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杨戬当然明白，当他把昭华带来之后，就没少为此犯愁。甚至连白天去林子的时候，都担心昭华已经被人丢了出去。
没地方住还是其次，但昭华的身体……
“我很快就会好的。”仿佛看出杨戬的担忧，昭华拿过他手上的黑草，“这东西有致幻作用，在周围种上一圈再略施小计，常人就找不过来了。”
杨戬愣了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嗨，小小年纪学什么皱眉。”昭华狠狠地拍了一下男孩的脑袋，佯装生气地说道，“真觉得对不起这家的主人，以后有机会报答他们便是。更何况他若真的落难，这幻境也并非不能打开。”
这话说得就很有内涵了。
杨戬嘴唇抿得死紧，他垂眼听着，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将头发帘撩了起来，在他额上一条红痕立在当中，细细长长的却不似胎记或者伤疤。
“我……”杨戬的眼神有些闪烁，他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裤腿，腰背挺得就和正在罚坐一样，“我……”
……少年，需要我帮你整理一下思路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见杨戬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昭华也松了攅在心里那点劲，“先说说你们怎么掉下来好了。”
杨戬迅速抬头看了昭华一眼，然后又不自在地避开视线，“有人……在追我们。大哥被带走了，母亲追去救人……父亲、父亲则……”
昭华对此早有猜测，听个*不离十，就抬手止了男孩的话端，“知道追你的是些什么人吗？”
杨戬垂着眼，“那些人都是天兵，说仙凡相恋触犯天条……所以作为父亲和母亲的孩子，我们本也该被带到天庭论处。”说到这里，杨戬不禁抬手去碰自己的额头，“母亲临走的时候将这里封了起来，说是忌讳的力量，不可妄动。”
他说到这里，手指渐渐的加重，很快就将额头抠出隐隐血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如果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没有的话……”
昭华强行拉下他的胳膊，皱着眉说道：“你母亲说的是‘不可妄动’吧。”他将男孩拽到自己旁边，摁着坐下，“杨戬，力量没有所谓的好坏，区别只是怎么使用而已。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真的触犯了所谓的天条，那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了不起就是个催化剂……呃，我的意思是，最多也就是让本该发生的、早一些发生而已。”
……
好像完全没起到安慰作用……
活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不会聊天，昭华泪流满面。他索性将男孩揽进怀里，扣着他的脑袋不让他起来，“别动，就这么呆一会。”他一边说，一边在男孩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直到哽咽声轻轻地响了起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能哭出来，就行。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许久许久才开口说道：“现在虽然还不行，再等我恢复一些就教你如何控制法力。戬儿，与生俱来的法力从来只是天赋，而天赋，也是上天赐予你的一种恩惠。”
埋首在昭华胸膛上的男孩浑身一震，然后用力地摇头。
“那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用过这个力量？”昭华低头看了看过去，虽然瞧不见男孩的面容，却知道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止了动作，“让我猜猜。你天生神力，想必很小的时候学过如何封印这个力量了吧。如此，定时遇到了需要使用它的变故……既然你的母亲并非凡人，自保应该绰绰有余。那剩下就是父亲、大哥……或者莲儿？”
果然，杨戬僵得一动都不再动了。
昭华叹了口气，将杨戬推离自己一点。男孩低垂着头，显然不愿让他瞧见自己丢人的模样，却不知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和红红的鼻头已经出卖了自己，将最为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了他人面前。
某人突然觉得心都要化了。
哎哟，这熔点有点奇怪啊。在昭华捂住自己完全不按理出牌的小心脏时，男孩却也慌忙地抬起头来，他也顾不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丢人模样，小心翼翼地把昭华扶着躺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几天的功夫，杨戬已经猜出昭华并非常人。他虽不通医理，却也知道这人的伤势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或者说……如果是普通凡人，想必早就不能活了。
