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听了对方的问询，恍惚地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所谓的‘存在’好了。”
福尔摩斯道：“先前就说过了，英灵存在的本质就是‘记忆’，是活着的人类对于他们过去伟业的代代相传，所以也有一种说法是说，英灵是‘历史的结晶’。”
“无相作为代价交付出去的‘存在’，正是这一份记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哪怕他曾经拯救了那个世界的人理。”
“照理来说，被剥夺了‘记忆（存在）’的英灵会从历史线上彻底消失，但事实上你也看到了，无相他不仅没有死去，还去到了无数的平行世界，从那些‘他’身上寻来了有关于你的记忆（存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是怎么在已经‘死掉’的前提下，继续‘活着’来进行复活你的计划的呢？”
“想想你是怎么重新站在这里和我对话的吧，所罗门。”
罗马尼听完这话后，便沉默了。
英灵是历史伟人的留存痕迹，他们一旦被世人忘却，就会彻底消失。
他是由无相跑遍亿万平行世界，集结众多“记忆”所拼凑出来的存在，即“以点到面”。
无相是没有被人记住的英灵，他本该就这么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但现实却是他蹦跶得比平行世界中任何的一个“他”还要欢快。
是什么支撑着他一直留存至今的？
英灵是人类记忆的集合体，是人类记忆，人类……
罗马尼猛然惊觉。
“他、无相他……”
他感到自己开口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把自己的存在……寄托在了平行世界的‘他’身上？！”
“是。”
在听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后，福尔摩斯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却有些冰冷的微笑。
“因为平行世界的‘他’仍旧会被记住，所以他可以借由那些记住‘他’的人的记忆来维持自己的存在，但……”
他缓缓道：“你应该很清楚吧，那些人的现状。”
清楚，怎么会不清楚。
罗马尼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被浸入了一大桶冰水中那般，他双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英灵，几乎快要就地昏厥过去。
审神者雪见成神后抛却了身为人类的一切，被固化成为了一个概念，判官雪见生前所认识的人被无相屠杀殆尽，连最后一个挂念他的妖怪都在前不久死在了他的剑下，而友人帐中的雪见……他的留下的名字，又或者说是存在已经被归还了。
这、这怎么会……
“那些白色晶体并不是单纯的圣晶片，而是无相人造出来的存在，是他原本寄宿在那些‘雪见’身上的‘种子’。”
福尔摩斯的声音沉沉的，让人听来无法分辨出其中的感情色彩。
“那不是搭载有记忆的灵基，而就是无相的‘记忆’本身啊。”
“！”
罗马尼阿基曼猛地抬起头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坍塌声却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思路。
屹立在冬木市两侧的金字塔和卡美洛城倒塌了，有金色的暖光穿透沉沉的雾霭，照射在那城市尽头的时间神殿玉座上。
风雪停了。
“……好了，该到出发的时间了。”
福尔摩斯收回目光，轻轻地磕了磕手上的烟斗。烟草的灰烬簌簌落下，零零落落地与他脚下的深色房顶混为一体。
积雪尽融。
第75章 华服加身
金字塔和卡美洛城崩塌后，笼罩在冬木市上空的乌云便尽数褪去了。风雪不再、暖阳重现, 连弥散在空气中的不正常浓度魔力也退散了大半。
最后的目的地毫无疑问的就是坐落在大圣杯之上的时间神殿, 而按照先前的套路, 驻守在这最后一处特异点中的英灵就应当是……
“盖提亚……”
罗马尼一脸复杂地看着端坐在玉座上的金发男子。
难怪先前一直无法感受到自己他的反应，感情是被无相召唤到了这里来？不，也不对。
眼前的盖提亚与其说是一个“兽”, 更不如说是介于人王和最纯粹魔术式状态。他是所罗门的造物，理应与魔术王保持着最深厚的联系, 但现实却是罗马尼完全无法感应到自己与眼前男人的因果线。
如果是beast的盖提亚的话, 这样的情况倒还是能够理解, 但问题是，对方并不是那个“魔神王”了啊？
难道……
“我记得我当初在阴界之门的时候明明没有将你构造完全……你现在的这幅模样，是因为无相么？”
他微微皱起眉头与对方的暗红色眸子相对, 嘴上又唤了一声：“盖提亚。”
盖提亚顿住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人形的魔术式站在玉座的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创造者。良久，他才朝着罗马尼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一部分，而能够创造出‘我’的只有你。”
