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也没想到。
三日月宗近本来可以说出更为合适的话,来让王顺心。
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尊敬的王身上时,哪怕淡然如他,也不禁意外地顿了一下。
“……”
“……”
两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
“王……您这是怎么了?”
“你这身比朴素还要难看的打扮是怎么回事?”
然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开口。
顶着“比朴素还要难看”的评价,其实只是在那二十分钟内换上了起居服的三日月宗近:“嗯?难看吗?抱歉,我对这些并不擅长,衣服都是别人帮我选的。”
就事实而言,他的日常起居服也不能说难看。
蓝色的长袖上衣,蓝色的长裤,没有多余的花纹装饰,就是无比纯粹的蓝色,顶多再扎一块黄色的头巾。
这一身的确不是三日月宗近自己选的,但他挺喜欢。
因为穿着没有正装那么沉,那么繁琐,又简单又轻松,非常符合老人家的年龄和身份。
当然了,看在某些人眼里,可能就有些……
土。
“……”
前面的话音方落,果不其然,三日月宗近就看到,王露出了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止是嫌弃,还要不知道怎么多出来的怒气。
有这么难以入眼吗?他觉得挺好的呀。
三日月宗近决定先转移一下话题:“您的衣服呢?”
对啊,这才应该是重点嘛。
他一过来就发现了——根本不可能发现不了——出现在视野中的金发男人一如往常般高大威武,无论看向谁,眼神中都满是睥睨。
哪里都好,哪里都很英俊帅气。
但他没有穿衣服。
他没穿衣服。
全身上下,不着一缕。仿若被雕刻家尽心塑造出的完美体格彰显无疑,男人的躯体肌肉线条分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嗯,英雄王阁下刚从黑泥里泡了出来,新的肉体不附带衣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赤条条了这么半天,只用随手扯来的长巾披在肩上,他一点也不介意三日月宗近打量过来的目光:“哼,肤浅的杂种,王的身躯没有任何羞耻之处!”
三日月宗近:“嗯嗯嗯,是呀是呀。”
他也没表现出有什么异常,只是在心里感慨:啊,变成英灵的王,果然是因为心态年轻了些吗,比我遇到的王要活泼得多啊。
年轻是好事儿。
对于年轻人,老人家总会生出那么一点想要包容的心。
因此,虽然坦然裸奔的王本质上跟“年轻”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三日月宗近也打算包容他。
“完美是完美,不过,也要注意别着凉了。”
幸好王拖他过来的时候太过突然,脱下来的衣服还有一层托在手里没来得及丢下。
三日月宗近的动作无比自然,吉尔伽美什看着他走过来,却没及时反应他是想把那层雪白的单衣罩到自己身上。
“……等等,杂种。”
刚抬起手的三日月宗近:“嗯?”
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但又见王瞪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你难道打算,让本王穿你穿过的东西?!”
三日月宗近:“哎?怎么了,这也没什么吧。”
在本丸里看到今剑和五虎退玩累了,趴在走廊上睡觉,他也会找来两张毯子,把他俩严严实实包住的。
对于骨子里相当自我主义的某位付丧神来说,如此关切地照顾他人,连自己的衣服都用上了,这可是颇为难得的。
结果,王似乎并不想领情。
不仅没有领情,他还说着“本王难道连蔽身的衣物都没有么你这个蠢货”,王之财宝的通道又打开了。
王从宝库中拎出了一件长袍,三日月宗近只觉眼前一片金光闪闪,还未等定睛细看,这灿烂的颜色就直直地飘到了他的头顶,一下子将他罩住。
三日月宗近:“……”
把他罩住的这件金色长袍,不用说,显然正是吉尔伽美什喜爱的风格。
“王给我这个做什么?”他问。
吉尔伽美什却道:“加了点亮的颜色,本王现在看着还算顺眼。”
果然还是嫌弃他太“朴素”了。
三日月宗近无奈,但也没再说什么,要给出去的衣服也顺理成章地收回。
反正王不想要,那他就不多此一举了。
他把斜斜盖在头顶的长袍拉到肩上,因身形与旁边的金发男人相差不多,袍子披着还算合身。
这过于绚丽张扬的颜色,似乎与气质淡雅的青年有些许不搭。
不过,三日月宗近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啊,对了……”
最想知道的事,拖到了现在。
“我从这个地方,感应到了非常熟悉、非常熟悉的气息。”
他的视线,越过了王俊美的面庞,投落在男人身后底色尽显漆黑的废墟中。
