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阿尔托利斯……”
“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哦。”
青年微笑时,精致的眼眉也会弯起,不会让面对之人感到一丝压力。
阿尔托莉雅想要知道的那个问题,他终于回答了:
“我是‘你’的剑。”
“……啊?”
“——当然有时间限定,现在不是了。唔,关于我是怎么进来找你的……”
青年言之凿凿:“我得到了一位魔术师阁下的委托,他不好意思露面,就拜托我进来开导你啦。”
一语落定。
阿尔托莉雅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但随即,她像是反应了过来。
愣怔、恍然、惊讶过后,才到最后的饱含复杂的心绪。
“魔术师……梅林老师吗?他怎么……”
青年——也就是三日月宗近只是轻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表现看在阿尔托莉雅眼里,就变成了默认。
如果有那位魔术师的痕迹,那么,她就对自己居然没从这青年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反而觉得亲切的表现了然了。
三日月宗近坦然地走上前去。
他挑了一根空无一人的长椅坐下,还不忘偏头看向骑士少女:“发生了什么呀,阿尔托莉雅?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人对于美丽事物有着天然的包容心,更何况,这个态度怡然的男人始终用着温和而亲切的语气。
他如此关怀地询问,更进一步感受到了真诚的善意,阿尔托莉雅不能允许自己不作回应。
“虽然我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开解,不过……”
她顿了顿,便迟疑着走了过来,同样在长椅上坐下。
“所以,就当做普通的聊天。”三日月宗近道。
“先从最开始提到的吉尔伽美什王说起吧。你们见过面,难道,那位王……”
“不。”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预料到三日月宗近想说什么,提前打断道:“英雄王的傲慢并没有什么,我完全无法赞同的,是他后面所说的某些话。”
不仅是“无法赞同”,还让她尤其不喜。
昨夜的三王之宴,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三位王聚在一起,各自阐释了自己的王道。
气氛起初还不错,可其后,却因为英雄王的几句话陷入冷凝。
英雄王说,世间万物,都皆归他所有,皆归他掌控。
这番□□者兼暴君的言辞恰好与亚瑟王的王道相反,又有骑士王之称的少女神情微凛,刚刚反驳,就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是英雄王。
“无论是人类还是死物,亦或是——自死物中诞生的‘灵’,都是本王的所有物。”
彼时,或者还包括了现在,阿尔托莉雅都没听出英雄王话中加重了的深意。
突兀地被冷意所袭,是英雄王的下一句话紧接着响起之时。
那个有着血腥双瞳的男人明明看到了她,眼里却像是没有她的存在。
他冷哼,只道:
“想起了令本王不悦的东西了,那就在这里也说一次吧。”
“亚瑟王,你的‘剑’,永远都只存在于本王的宝库中!”
……
……
“真……没想到。本来以为……结果居然……这要怎么说?”
“啊?”
“没事,没事。”
实在是难以形容。
你误会了王其实只是很幼稚地嫉妒了而且嫉妒的并不是‘你’——这样的事实。
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异世界的亚瑟王了。
第二十二章
一不小心得知了与预料不符的事实,三日月宗近心情微妙了一下,便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阿尔托莉雅察觉到异样。
当然了,这也与阿尔托莉雅想起出言极其不逊的英雄王时,自己的情绪也有不少波动有关。
亚瑟王的心胸绝不狭窄,也没有那么记仇。
但是,任谁被人当着面毫不客气地宣告了自己爱剑的所有权,心情都不会有多好,气也不会有多顺。
结果她不知道的是,英雄王所说的“剑”并不是她的誓约胜利之剑,而是另一把……
咳,算了算了。
“真的很过分啊。”
三日月宗近感慨,仿佛自己刚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阿尔托莉雅没有开口附和他,但少女严肃的绿眸中,却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赞同。
这么一来,对初见的陌生人而言已经拉得够近的距离,又因为这说到一起去了的认同感变得更近。
也由此导致了,当身旁的美貌青年再度悠悠开口,关切地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烦恼时,坐得无比端正——将骑士身份贯彻始终的少女轻吐浊气。
她似乎在那一刻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许。可能是因为自己心态的变化,也有可能,还是受到了青年的某句话的影响。
“没关系,这里不就是你自己的梦吗。”他说:“一直把烦恼憋在心里,是要被憋坏的。如果说给熟悉的人会感到不好意思,悄悄说给不认识的我听就好啦。”
于是,少女陷入了沉吟。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烦恼——英雄王已经随风而散了——目标坚定,并且距离成功就只有几步之遥,如此紧张的时刻,自然松懈不得,哪里还有烦恼的空隙。
“我只想要得到圣杯。”
阿尔托莉雅把自己的目标说出来了,嗓音似要比此前轻了些许。
“圣杯啊,我听说过,好像是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神奇道具。”三日月宗近好奇地问:“得到圣杯之后,你想用来实现什么愿望呢?”
