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青年漫不经心的想。世人总爱作茧自缚,被困在自己亲手铸下的牢笼里挣脱不得,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那把用来打开那一切的钥匙,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深深的,埋在了他们的回忆之中——
“可是,这样的那样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啊。”
记忆仿佛草地间惊起的羽毛,随着熟悉的声音和面容缓缓飘起,三年前的自己似乎就是那样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看着明亮的阳光顺着他漆黑如墨的长发,一直爬进了他温顺宁静的眼里,看着他独自坐在那里,弹完一首浩然决绝的曲子。
起身,从容赴死。
第56章 意志
德拉科低下头, 静静的注视的钟面上的“致命危险”。
这其实不是一个选择题, 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犹豫的,就像他和母亲纳西莎约定的那样, 一旦属于孔云的那部分变为“致命危险”, 他就会及时收手, 回到马尔福庄园, 继续他未完的假期。
以他的性格来说, 能够做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毫无缘由的, 这会儿他看着钟面上久违, 只在伏地魔时期出现过的“致命危险”, 脑中想起的,却是当年那个在霍格沃兹,顶着无边的恐惧,独自谋划要杀死邓布利多的自己。
只是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如果情况真的有伏地魔那么危险, 那么他就立刻离开,门钥匙或者幻影移形, 什么都好, 总之, 再也不管那个家伙的死活,任他自生自灭。
抱着这样的想法,德拉科最终还是循着钟上的指示,找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会面对某个强大的, 像是伏地魔一样的敌人,但眼前所见的一切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敌人,没有妖怪或野兽,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寂寥的树林,而他想找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树林的深处,更确切的说,是站在树林的尽头,咫尺可见的悬崖边缘。
只待再往前一步,就会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思及此,低年级斯莱特林脸色微变。
能够让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自愿站在悬崖的边缘的,会是什么?这个想法刚从他的心底冒出,眼前的一切,骤然生变——
仿佛是一场梦。
记忆中或旁观,或亲历,或耳闻的那些事情,此刻却一股脑的走马观花般呈现出来。德拉科只觉得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霍格沃兹,那个曾一度热闹过,这会儿却陷入无边沉寂的霍格沃兹礼堂。
作为全校师生一同用餐的公共礼堂,这里无疑是霍格沃兹最热闹的一角,每个学院的学生都会在这里用餐,彼此交流各种各样的见闻,然后在一顿愉快的早餐或晚餐后,开始或结束每一天。
但此刻的霍格沃兹礼堂显然不太一样。
属于格兰芬多的长桌上,小狮子们表情凝重,俨然已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热闹;赫奇帕奇长桌边的座位空了一小半,小獾们不再叽叽喳喳的交流有趣的八卦,兀自低垂着头,沉默的进食;拉文克劳长桌上,依稀只能看见寥寥几个高年级的身影;最旁边的斯莱特林长桌,则只剩下排列整齐的,空白的椅子。
没有人说话。
德拉科的目光在空空如已的斯莱特林长桌边上停留了一瞬,穿过诺大而沉寂的礼堂,继续往前走。
餐桌边上的学生们依旧低着头,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厄尼-麦克米兰从大门处走过来的时候,甚至直接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一个堪称惊悚的画面,作为当事人的德拉科却平静的推开了礼堂大门,无动于衷的迈了出去——
“好了,先生们女士们,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格兰芬多院长深深的拧着眉头,她的表情严肃得可怕,这会儿低头望向身前几个低年级的小家伙时,眼眸里却不自觉划过一丝柔软:“接下来我们需要面对的局面会非常,非常危险,这不是你们能够参与的战场,明白吗?”
德拉科低下头,并不意外的在眼前的低年级学生的长袍上,找到了象征的格兰芬多的徽标。
“我明白你们想要守护霍格沃兹的决心和勇气,但是我们的敌人是伏地魔,这太危险了。”麦格-米勒娃就那样静静矗立在那里,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告诉眼前的小家伙们:“回去!”
