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比起孔家的那间小了点,但构造都是一样的。这可是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面道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慢悠悠的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你们这种人,真的会有自己的道吗?”
尽管外观看上去像是关押什么人的牢狱,但实际上,这间完全由冥思石打造的房间,却是一间极其罕见的面道室。
整个房间看上去没有丝毫人气,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近乎空白的冰冷,才会让进入其中的人彻底沉寂下来,进入一种类似于苦修者的状态之中,摒除一切闲杂念,面对没有任何掩饰的,真实的自我。
作为一个曾经将自己关在面道室中,足足有三年之久的人,孔雍对其中的一切,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放轻松,别紧张,对于你们这种没有道的人来说,这个房间最多也只能造成一些情绪上的折磨而已,连精神上的打击都不会有。”仿佛真的想要安慰对方,他轻描淡写的道:“我还在孔家的面道室里,待了整整三年呢。”
他的语气平淡又随意,对面听到这番话的几个人,却反而唰的一下,白了脸。
“你说三年前……是什么意思?”
“想起来了?”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把那件事情忘了个干净才对。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你们其实一直问心有愧,良心不安?”
孔雍说得极尽嘲讽,那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他抬起头,微微喘了口气,表情却变得更加冷静起来:“……孔辞先生倘若泉下有知,恐怕不会高兴见到这一幕吧?”
“你说的没错。”他说得义正言辞,孔雍却也答得风轻云淡:“可谁告诉你,我是为孔辞而来的了?”
第59章 厌烦
所谓的古老世家,在世人眼中, 在那片沉默的土地上, 究竟算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呢?
不同于欧洲的贵族阶层, 华夏历来都没有高人一等的贵族说法, 世家也并不代表更高的权利和地位, 他们拥有悠久古老的传承,拥有远超普通人的实力和底蕴,可与此同时, 也在数千年以来, 承担了常人所无需挂心的责任。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孔雍听到他们中有人如此问道。
这让他忍不住牵起唇角, 轻轻的笑了起来。
作为孔家的一员, 作为理应继承孔圣意志的孔家人,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 就是仁义礼智信忠, 孝悌节恕勇让, 是胸怀仁义之心,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平日里的礼节,如何对待父母兄弟,为人的标准气节, 待人的虚怀若谷……所有的一切都被规规矩矩的束缚在某个范围里,不可逾矩, 更不可背弃。
孔雍也曾一度以为, 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 就像千百年以来,孔家的每一个人一样,遵循祖训,修身养性,静静的守护这片土地,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你们没有错。”他说。
迎着那些人更加茫然和困惑的神色,孔雍却不笑了,他转过头,去看外头从楼梯里漏进来的点点阳光,仿佛一夕之间被抽离了所有感情的木偶,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没有错啊。”
三年前的那场人妖之战,有人选择了履行自己的责任,为保护人族战到了最后一刻,譬如孔辞,一个人一座城,在那道亲手划下的边界线上,独自守了一天一夜。也有人在理智的判断出悬殊的实力差距后,选择了弃一城人于不顾,全身而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继承了孔圣的意志和力量的孔家人,当然有义务和责任,为了人族的安危兴亡挺身而出,所以千百年以来,那座写满了人族英灵姓名的墓园里,沉睡着无数孔家人的灵魂。所以他在这么多年以来,相继失去了父亲,母亲,兄弟,和妻子后,又在三年前的那次战争里,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这当然没什么。
无论是作为儿子,弟弟,丈夫抑或父亲的角色来说,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加了解,他深爱的那些人,是怀着怎样的理念和意志,决然赴死。
那些年他独自把自己关在面道室里,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血脉亲人的身影,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愿,也深知他们的信仰和伟大,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女儿尚且年幼的时候,用软软的嗓音念“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情景。
可他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他当然明白,那些选择撤退离开的人,或许自私自利,但并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大错,在明知实力不够的情况下,明哲保身其实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普通人的退缩,也并没有到万恶不赦的地步。
但他也是人,也会……不甘心啊。
有人独善其身,于是一家平安周全,即使无法承受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也大可举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度,毫无心理负担的重新来过。有的人舍生取义,决然赴死,于是被剩下来的家人,就要承载着无尽的思念和痛苦,继续,向前,活下去。
那些被深深的埋在心底的不甘心,就那样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酿成了心里的毒,最后凝结成深入骨髓的怨恨。
因为是实力相对弱小的普通人,所以即使做出自私,撤退的决定,也是应该被理解和宽恕的——
“可我已经不想再去理解,去宽恕任何人了。”
他没有再看里头的人群,只平静的伸手一推大门,便转头向着更高的地面走去。于是那扇沉重的石门也再一次被合上,再也听不见任何声息。
“你怎么看这种人?”孔云忽然问道。
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完全离开了树林所在的街道,站在了一条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德拉科递给他一瓶随意从街边里的便利店买来的纯净水,一边拧开了自己那一瓶。
“如果你口中的这种人,是指在通过自己的理智判断,发现双方实力上的不对等,因此做出退缩,明哲保身这种决策的话,”他仰头喝了口水,平静的道:“我不认为这种选择有什么问题。”
德拉科其实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他不知道孔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这个问题的确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
当年霍格沃兹面临伏地魔的威胁时,站出来的格兰芬多无疑是最多的,除此之外便是赫奇帕奇,这个平日里看似沉默的学院有一半的学生选择了站出来,寥寥无几的是拉文克劳,明哲保身的则是斯莱特林。
不可否认,格兰芬多的勇敢的确值得称赞,可扪心自问,从实力上来说,除了高年级的学生,那些年龄仅在十四五岁,甚至更小的学生,真的应该去面对伏地魔这种程度的敌人吗?而格兰芬多的勇敢之中,真的没有冲动和鲁莽的成分吗?
