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地过了许久，不知不觉之间，湖面上的云雾竟已渐渐散开。只见九曲桥上八方玉庭落在湖心，一名白衣女子站在那里，仿佛是在看水中的粉莲，又像只是垂首凝思。
昭华很快就发现杨戬的视线跟过去了，与看任何人时的平静疏离不同，黑色的双瞳里竟带了几分柔情、几分落寞还有几分求而不得。
昭华吓了一跳，他赶紧多往亭子里看了几眼，还没见人转过身来，就听后头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
“二哥！你身边带着什么呢？闪得我都睁不开眼！”
这声音陌生居然只占三分，昭华回头一看，果然就瞧着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杨莲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小，比起那个成天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蚂蚁的日子，她变得漂亮了太多，但无论再怎么变，也依旧保留着那份无邪和纯真。
果然被保护得很好啊。昭华暗叹，然后就看到杨戬向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胞妹挡在了身后。
……
…………
………………
难道我看上去像会乱搞女人的臭流氓吗？！
昭华打击太大，颇有泪洗莲花池的趋势。
“仙帝赎罪，小妹修行尚浅、难能承受仙帝威光。”
昭华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漏气漏得太过厉害，在一般仙人眼里想必光芒闪闪，和小太阳没啥差别。
难怪戬儿的面色不怎么好，看来已经忍耐多时了。
他连忙将仙气收敛了一点，见杨莲依旧半眯着眼睛，只是勉强看过来的模样，又努力往里继续压缩。
“啊，看到了看到了，原来是个人！”终于，杨莲水灵灵的大眼睛彻底睁了开来，她从杨戬身后跨出来点，然后有些疑惑地说道：“咦，这是新飞升的仙人吗？有些面生呢……”
“莲儿，不得无礼！”杨莲生性活泼，她在杨戬面前随便惯了，却很少真会没大没小。杨戬也没想到她突然会冒出来这么长一串，更没想到自己竟会等她说完才反应过来，“小妹年幼不懂事，还请仙帝赎罪！”
昭华心说，几百岁的人了还说年幼，你这做哥的偏心也偏到天上去了。面上却不显，只道：“是我没有留意，难怪一路上大家都绕着道走，我还以为自己面目可憎、不招待见呢。”
“怎么会？你长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呀！”
“……”杨戬觉得自家小妹可能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满嘴跑火车。
“哈哈哈哈哈哈！！！”昭华差点笑弯了腰，他习惯性的想揉杨莲的头，却在刚刚抬手的时候，又握着收回袖去，“小姑娘真会说话，叫什么名字？”
杨戬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忙抢道：“小妹名叫杨莲，只是寻常小仙。莲儿，快向御霄仙帝请安。”
杨莲眨了眨眼，听从哥哥的，毕恭毕敬地向昭华行了个礼，但面上的表情却半点都不见安分。杨戬觉得有些绝望，却莫名的并未对此产生不安。
这个人没有关系。
不知不觉的，他竟在心中得出了如此的结果。
而昭华果然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悦来，他和杨莲笑着聊了一会，视线不轻易地就落到了湖面亭中。杨莲自然也顺着看了过去，轻易地就瞧着了站在亭中的白衣之人。
“嫦娥姐姐！”她开心地叫道，向闻声回头的女子用力招起了手，而后者也立刻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快步来到了桥前水边。
“广寒宫嫦娥，见过仙帝。”
第12章 酒后饭饱观群魔
基本上，除了面对玉帝的时候，昭华都是人模狗……哦不，风度翩翩的。和玉帝没大没小、称兄道弟，也只因为他跟这人不对付，故意给他找不自在。
嫦娥过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又看了杨戬一眼，而后者竟已恢复常态，面无表情的、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儿。至于杨莲，则早就迎过去挽来人的胳膊了。
嫦娥还在请安呢，这会儿是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面上尽是尴尬之色。昭华点了点头让她起来，打趣地道：“没想到本座还挺有名的，才这么会儿，大家竟都知道了。”
杨戬和杨莲神色微动，却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嫦娥并未留意，只是礼貌地笑道，“玉帝在瑶池设宴庆贺仙帝归来，仙鹤衔帖约邀各路仙人，小女子不才，也收到了。”
