰缸里的黑色焦灰便被风吹起，打着旋，擦过郭明宇唇边诡谲不明的弧度，向漫无边际的远方飞去。
26、23-下

绵绵细雪中，叶修倏地抬头望天，被一阵吹来的寒风刺的打了个喷嚏。他嘶了声抓紧裹在驾驶服外的毛皮装，艰难地在雪中迈着步子。

入了雪季的森林，林木枝头压着一层雪而沉沉垂下，静的毫无声息。他已经在森林里转了几圈，却依然没看到熟悉的白色大猫跃出来，在他脚跟前眨着蓝眼睛。

“不会是饿死了吧。”

叶修回忆着，确实没看过那头豹子吃东西的模样。他想不知道这星球上的豹子吃什么，搞不好吃全素呢，一边挑了棵树，在树根边上放着用兽皮裹起的小包袱。

他重新确认了下包袱里头的熏肉干跟果实才起身。

那块皮料是他平时睡觉垫在背后的，多少沾了点身上信息素的雪茄味。万一那头豹子真是贪玩没吃饱，饿昏在哪了，希望它能循着味道，找到这份干粮吧。

叶修溜达着，悄悄寻了个无人经过的时机溜回部落，一跨进乌铁部落的范围，便发现不少人在自己帐篷屋周遭刨雪耕地。

他顿时惊了一下：“哎唷，苏沐秋的家庭菜园计划推广这么快？农业革命来的不带犹豫的？说好的不干涉文明进程呢？”

“叶前辈。”有一人喊道，叶修才发现那是被毛皮装裹得没认出来的邱非。小孩儿单手拿着一块薄石板挖着坑，身旁放着好几块切割好的肉，他将雪在肉块外头紧紧压实了，接着将肉块往坑里填。

叶修抬眼找了一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苏沐秋，他也在干同样的事，但与其说他是有目的的做某事，不如说他仅仅是单纯出于好奇，参与并模仿了部落中人的行为，性质就是个入乡随俗。

此外，苏沐秋的动作讲究多了，他拿雪沫掺着浅紫色岩盐碎块，搓开凝固在肉块上头的血水，才以雪裹住整齐码进坑里，因此速度慢上不少。

“刺骨兽猎的太多了。”邱非的声音里有几分欣喜，“现在是雪季，埋在雪里，可以让肉保存更久。之后拿出来煮热就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