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位于火影办公室里,光线浅淡,没有第三个人。
斑垂眸观看那些卷轴。
忍界正在动荡,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摩擦发生在各国边境,忍村厉兵秣马。
“因为兄长的久病,这场战争的潜流已经积累了很久,如今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一旦战争爆发,木叶取胜也没有意义,局势会变得如结盟前同样剑拔弩张,和平将不复存在。”扉间说,念及兄长重伤,一度濒临死亡的事,他没有掩饰口气里的愤怒,“可以说这些局面都要归咎于你,斑。”
“你重新点燃了兄长用一生之力才平息的战火。”
斑翻动卷轴的手指顿住了。
按扉间对他的熟知,他下一秒就要怫然而起,露出猩红的目,以他轻蔑的目光和孤高的力量弹压下一切胆敢触犯他威严的轻狂之徒。
可是斑没有。
他停了很久,但后来,卷轴移动的沙沙声重新在他指间响起,他继续细看情报,只是问了一句,“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那声调慵懒平淡,非要深究的话,可能有一点索然。
扉间没有让那一丝意外影响到自己,他答道,“我安排了一场新的五影会谈,就在近日。所有人都知道你回归了木叶,他们密切关注着你的动向。”
他顿了一顿,“在会议上,你需要代表火影的立场。”
斑微讶,抬眸看他,挑了挑眉毛。
“这是兄长执意定下的策略。”扉间说,“对内我们会称这次会议是由我主理,以免引发疑义。实际上,你的责任是……”
他转身抄起置于办公桌案头的火影斗笠,将它啪的一声放在斑面前。
“如兄长曾经做的那样,以火影之名,阻止战火。”他冷峻地说,“你也可以亲身体会一下兄长这些年做的工作,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容易。”
晚上,斑带了一些文书回到他的宅子里。
他打亮一盏灯。木叶的公共设施建设得很不错,绝大部分区域都通上了电,哪怕宇智波旧宅这种偏远又年久无人的居所,也有完好的电路。
哪像他年轻的时候,夜里能照明的只有烛火和月光。
和平年代,民用科技的发展总是日新月异。
他给自己做了饭团,倒上一壶酒,空旷的宅子里没有第二个人,显得分外静。他一边慢慢进食,一边翻开文书。
那一叠都是他离村后的几年里,木叶与各国各忍村之间的合约条例、来往信件,涉及方方面面,内容驳杂,都由千手柱间撰写或签署。中间有几份留底的草稿,字里行间还留着柱间圈圈点点的批注,有时可能写错了什么,团一个小墨团子。
初代目火影的字迹很遒美,笔划转折之间,别有一种圆融的雅致。
斑的指尖,从墨迹上摩挲过去,目光扫下来,忽然在一片正儿八经的公文之余,扫到一句“近日如果有宇智波斑的消息,请来函告诉我。”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翻。终结谷决战的时间点之后,柱间的字迹骤减,多由扉间代劳。后来的一两年里,还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些,到差不多第三年,就完全绝迹了。
斑饮尽了酒。
他理好文件,起身离开室内,到院中去。月色绮丽,他坐在廊上,把刘海拂到一边,让月光照亮脸。他右边的眼眶是空的,内部残留着灰白的裂痕。他曾经取下了这只眼睛,造访了妙木山湿骨林等仙人的秘地,将搜罗来的仙术查克拉尽可能地注入进去,炼成了一颗药。
斑从一些渠道得知,他与千手柱间分别是神子因陀罗和阿修罗的宿主,柱间无法以仙人体自愈的原因之一,即由于终结谷一战使得他身上阿修罗的查克拉消耗殆尽,渐渐脱离。
能够唤回阿修罗的查克拉的,只有因陀罗的查克拉。
宇智波的眼。
现在他心口填着千手柱间的肉,千手柱间的腹内埋着他的眼,正好相映成趣。
出发去五国会谈的前一天,斑和柱间再次见了一面。
主要目的是为了确认一些会谈时的事项。
他们两个很镇静地交谈,扉间等人也坐在一侧。每次见柱间与斑相处,围观群众心里大抵都颇有微词,很想推举个年高德勋的爷爷辈人物出面,跟初代目火影好好讲一讲农夫与蛇的谚语。
此时他们眼里的农夫正因“蛇”的到来,而难得地神采奕奕,他披着一件外衣,身子往前倾,很活跃地讲着话。每一句公事的末尾,都会缀上一句,“斑愿意去我就放心了”,“有你在肯定没问题”,“一切就拜托你了”之类的言辞。
他的身体还不足以负担这种程度的兴奋,没过多久,就咳嗽和喘息起来。
斑把柱间按回床上,“行了我知道了。”
“你休息吧。”他说,顿一下,又补上,“你放心。”
他临走之时,柱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斑停步回头看他,柱间拉着他不放,只道,“我们单独谈谈。”
扉间第一个开口,“可是……”
柱间转向众人,带点歉意笑一笑,“拜托了。”
最终旁人还是鱼贯而出。
斑坐回床边,柱间打量着他的面容,从额头端详到下巴,看得入神,一时没顾上说话。
还是斑先开口,“要说什么?”
