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小太监马上忘了刚才的疑问,只当自己是眼花:“三殿下,奴可找到你了,宴会快开始了,皇上唤您过去呐!”
“我知道了。”小孩点了点头,与太监一同朝着宴会快步行去,心里却忍不住回想楚淮青所说的那番话,和他说出那番话时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将他当成孩童来体贴,却不将他当成孩童来糊弄,楚淮青对他的尊重,是他未曾在其他宫人身上看到过的,对一个无权无势的九岁小孩说效忠的话,换成其他人听见,怕是会笑掉大牙。
不过他却有些当真了。
赶到宴会的楚淮青被楚国公好一番眼刀剜击,迫于在场的皇帝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只是气红的脸堪比关公。
“淮青第一次入宫,兴奋难以,不小心迷了路,请皇上恕罪。”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少年委屈的模样倒不像是知错,更像是迫于楚国公的暂时妥协。皇帝面前也敢如此‘真性情’,算是让他们对‘盛乾第一纨绔’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皇上在与妃子皇子们细论家常,正巧听到大皇子的课业小有进展,心情正是不错,他倒也听说过楚淮青的名号,见楚淮青这样回答反而没有多在意,皇贵妃也笑着打圆场:“世子正是喜爱玩闹的年纪,楚国公若是管教得太严,反而叫这些少年郎更加听不进去。”
两位大人物都发了话,楚国公终是将火气压了下去,毕恭毕敬地道,“是臣下管教无方。”
“只是迟来了一会罢了。”说到迟来,皇上看着左下依旧空着的位置,开展的眉头忍不住蹙了一下,“三皇子在哪?”
“三皇子到——”
穿着缎黑锦袍的小孩走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不卑不亢地朝前面坐着的两人行礼,“见过父皇,母妃。”
还在楚国公身旁兀自装着鸵鸟的楚淮青一愣,如果他没记错,之前小孩对皇贵妃的称呼是:皇贵妃娘娘。
皇帝扫了眼底下的小孩,没有掩饰眼中的不虞与责问,“迟迟不过来,不知道是你母妃的生辰吗?”
“儿臣知晓。”小孩对着神色复杂的皇贵妃又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说,“儿臣知错,请父皇母妃恕罪。”
“你…..”皇帝一抚额,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罢了,就座吧。”
楚淮青看着站立的小孩,眸子里含有内疚,好像正因为是他,才耽误了小 孩赶来的时间。
无视几位皇子似嘲似笑的表情,小孩淡着脸回到位置上就座,而后就那样端坐着,宛若不能言语的塑像。
——我小时候么,不少衣食,在他人眼里大抵算是个讨人嫌的负累。不过淮青你又何必在意这些过去的事,看今日天气正好,可愿陪主公一起出去散散心?
心里隐隐作痛。
这样木讷寡淡的小孩,与他记忆中健谈的主公确实不像是同一个人。换而言之,若小孩能放软了语气,求个软告个饶,或许皇帝与小孩之间也不会生分至此,而小孩也不会在看向皇帝的时候,更像是在看着别人家的父亲。
皇帝幼时也曾坎坷,那时候他的身边有一个白月光,白月光正如所有话本所传唱的那般美好,不仅对皇帝不离不弃,还倾其所有只为相帮。后来皇帝成了皇帝,力排众议将白月光晋升为皇后,两人相濡以沫,情合意投,倒也成了一段时期的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白月光的母族受有心人鼓舞,欲要起兵谋反,被皇帝及时发现,抢先平定了叛乱,白月光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知无颜面对丈夫,当天便在来仪宫投缳自尽,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三皇子秦策。
皇帝悲痛欲绝,得证白月光与叛乱之事无关后,下令厚葬了前皇后,本想将秦策晋升为太子,但却遭到了群臣们的极力反对——他们无法接受乱贼流淌下来的血脉成为未来天下的主人。
皇帝已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为了皇权他要考虑的不止是自己的私人感情,虽然封不成太子,但皇帝早些年对三皇子的喜爱,宫人也是有目共睹。
只是后来,与前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皇贵妃出现了。