让一帮还没成年的小家伙去对抗伏地魔?别开玩笑了,他们除了会“除你武器”,还能干什么?
他无意去解释斯莱特林的自私,因为这就是事实,但他同样认为,即使是牺牲,也应该尽可能避免无谓的白白牺牲,而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退路都没有了。
“你呢?你又怎么看?”他反问道。
“还记得那天,你问我怎么看斯内普教授的吗?”孔云说:“我的回答到今天也不会改变——我不会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我可以理解这种自私的行为……”说到这里,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德拉科以为他又要说出那句,“理解但不接受”的时候,却又听他道:“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
“所以,我必须阻止六叔杀掉那些人。”孔云低下头,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他盯着瓶子里还剩一半的纯净水:“自私并不意味着有罪,即使有,也罪不至死。”
“那你打算怎么做?”低年级斯莱特林瞥了他一眼,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他有些不可思议的问:“还是说,为了保护那些人,你打算杀掉你那位六叔?”
“……不。”孔云愣了愣,他不解的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等德拉科回应,他又补充道:“我不认为那些人应该为当年的独善其身付出死亡的代价,也不认为六叔的做法罪大恶极……”
“是能够被理解和宽恕的,是吧?”低年级斯莱特林挑高了一边的眉,不无讽刺的说道,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听到一个“是”的回答,所以他选择开门见山:“如果等我们达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因为你六叔的行为遇害,你会杀了他吗?”
回答他的,是少年的沉默。
德拉科开始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了,他原以为自己需要承担的只有未知的危险,没想到此刻面对的,却还有一个思想奇特的同伴,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句无礼的询问:“你真的不觉得,你的家族特别奇怪吗?”
梅林作证,他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想甩手走人了,然而目光触及到少年缄默的样子时,最终还是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赶紧行动?——在你面临这个更糟糕的抉择之前。”
“他不会这么做的。”孔云说。
德拉科皱了皱眉,却听他用平稳无波的语气,继续道:“六叔有多怨恨那些人,就有多怨恨家族……他一定知道我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所以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动手——”
“他在等我。”
很快,德拉科就明白了,孔云话中的“他在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于魔法中的占卜一学,他原本是不太相信的,更不用说更玄乎的东方卜卦之术了,然而在亲眼目睹孔云用几枚硬币算出了孔雍所在的地点,帮助他们准确的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后,他已经忍不住开始考虑要不要深入了解一下东方的法术了。
“我能这么简单的算出来,也是因为六叔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孔云解释道,相比之下,他其实对西方的占卜学更感兴趣,“我听说,霍格沃兹似乎也有占卜课吧?”
回想起那个大部分时候胡言乱语,却偏偏又屡次在大事件上,做出准确预言的女巫,德拉科不自觉拧了下眉,含糊的道:“……也就那样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一座精致典雅的庭院已然出现在眼前。
孔云仰起头,仔细的观察着眼前这座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庭院。从外观上来看,这是一个典型的日式建筑,除了外表上的优雅华丽,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蹙了蹙眉,又向前走了两步,一直站到了大门跟前。
明明只是两步的距离,这座房子的气场却骤然发生了变化,它看上去依旧平凡无奇,却仿佛一波平静的湖水,面上是风平浪静,底下却随时准备的翻起波浪汹涌。
联想到自家六叔对于阵法上的擅长,这座庭院本身,恐怕也不会太简单。
他这么想着,一边转过身,恰好与身后的低年级斯莱特林四目相对,仿佛猜到了他此刻的犹豫,后者微不可见的一扬眉,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在对方堪称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孔云最终还是把“不如让我一个人进去吧”这句话,默默收了回去。
“……那,麻烦你陪我一起进去了?”
懒得再理犹豫不决的低年级赫奇帕奇,德拉科拿魔杖点了点装饰精致的大门,用了一个探查类的魔咒,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后,他拧了拧眉,偏头看向孔云,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起来。
“……怎么了?”
“你说得没错,”低年级斯莱特林表情微妙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他的确在等你。”
听孔云的描述,他以为对方的家族,是一个充满了苦修者,以及格兰芬多式牺牲精神的家族才对,然而这会儿他探查到的画面却和他所想的画风有极大的差异——那个孔云口中的六叔,此刻就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房间里。没有苦大仇深,也没有得意洋洋。男人端坐在矮小的茶几前,风轻云淡的沏了一杯茶。
仿佛在专程等什么人到来一样。
“……什么?”
“一个男人坐在对着大门的房间里等你,另外十几个人被一个奇怪的东西困在了地下室里。”德拉科言简意赅的道:“现在我们可以考虑兵分两路了——你去喝茶,我去地下室看看有没有办法破坏那个奇怪的东西?”
听上去就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
他说的简单粗暴,而孔云在认真思索了一阵后,也不得不赞同了他的结论:孔雍显然是在等他,两人同时去救人,或者同时去见孔雍,都不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前者很容易被发现,后者虽然更安全,但人质的安全也会得不到保障。
加上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在经过八天灵力的一步步削弱后,对方现在的真正实力,对孔云来说,也不再遥不可及。
一分钟后,德拉科顺着楼梯,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间特殊的地下室,而孔云,也顺利的站在了孔雍所在的房间前,缓缓的拉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随着木门被拉开,整个房间本身也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孔云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茶几后的男人,后者闻声也不抬头,自顾自的低着头,往青瓷白底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然后他抬起手,彬彬有礼的将茶水推到了孔云的跟前。
“坐。”
孔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对面坐了下来,袅袅茶香顺着茶杯向上逸散,慢悠悠的扑入鼻息之间,阳光从大开的木门间爬了进来,在深色的地板上留下明亮的光影。少年眨了下眼睛,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