在与昭华说话的时候，嫦娥一直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遮半掩，隐约能见下面的星眸。她并不是昭华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但却如月光一般清澈柔软，并不过多的引人注目，却也不会让人忽视遗忘，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让人感到放松舒服。
难怪戬儿会喜欢她。
昭华有些胸闷，他看向已经迫不及待地和嫦娥咬起耳朵的杨莲，知道这孩子是刻意为之，便也顺了她的意，对三人说道：“转了一圈本座有些累了，你们先忙自己的罢，入夜我自会过去。”
杨戬一愣，刚要再说什么，就见昭华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往桥上去了。
三人远远看着他一路走到湖心亭上，背影渐渐隐入云中，那黛色的衣袍不再明显，像也染上了淡淡的惆怅。
无意识的，杨戬的眉毛皱了起来。
“二哥，你很欣赏那个御霄仙帝？”杨莲见到很是意外，就着挽了嫦娥的姿势，向亭子的方向探了探。
嫦娥无奈地拿开她的胳膊，对这个妹妹般的好友柔声斥道：“莲儿，方才那样可不太好。你以前可不会这般无礼，突然间是怎么了……”
“唔……”杨莲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觉得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他不会介意。”她歪着脑袋又往湖面看了一眼，反手去扯杨戬的衣袖，“二哥，你说呢？我怎么觉得这位仙帝有点儿熟悉……”
杨戬将视线慢慢转向自己的袖口，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无论介意与否，仙帝终归是仙帝，你刚才实在太放肆了。”
他一脸严肃，言语间只有不赞同。杨莲郁闷得瘪了嘴巴，抓着袖子的手也这么松开了，“嫦娥姐姐，我们回广寒宫玩吧，玉兔们一定可想我啦！”
说罢竟对杨戬做了个鬼脸，也不管嫦娥答不答应，就拽着人家驾上祥云。
杨戬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在湖边犹豫了小会，终还是转身迈步离开。却不知那云雾中的人一直倚着柱子，专注地看着岸上……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重重白霭之中。
昭华贵为仙帝，地位只在玉帝之下，再加上他是上古圣神，贺宴自然不能从简。佳肴美酒、歌舞伶人，就连园里的蟠桃王母都下令端了出来。
昭华还是坐在玉帝旁边，看着宴会之前曾向自己请安，那一个个清心寡欲、道貌岸然的众仙，如今已往群魔乱舞的方向发展，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果然，无论修炼再久，人终归也只是人。”
待仙童替昭华满好了酒，玉帝对他举杯示意，“万物但凡修得灵性，便已是‘人’了。”
昭华晃了晃酒杯算是碰过，一边慢慢地啄一边眯着眼打量了过去，“没想到……你还是会说人话的。”
玉帝差点把酒喝到鼻子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当众失态，他别过头去偷偷擦了擦嘴，用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对昭华说道，“你真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物件？”
昭华想了想，只道：“你只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虽然知道一直被单方面的厌恶，但面对面说出来还是第一次，玉帝也不免有点皮痒，张口接话，“是说我手段残忍，冷酷无情？”
昭华嘴角一抽，“你有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爱好？”
玉帝肃然摇头，“没有人敢这么说我。”
昭华无语。
玉帝又道：“说吧。放心，就算是我也动不了你。”
这都什么毛病？上赶着挨骂不成？天界的酒没问题吧……
又看了眼群魔乱舞的众仙，昭华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然后？
然后，自然又被玉帝催促上了……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明明心里有情，却总压着抑着。只是作为一个掌权者，用理性来分辨一切的‘是’与‘否’。”
昭华突然有点烦躁，说完，他仰头干尽杯中之酒，再不搭理旁边的玉帝、只身离开的酒宴。
入夜的天界群星点点，仿佛抬手就能碰到高远的亮光似的，美不胜收。昭华一个人走在云雾之间，轻风吹过，将他的长发带起些许，那一抹暗紫宛如最末的晚霞，安静地沉入黑暗之中。
……我今晚住哪……
昭华苦着脸，他干嘛不好，为什么要一言不合就离席？这下好了，刚被封官的第一天就露宿街头，给个仙帝的称号他也能给混成这样，且要被人笑掉大牙。
怎么办……回去找玉帝吗？
昭华有点纠结，刚想觍着脸回瑶池求助，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走来。那人一身黑衣素雅飘逸，黑色的长发稍稍绑起，比白日银甲正装时稍显随意，却依旧严肃而难以亲近。