盖提亚的语义含糊不清,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 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时间神殿的宝座上。
“你……”
“啊啊，你终于来了。”
罗马尼·阿基曼……或者说是另一位所罗门朝着玉座下的罗马尼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在我的世界里只不过是度过了两个礼拜的时间而已……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是这种程度的模样了。”
他这么一边说着，一边拾级而下，站到了罗马尼的跟前。
两人俱是橘发、白衣, 马尾, 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罗马尼·阿基曼”向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此诡异的对视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古怪，就更不要说是他们本人了。
从玉座上走下的那位医生率先叹了口气，褪下自己的伪装，恢复成所罗门王最本真的样子，然后用着人类罗马尼的口气开口道：“我是当初被无相救下的那位罗马尼·阿基曼，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我？”
无论是罗马尼·阿基曼还是耶底底亚都有着极佳的记忆力，更不要说对面的这位所罗门是他与无相刚刚离开英灵座时所遇到的第一人了，罗马尼当然记得眼前的这个“他”。
“看来是记得，那就好办多了。”
所罗门见状，微微一笑：“我曾答应无相要帮他一个忙，而现在就是我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他这么说着，便抖了抖披风，抬手将一块白色的光晕掏出。
“八分之一的碎片，给你了。”
所罗门将那白色的一角递给满脸愣怔的罗马尼，继续道：“最后的八分之一由他亲自保管，你去见他吧。”
白发王者的话听在旁人耳中颇有些审判终局的意味，罗马尼在接过那白色的碎片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这才像是幡然醒悟一般，推开站在他面前的所罗门和盖提亚，朝着前方不知何时开启的大门奔去。
眼看着最终的角色已经就位，异世的所罗门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他抬手阻拦下想要继续跟上的英灵们，金色的眸子中满是严肃。
“接下来我说的请你们务必记住……”
罗马尼是听不见另一个自己交代他人的话了，那道凭空出现在层叠台阶上的大门直直地通向了大圣杯的核心，他在石制的通道中奋力奔跑着，耳边只有其急促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吸声。
不知跑了多久，通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代表开口的白色光点。罗马尼咬了咬下唇，加快步伐向前冲去，然后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踏了个空，猝不及防地堕入了一片浑浊粘稠的液体之中。
“啊，罗曼医生，等你好久了。”
还未等罗马尼本能地挣动四肢脱出那奇怪的液体，一个许久未闻的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条件反射地睁眼，下一秒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房间中。
罗马尼惊魂未定的喘了口气，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被摆放在了一张高脚椅中，而他的正对面、隔着一张长桌的另一边，正坐着那位许久不见的黑发英灵。
无相——黑色长发穿迦勒底制服的那个——微微一笑，抬手掏出一块白色的结晶，将其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等、等等。”
罗马尼下意识地叫停了对方的动作。他环顾四周，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他现在所在的场景并不是他曾经记忆中的任何一间房间。
“这里是……”
“没想到你再见到我的时候竟然会是这个反应。”
面对罗马尼出人意料的反应，无相只是略微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欢迎来到天鹅绒房间……嗯，因为前一段时间都在整理自己记忆的缘故，所以就从很久之前的库存里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还请不要在意。”
他撑起一直胳膊扶住脑袋，脸上笑吟吟的，丝毫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现状的想法。
“怎么样，特异点好玩吗？”