但活下来，却不代表伤势不重。杨戬知道，很多时候他就连动一下都痛不欲生，却从来都不表现在脸上，只用最温和的笑容让他们安心、放松下来。
这大概也是莲儿直到今天，都没有想家的原因。但又能坚持多久，而等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恍惚地想着，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快。
就在昭华拍着男孩的手臂，想让他放心的时候，本该在外面看蚂蚁的女孩突然跑了进来，他扯着自家哥哥的衣角，焦急地大叫。
“二哥二哥，天都要黑了！我们该回去了！”
昭华和杨戬不禁一愣。
女孩见杨戬没动，索性爬到床上攀上哥哥的肩，“娘亲说今天要做点心呢！爹爹他们也要回来了！大哥可是和莲儿约好的呢，会从城里带糖葫芦、芝麻糖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回来！”
杨莲越说，杨戬的面色越白，他怔怔地愣在那里，任妹妹对自己又拉又扯，甚至尚未好全的伤口被撞到踢到都没有反应。而这个时候，杨莲已经急得哭嚎了起来。
昭华皱了皱眉，他左右看了看这对兄妹，直到杨戬抖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叹息一声在杨莲身后一拍。
小姑娘的哭声立刻顿住，软绵绵地落在哥哥怀里，呼吸很快就绵长了。
第4章 脑洞开得大
“她不知道？”
让杨莲在床上躺好，杨戬点点头又摇摇头，“大概是……忘了。”
昭华闻言，转身去碰杨莲的额头。他连手指都是皮包骨头的难看样子，放在杨莲饱满而光滑的额头上，尤显突兀。杨戬没来由的想去按住他的手背，却终还是咬着牙垂下眼睑。
“别担心，大概只是受到惊吓。”过了小会，昭华安抚地拍了拍男孩的肩。
杨戬依旧呆呆地站着，这种怅惘无措的模样，昭华还是第一次见。
“我该……怎么办？”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才喃喃出声，他的声音不大，像是询问昭华，又像在对自己说。
昭华叹道：“她总是要长大的。”
杨戬用力地摇头，嘴唇已经咬出了血来，“她还这么小，肯定受不了的！如果她想起来父亲当时在我们眼前……”
他猛地闭上嘴，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小小的身体也渐渐蜷缩起来。昭华任他蹲在床边，回头去看睡着的杨莲。女孩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尚还挂着几颗细微的水珠，表情却很是满足、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似的，时不时还会砸吧着嘴、笑着露出没有换完的乳牙。
而就在这个时候，蜷成一团的男孩突然直起身来，昭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他目光咄咄地盯着自己这边。
“我是可以在不给身体增加负担的前提下，对她的记忆做点手脚，等大一些才会慢慢回想起来。”不等杨戬下定决心，昭华便不紧不慢地说道。果然看见少年眼眸一闪，双拳也握得更紧一些，“但，这样真的好吗？”
杨戬愣了一下，这才低垂下头、缓慢颔首，“我们不能再拖累你了。”
昭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什么，突然又好气又好笑了起来，“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抓着杨戬的手按回心脏上，逼着男孩抬起头来，“我是问，这一切只由你来承受，真的好吗？”
杨戬愣在那里，眼里尽是迷茫。他张了张嘴，却被昭华用手捂住，“你可想过，待杨莲想起的时候，会不会沮丧，又会不会怨你恨你？”
“如果她能好好的，怨我恨我又有什么？”
杨戬几乎想也没想，那理所当然的语调让昭华突然没了力气，“离她醒来还有时间，你先出去把该做的事情做了，然后再好好想想吧。
不过杨戬的固执是长在骨子里的，昭华根本不抱希望，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人不过和杨莲相差两岁而已，怎么心智上相差这么的多？
是杨莲幼稚，还是杨戬太过早熟？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杨莲软软的胳膊，小小的女孩睁开眼、有些呆愣地坐了起来。
“我还真是偏心眼啊。”昭华苦笑一声，对杨莲说道，“你二哥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小女孩双眼空洞地坐在那里，许久许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忘了那些讨厌的事吗？”
昭华的问题让女孩陷入沉默，她迟钝地歪了歪脑袋，显然顿在那里不再动了。
知道这是真没明白，昭华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莲儿怕疼吗？”
