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漫天都是令人崩溃的咸菜味道。
离坛子最近的裴茗不幸挂了一身的咸菜,整个人都在咸风菜雨中惊呆了。随即,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在半空中道:“裴将军真是好光明磊落!”
一个白衣人从一只小小的坛子里翻了出来,原先只有拳头那么一点大,翻了几圈越翻越大,谢怜定睛一看,道:“风师大人!”
藏在咸菜坛子里的,居然不是半月,而是师青玄。她躲在坛子里冷不防炸了裴茗一身的咸菜,自己却依旧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安然落地,一甩拂尘,道:“幸好幸好,幸好我早一步把这小姑娘送到别人哪儿去了,不然,怕是要逃不了裴将军的长臂了。”
裴茗一贯自诩风流,不管做的是什么事,风度是一定要有的,此时却落得一身腌菜之气,就算是对着女形的师青玄,再好的风度也要郁闷了:“青玄,你何至于这么跟我作对?”
若换了个人,他估计早就下手痛殴一顿了,可惜一想到师清玄的哥哥何等来头,只能拨干净了咸菜,理了理头发,切齿一阵,摇头道:“……你啊你,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把那小姑娘送到哪儿去了,否则,我定然亲自上门去拜访。”
他这话无异是在说,谁收留半月谁就是在和他作对,他一定会去找麻烦。师青玄却拍手道:“好说好说,送到哪儿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不敢拜访。听好了——那小姑娘现在在雨龙山雨师洞府,雨师大人座下!你敢去吗?”
闻言,裴茗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气了。他敛了颜色,忽然严肃起来,对风师道:“青玄,你现在是尚且年轻,这才凡事喜好打抱不平。只盼你来日大了回想起如今做派,不要后悔才是!”
说完,便跃下屋顶,身形顿消,竟是就这样匆匆走了。谢怜微觉愕然,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问道:“风师大人,他最后那句……?”
师青玄却满不在乎地道:“虚张声势罢了。”
裴宿望着裴茗的背影消失,这才过来对二人施礼,道:“风师大人,太子殿下。”
师青玄拍拍他肩膀,道:“小裴啊,这次你知道先来阻止你家将军,还算厚道。在下面好好改过自新,有机会我会在上天庭给你说说好话的,放心吧!”
裴宿无语片刻,道:“多谢大人了。不过,我一直觉得,您是不是有点误会,其实裴将军他平日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前事,过于担心我了。还有,您也知道,雨师大人……”
最终,似乎还是觉得自己多说了,摇了摇头,拱手道:“告辞。”
二人目送他走了,谢怜又道:“风师大人,方才你说的雨师大人,可是雨师篁?”
师青玄回转身来,道:“正是。雨师已经好几百年都没变动过了。怎么,你认识?有旧?”
谢怜摇头,温声道:“虽未曾有幸见过,但这位雨师大人曾于我有恩,我十分感激。”
师青玄笑道:“那是。虽然认识雨师大人的很少,但只要是认识的就从来没有说雨师大人不好的。哦,裴茗除外。”
谢怜道:“这二位之间,可有什么过节吗?”