昔日的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平静整洁的街景……这里的一切,都被火焰烧灼成乌黑的焦炭,亦或是干脆化作焦炭都算不上的细碎尘埃。
然而,在火焰大肆席卷开来之前。
从“杯”中涌出的淤泥沉静地流淌而过,那是比纯粹意义上的“黑”,还要阴暗污浊的颜色。
从中滋生出的阴暗气息,曾经出现在残破的本丸内,如今,则是充斥在背景的废墟中。
甚至,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也有明显的残留。
视线重新回来了。
“王。”三日月宗近忽然说。
“能允许我触碰您吗?有一些疑惑,我很想借此确认一下。”
“终于发现了啊,愚钝的杂种。”王轻哧道,“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自己是带着怎样令人烦躁的气息,出现在本王的宝库中的。”
“忘记倒是没有忘记,但是,我本来就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呀。”
只不过,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头绪了。
得到了默许——准确地说,对方没有答应,也没有一口拒绝。
所以,三日月宗近还是照旧当做王默许了。
他如愿触碰到了王的身体。
王的赤眸始终定定地注视着他。
不是自己变幻出的临时躯体,而是真正的肉身。
——果然。
——和“那时候”……包括现在的他,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
今天是个好日子。
消失了一周的三日月宗近终于回到本丸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萤丸。
嗯,虽然说——三日月本来就是出去找丢失的同伴的,每次都带回一个人很正常。
但!是!
以鹤丸为首(怎么又是鹤丸)的刀剑男子们表示,留守本丸的同伴好不容易艰难地凑到了“七”,必须好好地庆祝一下才行啊。
“对哦,一年过去了,本丸加起来终于有了七个人……”
“七个人啊……”
“真辛苦——三日月实在是太辛苦了!真的不犒劳犒劳他以示感谢吗!”
“唔,这个提议,我觉得可行哦。”
正当的理由都找好了,还可以顺带给回归的萤丸和上一个回归的清光办一场庆祝仪式,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凑个热闹。
“要聚会吗?哈哈,可以呀,我没有意见,热闹些,你们喜欢就好。”
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当然不反对。
当然了,一共就七个人,要想有能把房子掀开顶的热闹,肯定不现实。不过,也要比之前只有零星几个人时的冷清好很多。
“没人反对的话,现在所有人都各自分工,赶紧行动起来吧!啊啊啊,早就想说了,这些日子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没点事情做,感觉骨头都要软掉啦。”
不等其他人开口,七人中性格最活泼的陆奥守就先激动了起来,当即就要进入准备模式。
只是,在他风风火火冲出去之前,他还额外地说了一句:“哟,三日月!你这件外套挺好看啊,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问完也就完了,陆奥守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往心里去,三日月宗近怎么回答的,估计他也没听清楚。
“别人送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穿呢。”三日月宗近是这么说的。
跟即将开始的聚会比起来,这就是一件小事儿。
大家积极地分了工,各自做事去了,大概只有鹤丸若有所思地多瞟了三日月宗近一眼。
——去屋子里转了一圈,出来身上就多了这么一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外套,总觉得有情况啊。
鹤丸也就在心里悄悄地想想。
别看他经常给人捣乱,但心里还是有一把秤,知道适可而止。他人——虽然这个“他人”指的是三日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隐私,从不会故意去追问。
“聚会啊聚会,挺好的。”
白鹤般的青年挽起袖子,准备去河边提几桶水去厨房,正好能给负责做饭的同伴用。
“这座本丸,是该再鲜活一点了。嗯,嗯,等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也会……”
“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吧。”