柱间想了想,温言道,“你找到什么答案了吗?关于那个……新的梦想。”
他猜到事情可能不怎么美好,所以尽可能地温柔了声气。
斑静默了许久。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了,目光和声音都姑且可以算是冷静。“那成功不了。”他说,“我找了很久,最终得知,它是错误的。”
柱间轻轻地“噢”了一声。
他恰好很懂斑这个人,从小时候起,他认输干脆,说了放下就放下,从不逃避失败,再怎么累也要一个人扛住。无论瓢泼下多浓郁的悲伤,他都能一口一口地,独自咽下去。
事后提起来,都可以波澜不兴。
人们对他人的痛苦的感觉是很迟钝的,换而言之,人心之间的阻隔是很浓厚的,非得见到眼泪才懂悲伤,听见笑声才懂喜悦,语言被发明用以交流,但总有些人会选择什么都不说。
柱间的手往下移了一点儿,握住斑的掌心,隔着手套,他也可以感到他浅淡的体温。他慢慢地加大力道,把斑的手握紧,斑应该是感到疼痛了,疑惑地看他。
“我们的路是正确的,我向你保证。”柱间说,他柔和地,热切地说,怀着一种企盼,望着斑发间露出的漆黑眼睛,“我们的村子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后辈们会将这和平传承下去,一代一代的努力之下,我们的梦想终能达成。”
斑静静地回视他,眸中隐约有温柔。他笑了笑,“不,柱间,这是你的村子。”
斑离去之后很久,那个温柔微笑的留影仍然在柱间的眼底徘徊。就如蜻蜓落在水面,一触而走,无心荡起的安静涟漪。
第3章
斑坐在谈判桌上。
他手边搁着绘着火之字迹的斗笠,视线再往前推一点,就可以看见风土雷水的斗笠也摆在桌中央。另外四影分列四方,会议的主持者在说着一些堂皇的寒暄的话。
“在座各位杰出的领导者们,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共同缔造了世间的和平。今次,也希望各位可以谋求和平之可能,将近年来的安定和幸福继续持续下去。这亦是每一个国家、每一位民众所共同的愿望。”
举座之人都怀抱战争的野望,对他们发表的和平宣言,不过是虚伪的客套之辞,连讲的人自己也觉得厌味,干巴巴的。
斑倒是专注地听着。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专注地听着。
四影的目光彼此争锋,又数度投向斑。
这个恶名昭彰,从黄泉比良坂归来的男人,有着与从前同出一辙的冰冷外貌,他坐在这里,就彷如“危险”此物本身坐在这里。
四影都是出自乱世,历经百战的人。他们的大半生都在和危险打交道,经验丰富,甚至乐于应对此道。若非时局的弄潮儿,也不足以坐到目下的位置。
越是老谋深算的人,越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主持者的和平寄语一讲完,年长的初代目土影就开了口,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姿态强硬目光老辣。
“没想到你会担当火影的代行者,宇智波斑。”他的声音里颇有玩味,“终焉之谷那斩杀你的刀伤,已经不疼了吗?”
坐在斑身侧的千手扉间陡然转过目光,扫了土影一眼,再落到斑身上。实际上,这也是其他人所共有的动作。
沐浴在注视之中,斑抱起双臂,往后靠在椅背上,他的神情和他的黑衣一样平静不动。
“是啊。”他说,“无论多深的伤口终会愈合。”
土影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你已确定了立场。”
“我的立场?”斑反问,他抬了下眼帘,稍微环顾过众人,“说到这个,我有个问题。”
他以一种跟问你今天中午是吃了饭团还是寿司一样的口气,再普通不过地讲道:“如果我要毁灭你们的国家,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全部进攻……哪个比较好?”
