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老师,我是柳岸的小叔,可以让他先出来一会儿吗?”柳侠微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看上去彬彬有礼,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优越做派。
看人下菜碟儿是很多人的通病,这种人通常会对比自己处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各种嫉妒诟病,但对比自己境界高出比较多的就会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巴结谄媚。
柳侠他们因为家里穷,从小在外面上学就遭受歧视冷落和其他各种复杂的待遇,对人的感觉非常敏锐,他们因此在练就一颗水火不惧的心的同时,也学会了无视一些人。
这种无视里其实有着理解体谅的成分:没有人是天生喜欢以卑贱的姿态去面对别人的。
同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柳家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但却了解其中的无奈,但对这种人的另一个特质——歧视欺凌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嫉妒诟病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非常鄙视。
柳侠从猫儿的信中可以大致勾勒出他语文老师的人格形象,很符合这类人的特征,而现在黑板上板书的内容是语文复习题,柳侠决定临时发挥一把,给猫儿撑撑腰长长脸,虽然他对这样做的效果有点不确定。
柳川则满脸疼爱的直接冲猫儿喊:“孩儿,都看见您小叔俺俩了咋还不出来,不知道小叔想你了?”
猫儿在第一排中间那张课桌的外面位置上,闻言一下就扑了过来,直接挂在柳侠的脖子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小叔!小叔!”
柳侠紧紧抱着他,下巴在他的小脸儿上狠狠揉蹭了几下:“好了乖,小叔回来了。”他抬起头对有点尴尬的老师说:“老师,我好几个月没见柳岸了,现在想带他出去一会儿,可以吗?”
老师脸上换上了殷勤和善的笑意:“中中,当然可以了,正好也快下课了,耽误这一会儿不影响啥。”
柳侠抱着猫儿,和柳川三个人一起站在背风的地方等柳蕤,猫儿高兴的一直搂着柳侠的脖子傻笑。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有风,柳侠发现猫儿的小手被冻得冰凉,就解开了羽绒服,把他给裹了进去。
他的背包里有给猫儿和柳葳、柳蕤他们买的东西,柳川帮忙把他给猫儿买的一顶有两个小球球的绒线帽子拿出来,猫儿带上后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了。
猫儿嘻嘻笑着把脸在柳侠的颈窝里来回蹭,柳侠的心简直都要化了,感觉猫儿还是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软乎乎的小婴儿,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让他喜爱心疼。
柳蕤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大叫着跑过来,被柳川给一把拎起来扛在肩上,柳侠把给他买的新帽子让他带上,叔侄四人出了学校,说说笑笑的跳过一路大大小小的黑水坑,来到了望宁大街上的一家烩面馆。
望宁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今年夏天终于关门了,同时,大街上新开了好几家个体小饭馆,这家烩面店的生意是最好的,据说老板在原城一家很有名气的烩面馆帮过厨,学到了人家的配方后就回老家自己开了店。
烩面确实很不错,几个人吃得很满足。
柳川吃完面就回荣泽了,他还得再上将近两星期的班,为了春节后能在家多待几天,他下星期就不回来了,他已经和柳魁约好了,阴历二十二他把年货送回来,柳魁拉架子车到望宁来接。
下午猫儿和柳蕤还有两节课,柳侠本来想给他们请了假现在就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但又想到他们这两天就要考试了,决定还是等他们正常放学。
他领着俩小家伙慢慢往学校回,一路和他们说着话看着周围的景色。
望宁大街比以前更脏更乱了,以前的这个时候,虽然也到处都是臭水坑,风一刮满世界的黑色灰尘,但周围都是绿色的麦田,沟沟坎坎上是各种老树,只要出了望宁大街就可以看到满眼的丘陵风景。
现在,老树已经没剩几棵了,麦田上盖了不少房子,大部分都是红色的单砖墙,上面搭着灰色的石棉瓦,据说大部分都是来收购矾土矿石的。