……
三日月宗近打算去厨房帮忙。
他不擅长的事情似乎有点多,其中就包括了自力更生打理自己、做家务、刷马等等,不用说,下厨做饭自然也在其中。
但他还是打算去厨房帮忙。
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聚会筹备工作都被其他人积极地平分完了,他们像是提前达成了共识,把最轻松的任务——坐在屋檐下喝茶等待聚会开始——专门留给了三日月宗近。
也就是说,他其实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安然地在一边儿等着就行了。
“三日月刚回来,很辛苦了,这些小事我们来做就好。”
连同样也是刚回来的萤丸都这么说。
“哈哈,我还没有觉得累啊。”三日月宗近是真没觉得累。
就算是在和阿尔托利斯他们风餐露宿的那一年多时间里,他的日子过得也颇为悠闲,基本上什么事儿都没干,就和梅林站在一边聊天看热闹,苦活累活全让需要磨练的少年自己还有后面加入的萤丸上了。
随后遇到了王,那几天自是过得比之前更加舒适,身心都很轻松。
不过嘛。
同伴们如此关心他,三日月宗近看上去还是颇为感动。
“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吗?啊呀,那样多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你就坐着吧,我们先出去了。”
都这么说了,三日月宗近也就没有再坚持——相当顺理成章,乐呵呵地接受了自己可以偷懒哦不休息的现实。
他先回到里屋自己的居所,把之前因为突然消失而散落在地的凌乱衣物全都捡起来,慢吞吞地放好。
身上披着的这件金色外套,不仅颜色高调,其上印刻的暗纹就像层叠的白浪,尽显雍容奢华,一看就不是他平日的风格,还是太显眼了。
他是真的不擅长打理自己,对衣服的搭配更没有多少自己的特别想法。
然而,就是这么随意的三日月宗近,也觉得吉尔伽美什王的品味十分独特,一般人大概很难接受。
换句话来说,就是真的……
“独特”得过分了。
那么,要脱下来换掉么?
三日月宗近:“唔。”
抉择起来倒也没有多困难。
毕竟,这可是——
王宁肯自己不穿衣服也要丢给他的外套啊!
“噗。”
别听错了,房间里绝对没有响起什么奇怪的声音。
三日月宗近感慨于王对他的关切,最后还是没有把过分闪亮的外套脱掉,就这样不伦不类——等同于行走式闪光体一样走出去了。
他前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厨房。
虽然说的是自己休息不用帮忙,但三日月宗近忽然想起来,本丸里的食物并没有多少。
如今的本丸才勉强从残破的状态恢复过来,此前的五个人齐心协力清理掉污泥,将院子外的田地重新开辟出了一块。
在地里种上了一点蔬菜,平常谁没事儿就过去照料一番。并且,随着本王的状态变好,河里也可以抓到鱼了。
本丸所在的世界就有着这般奇妙之处。
刀剑化成的付丧神本质上不是人类,因此并非必须要进食,但在没有多少灵力供应的情况下,还是得偶尔吃点东西。
三日月宗近不知怎么代替了原来的审神者大人,作为同伴力量的来源。他平时从未说过“灵力”够不够的问题,可其他人似是心有灵犀,不愿给他造成太多负担,总是想办法帮他“节约”。
可是,先不说吃饭的问题,但就这次聚会。
田地里那瘪巴巴的菜根根本不够塞牙缝,河里的鱼还好,可要七个人一起吃,显然是不够的。
“没办法,只能去外面找了。”
三日月宗近想到了这个问题,便又“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手里抱着一篓新鲜的食材。
就是这样,他才带着食材去厨房。
三日月宗近进去的时候,炤台前自是已经有人在忙碌了。
在这座只有六个人(现在变成七个了)的本丸里,很不幸,没有一个人会做饭。
以前负责下厨的同伴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他们几人商量了过后,决定硬着头皮上场。反正都不会做饭,那就轮番上阵,每天一换吧。
刚好,今天轮换到的人是同田贯正国。
同田贯正国是三日月宗近第二个找回来的同伴,这个脸上有着狭长疤痕的黑发男人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尤为凶悍,似乎很难以接近。
不过,所谓外表与内在形成鲜明反差,说的就是同田贯正国这样的男人。
“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一进来就有激昂的叫喊声迎面而来,震荡来人的耳膜。
这声音其实只是积攒气势鼓舞士气的单纯呐喊,仿佛在战场上厮杀——或者说,自己给自己加的伴奏,以此来彰显内心仿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