黑发的英灵伸出一根手指摆弄着桌面上的白色碎片，一边动作一边说：“应该挺不错吧？虽然只是我一时兴起的副本，但毕竟我可是一个资深游戏玩家，编写出来的游戏再差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如果你对此感到生气的话……那我也只能和你说声‘对不起’啦。因为偶尔也想稍微折腾你一下嘛。”
无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一种莫名的笑容，这让对面将他所有看在眼中的罗马尼感到了一丝不安。
英灵无相和艾泽并不相同，虽然他们从根本上来说是相同的存在，但履历的差异使得他们在面对“罗马尼·阿基曼”这个存在的时候会采取截然不同的反应。
无相不会这么嬉皮笑脸的说话，太刻意了，他这样的反应显然不正常。
是因为先前见面的时候他对我展现出了攻击性的行为，所以才会想要在现在用这种表现蒙混过关么？这也太幼稚了。
但不得不说，对方这样做的确起到了预期的效果。罗马尼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因为对方的不正常的笑颜而逐渐平缓了下来，他的大脑也随之变得更加冷静。
对方显然不想说实话，而就是这种情况他才更加需要放缓步调，一步一步地从对方那里寻找出真相。
“无相。”
这么想着，罗马尼便呼唤了一声对面的名字，他在看到对方蓦然顿住话头的时候开口：“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吧，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活下来。”
“……活下来？”
无相面上神情不变，摆弄白色碎片的动作却顿住了。他抬手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才歪歪脑袋，拖长了嗓音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让我活下来的代价可不小哦，真的要这样？”
“这根本没有什么好问的吧。”
罗马尼小幅度地摇摇头，认真地看向对方：“我所做的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你从特异点中活下来，平安地回到迦勒底……所以这次也一样，我会……你必须活下来。”
罗马尼说的认真，但这话听在无相的耳中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这样的答案……不行啊罗马尼，这样的答案我可不接受。”
无相将那白色碎片握在手中上下拋接着，笑着别过头去，轻叹一口气之后，才侧头朝着罗马尼眨了眨一边的眼睛，有一种堪称诱导意味的语气开口。
“说的更加坦诚一点？哪怕是骗骗我也好，说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想要我活下来？”
他的话实在有些大胆了，但罗马尼在瞬间的惊讶过后便立刻反映了过来。
“这不行……”他摇摇头，拒绝了对方，“如果你想听，等能活下来了再说给你听也不迟，你想听多少遍都没问题。”
“……而且，我不会骗你，你知道的。”
罗马尼的后一句话说的又快又轻，但这只字片语却还是被身为意识体的黑发英灵给捕捉到了。后者手上动作一顿，重新坐直身体，缓缓朝着对面的罗马尼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
“什么嘛……”
无相眨了眨双眼，身体后仰，语气说不上是嗔怪还是单纯的惊叹要更多一些。
“竟然用这种说法……”
他稍稍歪头，凝视了一会儿罗马尼，然后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突然一把握住手中的白色碎片，起身走到对方身边。
“给我吧。”
无相向罗马尼伸出手：“剩下的七块碎片……话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知道是知道……”
黑发英灵的莫名举动让罗马尼迟疑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伸手掏了掏口袋，将那七块的白色结晶拿了出来。
罗马尼手中的结晶甫一暴露在空气中，便自动发出了比先前更加明亮的白光。无相见状就想要伸手去拿，但还未等到他的指尖触及到那些碎片，罗马尼就收手一躲，错开了对方的动作。
“怎么？”
“我问你。”
罗马尼保持着收手的姿势，抬头看向无相。
黑发的英灵在走到他身边后便十分自然地抬起一条腿坐到了长桌的一角。他们俩此时的距离很近，但高度却不平等，罗马尼只有昂起脑袋才能完完整整地看到对方的全貌。
光从无相的头顶投下，背光的姿势让他无法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
罗马尼收拢手指，郑重开口：“你想要做什么。”
从他与对方相处的这段时间看来，无相一直十分自说自话，所以在得知其真实想法前，他一点都不敢将手中的碎片贸然交出。
罗马尼本以为这么简单的一个胁迫并不会让无相立刻松口，但未料到在他提出这个疑问后，对方想也没想地就给出了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