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呢。
是的,圣杯,回应魔术师的召唤参加圣杯战争,为的就是她的“心愿”。
阿尔托莉雅依旧没有立即开口。
迟迟得不到回答,三日月宗近却不心急。
金发少女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朦胧,她直视向前方,视线恰好在教堂正前方的巨石上停留。
石中剑还在那里。
在亚瑟王的梦中,王选的圣剑还未被任何人拔出。
不得不说,梦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实,也能够映射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愿望。
就是用圣杯改变“过去”,让不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其他人拔出圣剑,成为不列颠的王。
心中固执又决绝地想着,是她让不列颠和不列颠的子民陷入了长久的跌宕流离。
就算换了一位王,不足以让不列颠因此而幸存,也足以——使得这个国家最后的结局不再那般惨淡。
至少,能够在平静和安宁中走向灭亡。
……
一个天真的愿望。
三日月宗近在听闻全部后,最初的反应竟是想要轻声叹息。
将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做到之事,寄托在强大、神秘、却又虚无缥缈的事物上,应当是人类的常情。
他不是人类,却大致了解一点这样的心情。
不过,一眼看穿的倒不止是这最浅显的一层。三日月宗近看出来了,阿尔托莉雅将亡国的罪责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以至于产生了追寻圣杯、只能将导致这一切的自己替换掉的执念。
可她如此执着地要得到圣杯,却也未能压抑住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不安。
正因为潜意识里明白,就算这么做,可能也不会真的得到自己所渴望的改变——
阿尔托莉雅才会隐隐地不安。
在现实之中,早已做出决定的她不会察觉到这丝浅淡的犹豫。
只有在失去设防的梦中。
她才会“烦恼”。
“梅林老师,他还好吗?”
这次换成阿尔托莉雅主动询问。
“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虽说我相信他不会出事……”她顿了顿,“他会在这时出现,是因为知道了我在追寻圣杯的事吗?”
三日月宗近:“这个嘛……唔,对呀。”
忽略掉可疑的停顿。
“我很抱歉。”明明是老师不告而别在先,心中却没有任何埋怨的少女嘴角微动,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大概会让他失望。但是,为了不列颠,我只能这么做。”
——失望什么啊,那位阁下可是一直注视着“你”,早早地就知道“你”的未来了。包括你执着于圣杯这件事,他也看在眼里。
三日月宗近心道。
如果他想拆台,这时候绝对一拆一个准,保准不给某位魔术师留面子。
不过嘛。
看在梅林阁下这次帮了忙,他们俩也算是各取所需的份上……
“哎!话题怎么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了呢。好啦,说了出来心里轻松了就好。”
当着知心老爷爷的青年笑得格外爽朗,毫无阴翳。
他很适合做一个倾听者,开导人的水平也一点不差。
但在这儿,三日月宗近却是知道,他不能说得太多,平静地听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异世界的亚瑟王心头的这份执念,必须由她自己来解。
他——或者说,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为她准备一个额外的缓冲。
什么缓冲?
啊,这个关键时刻,当然就只能派出杀手锏了——
“对不起哦,有一件事我忘记说了。其实,负责来开导你的不止我,还有一个人。现在,我就该退场了。”
“啊?”