“戬……真君。”压下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音节，昭华微笑地走了过去。
杨戬完全不见惊讶，只是迎到跟前，对昭华行了个简礼，“仙帝可是打算回去休息？”
昭华顺杆子上爬，颔首便道，“虽说如此，但我似乎忘问玉帝我住哪了。”
杨戬一愣，“敢问仙帝归位之前，可是在不周山居住？”
“呃……”昭华有点懵，连忙搜索了一下。虽说天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世间一切无所不知的存在，但……亿万年的事情太多太杂，只有需要的时候昭华才用法力现查一下，“当年共工那一下，把不周山都撞成了两截，如果天柱真在那里，想必便要没我的事了。”
虽然昭华有问必答，但杨戬本能地觉得他不愿深入，便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小仙出来之时，玉帝已经移驾，此时再寻或许不便……仙帝若不嫌弃，今夜便在小仙家中委屈一夜吧？”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
昭华心花怒放，恨不得一辈子都想赖在杨戬的家，拼尽全力地“受委屈”了。
第13章 夜落白叶桃花间
司法天神掌管天条法度，地位绝不亚于寻常上仙。白日里，昭华没少路过别处居所，仙人寡欲，虽不至于真将屋子修成灵霄殿那养的富丽堂皇，但终归也都舒适宽敞，风雅别致。
司法天神的府宅不算很远，刚见大门、昭华确实吓了一跳。黑石高耸、瑞兽威严，让人有种还没有进去，就要重省自身、痛改前非的*。但再往里头，昭华直接惊呆。
除了办公会客的前厅之外，后院就只有两间屋子，书房和卧室——而且，书房竟然还是卧室的五倍有余。
倒是小院格外的精致。
假山、荷塘、桃树、玉桌，细嫩的绿草之间圆石小路蜿蜒曲折，将院中的布置连接在一起，就像一幅安静而祥和的图画。
“这院子不是你布置的吧。”昭华看了看简洁得除了必要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两个房间，再看了看有花有草的院子，几乎无法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家。
哦对，再加上那庄严肃穆的前院，根本就是在挑战三种极限。
杨戬脚步一顿，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说来惭愧，这院子是嫦娥仙子和舍妹杨莲替小仙造的。”
昭华觉得自己简直料事如神。
他顺着小路慢悠悠地走到荷花池边，接了一片下落的桃瓣，“这倒与我之前住的地方有些相像。”
“仙帝故居也有桃花？”杨戬跟了过去，在一臂之外堪堪站定。
昭华笑了笑，他将花瓣放在杨戬手里，故意与他擦肩而过，“你家只有一间卧房，看来我们要趁这个机会，来个抵足而眠、增进感情了。”
杨戬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上前替昭华开了门，然后垂首说道：“仙帝说笑了，小仙今夜住在书房，寒舍简陋，还请仙帝赎罪。”
闻言，昭华直接停在了廊道边上，上翘的嘴角也收了回来，“比起赶走主人雀占鸠巢，我宁可找个地方胡乱逛逛，明晨再寻玉帝赐个地方。”说着，他竟真的迈腿就往外走。
杨戬的礼数尽到了，换作别人，再往下便自不会强求。他极少与人有过深的来往，就算当年住在下界之时，也就熟识寥寥数个。而如今来到天庭，就只有妹妹杨莲会同他亲近了。
直到出现了个御霄仙帝。
就连杨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将这人领回家来。明明解决的方法并不仅仅只限一种，却终是放不下地走了过去。
或许因为，御霄仙帝藏在眼中的那份寂寥，亦或是因……他有些像记忆中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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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昭华走到一半突然顿住，回首就见杨戬也惊讶地抬起头来。他心叫不好，连忙露出疑惑的神色，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开口问道：“真君方才说了什么？”
杨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唤出了声音，他动了动胳膊，然后将手收回袖中，只道：“如此，仙帝若不嫌弃，今夜便与下仙凑合着睡吧。”
昭华觉得，古人诚不我欺，欲擒故纵非常好用。
就这样，两人终于进了屋里，昭华先行一步走到床边，和卧房简单朴素的风格完全统一，杨戬的床铺只有单人大小，一人睡着也就稍显宽松，躺两个成年大男人……就算一人睡一头，也施展不开。
看着仅有的一个枕头，昭华觉得还是使用油条型睡法比较好。
他这么想着，就开始脱自己的外衫，然后挑衅似的对杨戬抬了抬下巴。杨戬无语，只好也松开自己的腰带，然后在昭华“慈祥”的注视中，默默地上床躺到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