皇帝终是皇帝,再真挚的情感也抵不过新欢的枕边风,何况还是空窗多年的情感。加上秦策的性子生来寡淡,不似前皇后的温婉贤淑,更不如其他皇子会讨巧服软,慢慢的,皇帝也就失了对秦策的注意。而七皇子的出世,皇帝对七皇子不掩的喜爱,更是让父子两的感情濒临断绝。
天家无长情,没有母族支撑的秦策只是在皇贵妃底下有个挂名,他能平安至此,依仗的全是皇帝对前皇后的那一点念想,一旦皇帝对他彻底失去了耐心,那么便是秦策坠入深渊之时。
据上辈子的同僚所说,秦策的腿脚便是在那时留下了隐疾。
楚淮青抬眼,看向前方的小孩。
赌上性命为誓,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在秦策的身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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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捉虫 小修]
昭和廿三年,时逢皇贵妃李氏生辰,衡武帝大悦,为其操办寿宴,特招京中善技者登场献艺。途中,善技者唤人抬上铁笼,揭布为猛虎,猛虎突发凶性,破其笼,乃扑衡武帝,帝与皇妃奔逃,群臣大惊,三皇子秦策借剑而起,刺猛虎,以证天生神力。
这是后世百晓生在秦策辉煌生涯史中记上的小小一笔。
宴会正中,乐声悠扬传开,数位曼妙女子手持折扇,若丛中蝴蝶翩然起舞。楚淮青一手举着酒杯,一手轻叩桌面,眼神迷离地凝视着女子的优雅舞姿,端的是浪荡子的轻佻姿态,坐在一旁的楚国公看了又看,几近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若楚淮青发觉楚国公的脸色,虽说不会有多在意,至少表面上还是会做些功夫,可惜现在的楚淮青注意力全然不在线上,自然不会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扰,也就错过了殿上那位的若有所思。
在外人看来,楚淮青看的是舞女,实际上楚淮青是透过那重重魅影,观察着秦策的手臂。
无论看多少次,楚淮青都没法想象这样瘦削的手臂能将连侍卫也无可奈何的猛虎击于剑下。
上辈子的他似乎大病了一场,宴会的大致经过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周围人也没过多提及,所以楚淮青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之间发生了如此凶险的事。
而当他有意向主公询问的时候,正在翻看公文的主公总会刹那间眸色渐深,用比平常不知温柔多少倍的语气将他哄得忘却这个问题,几次三番,楚淮青就只好自己判断。
若受猛虎击伤,身上当有抓痕咬痕,楚淮青…….咳,‘有幸’撞见过几次秦策的裸.身,刀痕箭伤不少,唯独没有抓伤和咬痕,因此,细想之后的楚淮青决定顺其自然。
秦策需要名气,而且不能少,虽然天生神力对天下之主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但若能博得世人眼前一亮,趁早将秦策引入大众视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边的秦策也在观察着楚淮青。
第一眼的时候,秦策同样以为楚淮青是在看舞女,可能因为楚淮青之前的话实在令人动容,所以再看楚淮青这般痴迷的模样,秦策就不免腾升起一点异样的情绪,偏于不虞,又偏于楚淮青忽视了他,去关注其他事物。
第二眼的时候,秦策又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明明舞女已经转到了另一边,楚淮青的视线却还停留在原处。于是秦策顺着那股视线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手臂。
秦策:“……”
小孩皱了下眉头,不确定地将手臂往左边挪动了一些,楚淮青的眼睛也不自觉地往左边看去,小孩往右挪,楚淮青也跟着往右看,如此三四次,回神后的楚淮青对上小孩墨黑的眼,竟情不自禁地脸上一热,忙将酒杯举起,用衣袖挡住脸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小孩定定地看着楚淮青,异样情绪奇迹般消散,瘫着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弧度。
不易察觉,但又确实笑了。
舞女之后是琴师弹奏,最后压轴的才是那位传闻中的善技者。此时大家喝多了酒,脸上都有些迷蒙的恹色,看上去就等着宴会的结束,而善技者和他的下手,便在这样的场合下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