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忽然直立起来,仰起头狼嗥几声。黑眼镜已经被拖到母蜘蛛脚下,几乎悬空,听到这声音却也不再挣扎,回以了短促而肯定的两声。
潘子问吴三省:“什么意思?”
吴三省没好气地说:“不会外语一直就是硬伤。听不懂!”
解雨臣已经明白了大半,对胖子使个眼色:“你带吴邪和云彩先走,快!”
闷油瓶伏低身体垂下尾巴,如箭离弦,如舟遇水,尖爪划破泥土奔出,只留下了清晰深长的闪电般的印迹,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母蜘蛛眼皮底下,但他却忽然转向跳上了右边的石块,继而腾身飞起,四肢打开,身子一缩就稳稳降落在母蜘蛛头顶,停留了不到一秒又似乎站不稳似的栽下,却准而稳地抱着黑眼镜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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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到底会多少门外语呢?^_^
小花早有准备,却想不到闷油瓶动作如此迅捷,到底差了两步,好在黑眼镜还能坚持爬上驯鹿的后背,闷油瓶从小花身下蹿过,随着吴三省一声“跑”,潘子殿后,他们只听到公蜘蛛冲进来造成的撞击和塌陷声,看到冻土地面因此弹起无数细小的颗粒,瞥见水面涌动、沙尘雪沫齐飞,但是脚下不能停——如果不能到达终点,他们也许永远停不下来。
当洞穴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粘腻潮湿的时候,闷油瓶停下了脚步,潘子追上来,也已经累得说话断断续续:“放……放心,追不上了。”
黑眼镜支持不住,从小花身上摔了下来,身后的血迹斑斑点点拖着。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却因为疼痛而无法支持住。吴三省只看了一眼就咬着牙找落脚的地方去了,小花擅长分辨药草,一面喊胖子他们过来照顾,一面低头走开,四处嗅着地下零零落落的植物。
胖子大惊失色:“这位小哥你太牛逼,这怎么回事?”
闷油瓶言简意赅:“他同意了。”
潘子找了一块石头把黑眼镜的下身垫高。作为一条漂亮的头狼,他的尾巴已经齐根消失,断茬干净,像是刀砍,只有闷油瓶的一口钢牙做得到。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这么利索地终结同伴的痛苦而毫无恻隐和犹豫,同样也只有闷油瓶做得到。黑眼镜的后腿抽搐了两下,云彩用荷叶舀起一点点水浇在他鼻子上,他睁开眼睛强笑一声:“兄弟好本领!这条欠你的命,就是你的了。”
闷油瓶看了他一眼,径直向吴邪走过去。
好在球链蜘蛛捕食的毒素只是麻痹和迷幻,它们喜欢把食物活生生地粘死在丝球里再消化,吴邪逃过一劫,只需要大量喝水就可以没事了。可惜他将永远无法目睹自己流着口水抱着闷油瓶的鼻子傻笑的样子,也无法知道三叔哭笑不得的时候时候狗嘴到底扯成了什么弧度,癫狂的五个小时慢慢过去,吴邪睡了醒、醒了睡,无数次被灌水,无数次吐出来尿出来,终于,他再次能够用自己的爪子站稳的时候,他幸福地感觉到第一个被看清的,就是闷油瓶。
“小哥……”吴邪虚弱地说:“有吃的吗?”
潘子不厚道地笑了出来,吴邪再次躺倒打了个滚:“全吐光了,真的很饿啊!”没想到他滚到了黑眼镜身边,这一撞,黑眼镜闷哼了一声,吓了吴邪一跳:“你的尾巴呢?”黑眼镜也强撑着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屁股,那里现在光秃秃的就剩一坨刚刚敷上去的止血草,他笑着说:“为了把你交换出来,送给小蜘蛛当玩具了。”
吴邪差点儿要信,小花衔着一把干柴踏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蹄子踹向黑眼镜的屁股,却刚好停在一鼻距离之外:“闭上你的狼嘴,不要跟病号胡说八道。”
吴邪转向潘子,潘子主动说:“那位小哥跟三爷和胖爷找吃的去了。小三爷,我问你,你这么好看,还能飞吗?”
“狗怎么会飞?”吴邪歪着头,无辜地看着潘子。
云彩偷偷地笑,刚要接茬,却忽然讶异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在一蓬杂草中间,有一对溜圆的眼睛明亮地睁着,又缓缓闭上。
第47章
“这不就是蟾蜍吗?”胖子嗤之以鼻:“好吃吗?”
解雨臣瞪了对方一眼:“看仔细了。”说着,云彩把荷叶上的水浇在蟾蜍头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一滴都没有流到地面上,相反,蟾蜍张开嘴,些许水花蹦了出来,它的身体在吴邪他们的注视下,顿时就长大了一倍。
“这不就是蟾蜍喝水吗?”胖子哼了一声:“好吃吗?”