阿尔托莉雅惊讶地看到,和她“相谈甚欢”的青年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不给她更多的解释,便猝然地在眼前消失。
消失的方式,也那般奇异。
“等等——”
余音未能在空旷教堂中回荡,就被骤然卷来的疾风吹散。
一同被吹散的,便是近在眼前的青年的身影。
散作了花瓣,与风一起拂到脸上,让双眼不得不被幽蓝的色彩所遮蔽。
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双眼,当她感觉到风停了下来,无数花瓣轻撞到手臂与身上的细微触感跟着消失不见时,才放下手。
但那时候,映入眼中的就不是先前那显得昏暗清寂的教堂了,石中剑也不见了踪迹。
“……”
她站在花海中。
“……”
她停驻在阿瓦隆的某个角落,被吹得左右摇曳的花枝将她簇拥,摩挲着银色的盔甲……
不对,盔甲也不见了,站在花海里的金发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裙,俏丽的脸上浮现出相当久违的呆怔。
一个同样没见过的白发少年就在她的面前。
“咦……”
他好像也在发怔。
但是,眨了眨浅绿色的大眼睛,比少女还要矮小的少年随即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我在做梦吗?”他问。
阿尔托莉雅呆了呆,迟疑地接道:“应该……是的?”
“哦。”少年说:“那就没错啦。”
正当阿尔托利斯不由得开始思索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时,白发少年轻盈地向前一跨,就来到了离她更近、仰头就能看清他瞳孔颜色的地方。
“阿尔托莉雅,能用这种方式见到你,我很开心。”
不明白。
不明白这少年是谁,他又为何要这么说。
但——这不影响,阿尔托莉雅在最后的微怔后,不知怎么,让唇角不自禁地勾起。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是——怎么会呢,好奇怪。”
“你好。我也,非常开心。”
第二十三章
“不想瞒着你家的小朋友了?”
跟过去一样,魔术师开口,语气仍是不急不躁的温和,可他话中的深意却是一点儿也不少。
“哈哈,梅林阁下,不要这么说。”
还是跟过去一样——白发白袍的魔术师站在远处,遥遥地注视前方那两人的身影,还有另一人和他一同在此处停留。
才从少女眼前“消失”的蓝发青年毫无心理压力地一笑:“我们干的可是相差无几的事情哦,完全可以算作共犯,谁也别说谁啦。”
没错,“共犯”这个词,用在这里真是用对了。
魔术师的嘴成功地被堵住,眼角微妙地抽了抽,一时无言以对。
三日月宗近说得没错,在萤丸和阿尔托利斯的事情上,他们俩的确相当默契地都把真相瞒了下来,甚至还互相做了配合。
可是。
可是——
事实是这样,但从三日月宗近的口中兜了一转,怎么听着就有些不对劲,心头也有些不舒服呢?
“……”
时隔多年——认真算下来,也差不多有几千年了——再度见到久违的老狐,一般情况总是温柔和蔼的花之魔术师稳了稳心态,深吸一口气:“我今天就不应该来见你。”
“不对,我就不应该多此一举,答应帮你的忙。”
辛辛苦苦从关了自己几千年的高塔里出来,违背了誓言不说,帮忙还没讨到好处,梅林有多不爽可想而知。
“对哦。”
梅林(突然警惕):“嗯?!”
本该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无动于衷的男人,忽然之间疑似转变态度,实在是太可疑了。
梅林不得不立即提起警觉之心。
在警觉中,三日月宗近轻飘飘的下文终于传来了:“这个阿尔托莉雅并不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弟子阿尔托利斯,你们准确来说没什么关系。这么一想,我们就不是互相帮助了。”
“什……”
“非常感谢您,梅林阁下。”
很是突然,但又似乎尚在预想之中,用怡然自若的表象小小地戏弄了他,现在又任性自我地把真正想说的话转回来的这个家伙微微偏头,秀美的面上笑意盈盈:“用这种方式让他们见上一面,或多或少也能够弥补遗憾。”
“谢谢啦——虽说我也有些许惊讶,没想到梅林阁下您这么轻易就答应帮忙了呢。”
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