会议室里一时沉默。
扉间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若非这种场合,他都要跳起来质问斑到底是来谈判的还是来宣战的了。斑和他哥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无论哪一个都分外叫人头痛。
之后,初代目雷影拍案而起,“狂徒!”
扉间连忙道,“木叶的立场……”
斑忽然抬手,那是示意他停住话头的手势。
扉间自然无需服从他,然而他考虑了一下事态,现下绝非他与斑内部争端的好时机。他看了眼火影斗笠,想到来之前兄长的嘱托,暂且按捺下话语。
初代目水影慢条斯理地开了腔,哪怕是发怒之时,这位同样年高的水影也可以保持他的风度,“难道你觉得我们四国联合起来,也无法对付你一个人?”
斑勾了勾唇角,“我以为你们正在准备开战。旦夕之间,就改为联合了吗?”
四影稍有对视。他们已经忙着互相攻讦了很长一段日子了,各自扩军备战。对内煽动民众对外寻衅滋事,此时说联合,的确有点好笑。
谁都知道五国之间暗流汹涌,彼此猜忌良多,又贪婪得很,盘算着以最小的代价撕咬到最肥美的那块肉。连开战临门一脚时还愿意坐到谈判桌上互相虚与委蛇,不过就是想着怎样先把别人推出去。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谁都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答案是,”斑突然说,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于他,“假如你们一个一个开战,那就逐个解决;假如你们一起开战,那就全部摧毁。无论你们发动战争的对象是谁,挑起战火之人,就要迎接更烈的战火。你们也许可以抵挡我一人之力,但若在此过程中被什么外在的觊觎者或者内部的阴谋家趁虚而入,那也是你们自取灭亡。”
土影眯缝着眼,阴沉地道,“这就是木叶的意思?打算打破柱间阁下拟定的盟约,强行插手别国的事务吗?”
“既然你们不愿意按柱间的规则,好好玩那些你来我往的结盟游戏,那么就按照我的规则吧。”斑回答,他左眼那寒凉的黑瞳悄然转赤,浮现永恒的万花筒绚烂的花纹,随后再次变异,现出浅紫色回旋的目,“在此轮回眼之前。”
应付过万般危险的影们,也未曾见过这样深渊般的危险。
寂静之中,千手扉间按捺下心中并不亚于他人的惊讶,适时补上,“斑的意志即代表木叶的意志。当然,若诸位愿意继续拥护初代目火影订下的盟约,木叶不胜荣幸,愿意表示出最大的诚意。”
之后几天,斑重新闲了下来。
该表态的表态了,该震慑的也震慑了,他的工作告一段落。而木叶的诚意究竟要给予到哪个地步,就由扉间和他的部属们去斡旋。
他偶尔到会谈所在地的小城里走走,更多时候,就待在休息的屋子里看书。
有一日,收到柱间的来信。
斑解开装信的细长封筒,除纸卷之外,还掉出来一咕噜花朵。白色的,像一个一个的铃铛垂在茎上,新鲜不枯,抱团挤在一起,颇有一种簇拥的欢喜。
信的第一句是,“斑,铃兰花开了。”
之后拉拉杂杂的,记了些木叶的琐事。讲夏天将近,虽不时有雨不期而至,但气温暖热,人和草木都感觉惬意;讲他种的一些花和盆栽活泼生发,他自己身体正在好转,应该不日就可以下床走动;讲扉间传信回去报告和谈很是顺利,真是多亏了你。
又问到外地口味可还习惯?睡得好吗?天气湿热时最易着凉,夜里睡觉,别由着性子不盖被子。从医忍那里听说,木叶新开了一家和果子店,柏饼、羊羹和麻薯都很好吃,日后可以同去?
全是这一类琐屑内容,足足写了四张纸。有时力气不济,笔墨里有些虚弱或间断的地方。
斑看得无奈,他们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
他没有回信。
当晚他跟扉间说了一声,就独自先回了木叶。整个夜里,都在初夏的原野上赶路。人间的桃花都快要落尽,但途经山里,清光月下,还有盛开着的。天微明时,他经过千手柱间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推开窗户,悄然潜入卧室,走到他的床前。
那男人闭目睡着。
他睡眠的样子是很隽永的,像高山空谷里的松,静静歇于雪下。尽管塌陷的双颊还未恢复俊朗,但眉眼间已可稍见一丝往日的丰神。月光和阴影都祥和,偎依在他的身侧。斑看了一旬,而后柱间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在迷蒙的夜与晨的交融里,捕捉到斑的身形,一时不知是梦是真,“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