“你再看!”云彩说着,对吴邪使个眼色,吴邪清清嗓子,看了三叔一眼才无辜地望着洞顶轻轻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蟾蜍的肚子鼓动两下,一个雄性金毛的低音瞬间从他们后背响起:“跑得快,跑得快!”
“操!”胖子大叫一声人立起来,撇着两只大脚后退了两米。
吴邪也觉得狗毛都竖起来了。就在胖子、闷油瓶、吴三省去打猎的时间里,云彩先看见了这只蟾蜍,本想抓来改善伙食,但是小花说先探探虚实,免得吃了会中毒。这下可好,他们四下转悠的时候,听见黑眼镜一声嘶吼,水塘里的荷叶合着淤泥翻了起来,一只体型如同成年人类的蟾蜍露出半个头,忽然弹出舌头,将头顶飞过的一只蝙蝠捉进去吃掉了。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两栖动物,再看小蟾蜍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反而是蟾蜍大胆地跳过来,好奇地看着吴邪,“汪”地叫了一声。
吴邪这辈子也忘记不了当时的窘态。他楞了半秒,继而反应过来,撒腿就跑,潘子反复强调说他的声音“颠得一颤一颤的”,直到撞上了从拐弯处归来的胖子。
“你们自便。”小花遗憾地摇了摇他的大角,作为唯一一个吃素的成员,他顺着巨型蟾蜍顶起来的淤泥翻了翻,声音里充满欣喜:“没有藕吗?”
好在这片温暖的洞穴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位失望,小花不仅找到了藕和泥鳅,还在浅溪流边踩到了一种无刺的鱼。闷油瓶他们带回来了兔子和山菌,胖子偷偷塞给云彩三朵鹅黄色的小野花。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新鲜的东西,吴邪捧着兔子腿的瞬间,眼泪都快下来了,简直想亲吻可爱的土地,庆祝像新生一样兴奋的晚餐开始。北极让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像撕纸一样咬断肉筋、吃狗粮一样啃断骨头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种淡淡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他终于变得像闷油瓶一样,尽管还不是那么独立和强大,但是他真的变了。只有在经历过一切艰难险阻之后,吴邪才默默承认,有时候两脚兽发明的一种叫“哲学”的东西,就算不能吃也还是挺有用的——量变和质变的关系,是铁打的狗爪子走了万里路也会磨破,而新生出来的爪子会和内心一起变得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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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毛继续个汪崇拜,同时变得更……呃……自恋了……鉴于黑眼镜的伤口还未结痂,他们只好找了一处不冷的凹陷原地休整几天。吴三省安排吴邪和闷油瓶一组值夜班,北极的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透过头顶的冰壳,可以看到极光和星星。有一天晚上,就在吴邪把星光通通幻化成狗粮的时候,闷油瓶忽然问道:“你怕死吗?”
吴邪猛一哆嗦:“我……”
他想说不怕。因为怕死真的挺丢狗脸,尤其是,当他回想一路上遇到危险需要打架需要帮助别人的时候,他似乎真的没有因为畏惧死亡而后退过,但是……他舔舔鼻子,假装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嗯,不怕的,小哥。”
“那就好。”闷油瓶前爪压低,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我怕。”
说完,他三步两步就跳到了最近的石台上,看着远处,那剪影就像一副令人费解的后现代主义油画。吴邪想了半天那个“我怕”是“我怕死”还是“我怕你怕死”还是“我怕你怕我怕死”还是“我怕你怕我怕你怕死”还是更复杂的什么意思,好几次他想要张嘴问问,但是话总是还没开头就已经说完,秘密像一根细细软软的鱼刺梗在心头,每一次想起,都会浑身麻麻的。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告诉三叔——以前训导员总是笑着批评它是个“心里装不住事的小金毛”,喜怒哀愁全写在脸上——后来三叔都察觉了这个念头,忍不住问:“大侄子你有什么话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吴邪反倒吓了一跳:“啊……那个……唔……没……就是,我和小哥……他……”
吴三省齿间磨响两声,低低地爆了一句粗口然后果断一甩尾巴:“我不反对但是你要争气啊不能总是那啥你该上的时候也要——算了随便你们年轻狗子吧!”他生怕别人听见,一口气说完,一路踹着石头走了。
吴邪望着剔透的冰壳子发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三天之后,黑眼镜已经适应了没有尾巴的生活,只可惜屁股上留下了一块大大的血痂,而且跑得太快的时候容易摔倒,吴邪偶尔忧愁地看着他,他就呲牙咧嘴地笑:“是不是显得屁股更翘了?”
小花总是忍不住想踹上去,但仍旧准备了充足的草药,扎了一个小捆让胖子背着。重新上路的时候,胖子身上挂满了七七八八的食物,按照潘子的话说,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困难,但是吃饱了不饿,肚里有食方便打架。吴邪作为经验丰富且记住了地图的导盲犬,破例被允许和战斗力最高的闷油瓶走在前面,这种信任,让吴邪的尾巴招摇得像是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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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小哥,乃家小吴翘尾巴啦怎么办!!!