德拉科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去。他不过往前走了那么几步,眼前的场景却再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英国房屋,德拉科只扫过一眼,就认出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麻瓜的房子,困惑的心情尚未从心底升起,他再一抬头,自己所在的位置,就从门外到了房屋之中。
眼前是陌生而普通的麻瓜家具,以及微笑着的麻瓜夫妇。德拉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他转过头,很快就留意到那张被郑重的摆在柜子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对着镜头,露出了同样温柔的笑容,正中间的女孩其貌不扬,蓬松的头发杂乱的顺着普通的脸蛋,乱糟糟的向下垂去。
某个房间的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缓慢的打开的。
出来的女孩长着和照片中的少女一模一样的面孔,不同的是,她此刻穿着的,是一件纯黑色的长袍,脖颈间的领带则是鲜艳的红色,胸口处绣着一只精致的狮子,她回身带上门时,隐隐还能从那只长长的袖袍里,窥见一支不长不短的魔杖。
“晚上好,赫敏。”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挽起袖子,将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摆在中间的桌子上:“明天就要去霍格沃兹了吗?”
“晚上好,爸爸,妈妈。”女孩也笑着冲自己的父母点了点头,她微微抱紧了怀里的书,若无其事的道:“是的,麦格教授临时有一项实验,希望我能够早点去帮她。”
就像每一个普通家庭那样,赫敏-格兰杰与自己的家人进行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晚餐,晚餐过后,格兰芬多少女主动承担了洗碗的职责,一切结束之后,一家人又坐到了沙发边上,愉快的进行日常的交流。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德拉科,就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直到夜深。
赫敏-格兰杰低下头,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属于父母的那扇房门,她的目光在床上沉睡的男人和女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德拉科都几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看见女孩平静的举起了手中的魔杖,一字一顿——
“一忘皆空。”
女孩依旧穿着那件干净工整的格兰芬多统一制服,她将魔杖收回袖袍里,平静的转过身,向着房屋外走去,路过客厅的时候,她脚步并没有停,但德拉科却再一次,清晰的看见了那张被小心摆在柜子上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笑意温柔,站在中间的女孩却从蓬松的卷发开始,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
像是从未存在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德拉科忽然想起了一件几乎已经要被他遗忘的事情——据说,在那场霍格沃兹的最后一战前,赫敏-格兰杰亲手对自己的父母使用了记忆咒语,如果她此行一去不回,那对可怜的麻瓜夫妇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个女儿,永远的死在了一场他们未知的战争里。
德拉科只沉默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的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眼前所见的一切却又忽然变得零散而毫无规律起来:火焰杯时遇难的塞德里克-迪戈里,和赫奇帕奇们悲恸的脸;意味着布莱克家族从此绝代的,西里斯-布莱克的死亡;双胞胎之一的弗雷德-韦斯莱,永远的闭上了眼……
大多时候,灾难和战争就像一个贪婪的巨兽,往往需要无数条人命去填满,才能迎来战后来之不易的宁静和美好,而在这个过程中,最容易被牺牲的,恰恰是无辜者与忠贞者。
接连目睹完一切的低年级斯莱特林移开了目光,他看上去非常平静,就像那些生死别离并不能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一样——他抬头平视着空空如已的前方,冷静的开口:“说真的,这大概是我见过最不合格的幻象了。”
德拉科不确定,造成眼前这场幻象的究竟是什么生物,但他敢肯定,对方一定“听到”了他的话,因为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眼前的一切又都化作了虚无。
下一秒,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生物”,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它既没有四肢,也没有头,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漂浮着的不明生物,奇妙的时候,此刻德拉科低下头,却准确的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它在“问”,为什么?
“你的选择没有错,这的确是我不愿意接受的回忆。”低年级斯莱特林平静的说:“但是,不愿接受,不代表我会因此动摇。”
德拉科不喜欢回忆过去。
更准确,更直白的说,他始终抗拒,无法接受的,是当年那个稚嫩,无知,愚蠢的自己。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自小所受的教育,他始终抱着些现在看来可笑的想法:比如,格兰芬多都是冲动的傻瓜,纯血永远高贵于卑贱的混血泥巴种,邓布利多就是个脑袋秀逗了的傻老头……
可实际呢?