杨莲点头，即便是在朦胧的状态下，小嘴也嘟了起来，“疼疼，讨厌，怕！”
昭华又道，“那以后让你二哥替你疼，可好？”
杨莲的小脑袋又歪了歪。
“莲儿不疼，让二哥疼，可好？”
杨莲终于听懂了，立刻摇头，“莲儿自己疼，莲儿替二哥疼！”
昭华终于笑了，他揉了揉杨莲的小脑袋，眉眼也柔和了许多，“那就不要忘了今天和我说的话。现在不懂也没有关系，但不要忘了，你的二哥为了你，宁可背负至亲之人的怨恨和憎恶。”他如此说着，抬手点在女孩的眉心之间，“现在那段讨厌的记忆，就先寄存在我这里吧。直到你能够承受的日子，再归还给你……”
当杨戬种完黑草，回来再表决心的时候，昭华直接让他滚了，“明天起来就没事了，她不会主动想起你们家人的事，但却不代表她真忘了。要注意的地方回头再讲，你一会把饭吃了，也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拜托你帮忙。”
杨戬点了点头，却依旧木木地站在旁边。最初他的视线还锁在妹妹身上，但伴随着说话的内容，渐渐地换成了昭华。
“怎么？”昭华摸了摸脸，不明所以，“啊，如果她觉得寂寞或者想撒娇，你还是得好好应付。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想不起来，还是本能的会有需求。”
杨戬点点头，视线还是没挪地方。
“……我脸上有什么吗？”
杨戬愣了一下，垂着眼说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昭华笑道，“难道我看上去像快死了吗？”
“不要胡说！”杨戬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张了好几次嘴，最终只却只说出一句：“谢谢。”
昭华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不知为何，他竟有点迷恋这个手感，“去吃饭吧，不用给我准备了，我要先睡一下。”
他没问男孩，那追去救人的母亲何时回来，而杨戬也绝口不提。直到天幕暗下、两个孩子都彻底睡熟，昭华才闭上眼睛，将法力铺散开来、一点点浸在种着黑草的泥土之中。
当务之急得恢复身体，他一边想着，一边透过窗缝看向高远的星空。
那人想让自己在这做些什么呢？
昭华抬起胳膊，看着瘦得几乎畸形的手臂，再一次驱动体内的法力，却与散布在屋外时的不同，而是环绕在周身的、柔软得宛若生命本身。
还是不行啊！
第10086次脱离身体失败，昭华沮丧得都快哭了出来。他知道，既然来了这里，在此间必有要完成的事，却无论如何都整不明白，为啥非得呆在这坑爹的身体里。
瘦如猴、矮矬穷，脸……唉，尖嘴猴腮那样儿，自己都不愿多看第一眼。再这样下去，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会不会对两小孩的审美产生影响啊……
闲如昭华，再次陷入了不着边际的妄想之中。
第5章 三光政策
很多时候，昭华都觉得杨戬绝对是个妹控。
杨莲那事，头几天关注一下那是人之常情，紧迫盯人小半个月，那可就有往跟踪狂发展的趋势了。
横在院中的躺椅上，昭华一脸麻木地看着在院中忙碌的少年，他时不时就会往自家妹妹的方向瞅上一眼，就连小姑娘绊了一下都会立刻起身，颇有立刻救助的趋势。
衣食住行就更不要说了，杨莲想睡觉绝不带她出去，想玩泥绝不带她玩水，想吃咸的绝不会做淡了，想吃甜的……上回还差点去捅马蜂窝。
总之是能满足的，绝对尽量满足，不能满足，也要创造条件来满足。
“……戬、戬儿……你来一下……”
在杨戬第n次往杨莲的方向瞟的时候，昭华日月精华都吸不下去了，“你这……会不会太宠她了，这样长大不得上天？”
杨戬愣了愣，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杨莲搬着小椅子走来走去的，还真绊了个跟斗。杨戬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那速度快得，昭华都觉得他生不逢时。
放着再过几百年，且能做个田径选手。
小姑娘磕磕绊绊惯了，刚开始还会嚎几嗓子，现在都能“蹬蹬瞪”地跑到两个哥哥面前，伸出嫩呼呼的小胳膊小腿，说哪儿伤到哪儿痛了。
这一次大概没怎么摔到，只是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水盆，泥巴和菜叶子全都弄到了身上，小姑娘嘴巴一瘪爬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很是郁闷。
杨莲属于心挺大的孩子，寂寞想家的时候也有过，但转移下注意力就给哄忘了。虽然这也有昭华对她下暗示的关系，但主要还是本性乐观。
“怎么不高兴了？”这丧气样儿昭华还没怎么见过，她对杨莲招了招手，小姑娘就捏着弄湿的衣服跑了过来。
这么些日子，昭华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基本能扶着两小孩走到院子了。他教杨戬编了个藤椅，用竹子支撑架在院里，打着传道授业解惑的旗号，也算没少使唤杨家兄妹。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杨戬找回来的，昭华在家闲着没事会做一点儿，然后教给杨戬再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