师青玄道:“过节是自然有的。在上天庭混了这么多年的人,谁还没有点过节或是勾结。我跟你说,雨师大人可是裴茗心中的一道阴影。”
“……”谢怜道,“阴影?”在他心里,总觉得雨师大人是个种田的。师青玄道:“裴茗你知道的,后人很多嘛,到处都是他的子子孙孙。在小裴之前,明光殿曾经有过另一任副神,也是他点将点上来,然后飞升了的一个后人。”
谢怜奇道:“那裴将军的后人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可不是谁家都能把飞升当成“家学渊源” 的。师青玄却展扇道:“人才倒算得是人才,但也都跟裴茗一个德行,本事大,毛病也大。那个副神经常在别人的地盘上犯事儿,但仗着裴茗势大,谁都不敢多说什么,结果有一天,他犯到以前的雨师国旧址了。
“雨师大人平时几乎不出来,只在深山种地,所以有个诨名儿叫深山老农雨师篁,谁知一出来就直接把裴茗那后人打了一顿拎上天去,最后丢到帝君面前,给判了个流放。”
谢怜心想:“这故事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
师青玄接着道:“原本裴茗想着,流放就流放,过个一百年再捞起来也没什么。但是,人间一百年能发生多少事?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有新的奇人异士出现,像走马灯,眼花缭乱,浪打浪,一波接一波。才过了十年,原先的信徒便都纷纷改信了其他的神官;过了五十年,那副位神官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百年,再也没起来,当初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神官就这么给废了,没了。直到冒出来个小裴,裴茗才又重新找到合心意的副手。”
难怪裴将军不择手段也要把小裴捞上来不可了,原来是有前例,怕小裴废了。虽说方法不太对。谢怜若有所思,轻叹一声,道:“人间。”
师青玄也道:“是啊,在人间呆久了,都是会被磨得失去灵气和斗志的。”
二人各自点头。不同的是,谢怜乃是无意中不自觉地点头,师青玄则是夸张地自主点头。点了一阵,谢怜猛地记起来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叫道:“……郎萤!那孩子!”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刺激太大,居然让他一直没把这孩子记起来。师青玄道:“你说那个你从极乐坊带回来的孩子?那孩子帝君见过了,现在在我那里呢,回头给你带下来吧。”
谢怜心想,菩荠观里还关着戚容和另一个孩子呢,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道:“那怎好意思,还是我上去吧。”
师青玄欣然点头:“一样。正好不日便到中秋宴了,一年一度你可不要错过,今年我哥也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给你引见一下。”
这语气中满满是对自己兄长的骄傲,听得谢怜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中秋宴啊……”
每年中秋佳节,诸天仙神必设中秋宴庆祝,俯瞰人间百户欢态以为乐。除此之外,宴会上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游戏”,可以说,是中秋宴的压轴戏了——“斗灯”。
一盏祈福明灯,非寻常人可供。中秋宴百神斗灯,斗的就是中秋佳节当天,每位神官各自的主观之中,能收到多少盏信徒们供奉的祈福明灯。
虽说大家口上都说着“不过是游戏罢了”“莫要当真莫要当真”“我就是玩玩而已,一点都不在意”,实际上,有几个心里能真的不在意?大都是暗中卯着劲儿,盼望着今年信徒们给自己争一口气。如果说真有哪位不争的,那就只有君吾了,因为,理所当然的,每一年斗灯都是神武殿完胜,并且一年比一年高,所以,他才是真正把这个游戏当做游戏的神官。至于其余神官,不争第一,只争第二,形势也是无比激烈了。
仙乐宫香火最盛之时,中秋宴上也是风头无两,和神武殿一齐遥遥领先,把其他各路神官都远远甩在身后,只是如今,大概就会很难看了。谢怜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今年会有多少盏祈福灯了——肯定一盏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早上起来想到一点新的小细节,赶紧修一发再说。今晚见~
☆、第90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2
不过, 纵使难看, 最好也去一趟。他又不是雨师那样已经做了几百年的隐修派, 也不像地师那样是因为有秘密要务在身,更不像水师那般就是要为所欲为你能奈我何,若谁也不是, 却总成为特例, 想不出席什么就不出席什么, 长此以往,旁人不满, 议论纷纷, 就算他自己觉得没什么, 但君吾不好做。所以, 当下便应承了师青玄:“好,届时我一定到场。”
几日期间,谢怜试了好几种方法, 都无法成功让戚容的混魄和这个男人的身体分离, 戚容愈发得意。幸好有个谷子一直不嫌弃地给他“爹”喂饭, 不然谢怜真是不想往这张嘴里塞任何东西。中秋当日,谢怜在菩荠观外设了个阵,反锁了门,留下若邪继续捆好戚容,到仙京去报到了。
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里的白玉京, 说的便是仙京了。中秋佳节,仙京一派全新气象,除此之外,大街、长廊、楼台附近,谢怜都看到了许多护卫,想是花城闯上来一次后,加强了几倍警戒。那宴席设在露天月前,琼香缭绕,瑞气祥云,花如吹雪,可一面行宴酣之乐,一面赏月观夜。人间赏月,拿拇指食指捏个圈儿,那月亮最多刚好框在这个圈儿里。但在仙京赏月,那圆月皎皎洁白,仿佛一张立在不远处的巨大玉幕,好像多走几步就能追上它,实是人间无法见到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