卫生院外面那一大块麦田上摆满了预制板,这几年学着城里人盖平房和小楼的人越来越多了,本地传统的起脊房大家都嫌土气。
望宁高中东面那块麦田里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看上去像大兴土木的征兆。
柳侠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很冷清,望宁小学基本算是望宁大队的小学,收的都是附近的孩子,没有住宿生,中午学生都回自己家吃饭,
柳蕤是四(3)班的,柳川找过校长和他们老师,专门让柳蕤配了一把他们班的钥匙,平时别人放学回家吃午饭时,猫儿和柳蕤就在四(3)班教室吃他们早上从家里带的馒头或饼子。
这一切柳侠都很熟悉,当初他和柳海、柳钰他们就是每天去柳凌那班的教室度过每天中午的时间。
柳魁给柳蕤和猫儿的有钱,让他们中午可以去饭店里买碗带汤的热饭吃,俩人吃了几次,觉得太贵了,天天那么吃,谁也吃不起,现在如果不是有家里大人正好来望宁带着他们去街上吃,他们就吃自己带的东西。
教室里的情况和柳侠他们那时候一模一样,讲台边的墙角里有一个土灶台,生着火,旁边一个破筐里放着半筐蜂窝煤,但教室里还是冰冷,水泥板做成的课桌让冷的感觉更强烈了些。
柳侠拉过讲台上老师的椅子坐在灶台边,把下面挡风的塞子拔掉,往灶里一次加了两块煤,然后把猫儿抱怀里裹着,柳蕤坐在他身边,柳侠把他的两只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暖着,三个人高高兴兴说话。
柳蕤现在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期中考试得了全年级第十三名,他的数学几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作文进步也很大,总成绩好理所应当。
一提到作文,猫儿就有点郁闷,他那一次之后作文又得过三次不及格,不过现在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六十分,他现在已经知道六十分不是个好成绩,觉得自己很给柳侠丢脸,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和柳蕤有三个上大学的叔叔,其中小叔还是重点大学。
“俺语文老师那一回嚷我说:您小叔还是重点大学哩,就把你教哩给作文写成这鳖样?俺校长正好搁俺班门口过,把他叫出去了,也不知道给他说哩啥,他回来就没有再搁班上念我哩作文,现在都给我吃及格分了。”
猫儿有点撒娇的跟柳侠诉说,很明显,他觉得自己那及格分好像有走后门的嫌疑,所以小家伙有点心虚,想从柳侠这里讨点安心。
柳侠说:“小叔不是哄你哩,小叔是真觉得你哩作文写哩可好,至少咱不编瞎话,不过,你跟小叔以前哩毛病一样,写得确实有点太短了,形容词老少,没事孩儿,以后咱多看点小说课外书,慢慢就写好了。”
柳侠的话是真心话,他就是觉得猫儿写什么都好,虽然形容词啥的少了点,叙事直白,但他就是能从中看出无限的乐趣。
柳侠一句肯定的话就抵消了语文老师一学期的批评,还有剩余,猫儿得意的对柳蕤说:“小叔学习最好了,他都说我写哩可好!”
柳蕤冲猫儿皱皱鼻子:“小叔是老待见你,看你干啥都比别人好,你那作文每回都是不几句,你还好意思美成这样?”
猫儿把小帽子上的球球摇得乱晃:“就是美就是美,小叔都说我写哩好了,我咋不美?”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刮过树梢发出尖锐的呼啸,灶台里的火终于着起来了,窜起橙色的火焰,把教室那小小的一角照得都温暖了起来。
柳蕤在家时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教室里很冷,他睡不着,今天火很旺,他又偎在柳侠身边,不一会儿就靠在柳侠身上睡着了。
柳侠把猫儿换到右腿上,用半边羽绒服包着他,又把柳蕤拉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胸前睡,这样羽绒服也能把他包着些。
猫儿一点不瞌睡,一件一件如数家珍的给柳侠汇报他来这里上学后遇到的有趣、但在信里却没有给柳侠说过的事,柳侠以前自己想象的猫儿在这里上学时的画面不停的被修改充实,更加清晰完整起来。
一点半以后,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看到柳侠他们三个都非常惊讶,连一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柳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好柳蕤也睡醒了,三个人就一起来到外面,刚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