不知道是谁创造了终极,也不知道在寒冷的北极怎么形成了这样奇怪的的地貌,吴邪发现,越是深入,气温越高,一度到了热得要吐舌头的地步,就连晚上睡觉都不用蜷起来,自然而然就会翻起肚皮晾一下。好几次三叔都用石头丢他,告诉他,肚皮是最脆弱的地方,就算周围都是朋友也不能这么大意,“总有救不到的时候”。三叔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又迅速抹去,闷油瓶沉默地走过来,卧在吴邪身边。吴邪小心翼翼地蜷起后腿,把下巴枕在前爪上,只是累极了还是会咕咚一下翻倒——不过,从那次之后,吴邪就再也没有倒在地上——闷油瓶跟他背靠着背,蓬松的尾巴像凉毯一样搭在吴邪身体上。
沿着地图上的痕迹,吴邪带领大家走的路一直是记忆中的,直到有一天,他们看见了人类留下的打火石,这才得到了更加具有说服意义的证据。吴邪闻了闻打火石,嫌弃地撇嘴:“陈皮阿四的。”接着,他又沿着地面上已经不知经过多少遍破坏的微弱气味仔细判断了一下,巨细无遗地报告:“他们还吃了肉罐头。”
胖子哈哈大笑,震得蝙蝠全家都落荒而逃:“小天真又饿了!”
“真的!”吴邪立刻反驳:“‘南派’牌的,午餐肉!”
三叔敏感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吴邪重复了一遍,黑眼镜从胖子的大白腿缝里挤过来:“你怎么会认识南派罐头?”
吴邪“哼”了一声:“就允许你们见多识广?谁规定的?”
一向让人觉得特别踏实的潘子也急了:“小三爷,这个不能开玩笑!要知道二十多年前,南派这个牌子的创始人是卖了厂子来找终极的,赞助的罐头倒是带了不少,可惜老板早就死在外面了。现在哪儿还有这个品牌,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的?”
吴邪吓了一跳,赶紧指指地面:“我分辨气味的时候从泥土里刨到的,味道很浓,肯定不是放了二十年的坏罐头。”说着,他用爪子推了推松动的土面,里面露出了一张还算完整的包装纸,白底蓝字写着“南派午餐肉”几个大字,商标上有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正舔着嘴角挑起大拇指。之前因为“宝塔木材厂”的事,吴邪一直很介意自己不识字,因此一路上留心用人类手里有的资源认识了不少方块字,其中“午餐肉”就是第一个学会的,无论什么时候也不可能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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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决定做个有文化的吃货!【喂……
“北极这么冷,就是天然冷库,冰洋里的尸体尚且保持了原状,存几盒罐头大概没什么了不起。”小花说。吴邪沿着气味线又在附近找了找,从石头缝里挖出了另外几片废纸,尽管不是很完整,但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来,这盒罐头的生产日期是上个月四号。
三叔的脸色也变了。上个月,他们还在北极冰原上跋涉,不知道是否能够活到走进终极的地界,那个死于二十多年前的老板,居然在这种地方兢兢业业地生产着午餐肉?吴邪又仔细搜寻了一下,终于在周边地段找到了人类留下的没烧完的垃圾,可以看出,南派公司提供的不仅仅是肉罐头,甚至还有米饭和方便汤。
“太他妈邪门了!”胖子嘟囔着:“我说小哥,你怎么——小哥?”
吴邪抬起头,闷油瓶不在附近,用目光上下左右呼唤一遍,也没有哈士奇的哪怕一丝丝影子。小花一跺脚奔了出去,三叔和潘子商量了几句,潘子立刻追着小花的身影而去,还带走了胖子。云彩跳上一块石头:“我也去!”三叔大吼:“下来,没有女人的事儿!”云彩立刻怒了:“你才是人!你全家都是人!”白色的小身影像个弹簧一样蹦着消失在转弯处。“小邪在这儿等着,要是他回来了就大声叫,”三叔跟黑眼镜一左一右分开寻找,“小狐狸回来就把她捆起来!再别乱跑了!”
反正一辈子就是留守的命。吴邪很不满意战略合作里没有他的份,只好开始上上上下下找寻更多的人类留下的细节。他明明记得,在和鬼车的混战里,人类几乎丢掉了所有辎重和食物、武器,甚至放弃了吴邪他们这些最能拉车的狗。一路险阻,就算人类拥有更多的应对之策,能够到达这里也应该是伤痕累累,顾不上其他零碎东西,那么罐头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还是说终极就在脚下,会时不时送出吃的?吴邪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石头缝,伸出爪子把所有带有闷油瓶气味的地方都扒拉了一遍,就好像小哥会藏在里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