霍格沃兹最后一战,除了动机不同的自己,斯莱特林中没有一个人选择留下,而“愚蠢”、“鲁莽”、“冲动”的格兰芬多傻瓜中,却有人为了这场战争,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他瞧不起的格兰芬多有多勇敢,彼时的德拉科-马尔福就有多懦弱。
对德拉科来说,这些他不愿意接受的回忆,就像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疤,每一次回忆起来,最终连带着想起的,都会是当年真实可笑的自己。
可是——
“我的确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的确开始觉得……格兰芬多,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说到这里,低年级斯莱特林耸了耸肩:“好吧,其实……就某些方面来说,我也挺敬佩他们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迎着对方茫然的神色,德拉科这会儿却反而显得冷静得可怕:“我永远都不会理解格兰芬多。”
格兰芬多伟大吗?
挺伟大的。
无论德拉科曾经有多么厌恶,反感这个学院,他都不得不承认,当某些人,愿意无视个人的生命安危,甚至以自身的生命作为代价,去拯救更多的人时,这种行为本身,就应该得到最基本的尊重。
可尊重,并不代表理解,更不意味着赞同。
斯莱特林自私吗?
也许吧。
可如果无私的代价,是为了所谓的大义,牺牲自己,乃至牺牲自己所爱的家人,在成为所谓的战争英雄后,对着全家福上从此缺少的某个人,黯然神伤的话……他宁肯一辈子做个自私的胆小鬼。
守卫霍格沃兹,拯救英国魔法界,这是格兰芬多的大义和抉择。
“而我是一个斯莱特林。”他平静的道。
“我永远都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更不会为此牺牲自己——能够让我不折手段,放弃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的,只有我所爱的人。”
在保全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前提下,达到个人的力量和权力的巅峰——
这才是斯莱特林的大义!
眼前的虚无瞬间淡去,仿佛被打碎的镜子,化作漫天的碎片,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又在落地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这片空旷的树林,原本的样子。
确定了幻象的真伪,此刻他不再犹豫,低年级斯莱特林上前一步,直接一把将站在悬崖边上的少年拽了回来。
“你告诉我说,你有哪怕一个人,也必须自己独立完成的任务。”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语带讽刺:“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准备直接跳崖自杀?”
德拉科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连一个普通的幻象都抵抗不了,这就是你的意志?”
第57章 留下
青年的声音极尽轻柔, 像是春日里迎风翻飞的柳絮, 拂于耳畔,又带来细微的痒意。他微笑着对他伸出手:“小云, 过来。”
被呼唤着的那个人却并不看他。
孔云移开视线, 目光飘忽的望向头顶不见边际的苍穹,像是观察空中的流云,又或者仅仅只是透过那片蔚蓝的天空, 去看别的什么。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他轻声道:“明明和大哥说好了, 要乖乖听话,帮父亲和二哥的忙,可到头来总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一直在添乱。”
青年的眼里划过一缕极快的阴郁和不耐, 却又很快消失:“怎么会呢?小云已经做得很好了。”
孔云无声的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道心能够再坚定一点, 也许父亲就不用想方设法特地送我去霍格沃兹,不用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不用对着一个虚假的幻象,寻求无用的心理安慰。”他自嘲的说:“更不至于脆弱到随便一个孤魂野鬼,都以为有机可乘。”
被识破的青年面目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不再刻意装作温文尔雅的样子, 而是顺应本能, 好奇的问:“……能告诉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大哥从来都不会叫我小云。”少年平静的告诉他:“你既然是通过读取我的回忆来构造幻象, 难道就没有发现, 大哥已经离开很久了吗?”
两人说话间, 孔云垂下眸,伸手去够背后低低的,将长发扎成一束的暗红色发带,没等他扯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抓住的衣领,随着一股向后的,巨大的力道,他整个人都被向后拽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对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树林茫然了那么一瞬,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