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的灯泡颜色不太好,是一种非常难看的冷光,田镜那张圆嘟嘟,平时看着柔软可爱的脸,在这种灯光下,也显得不那么可爱了,事实上他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僵硬,眼珠一动不动,眨眼的频率滞涩,脸颊绷紧,盛兆良不知道田镜是在难过,还是因为心虚而紧张。
盛兆良觉得心里好像漫上水来,堵住了他的肺管,让他感到一种被浸住的窒息,然而他用错了呼救方式,他想让田镜快点儿否认,便把自己的所有怀疑都倾倒出来。
“这件事有人在操作,最开始扩散那条视频信息的是GK网。”
田镜没听进去盛兆良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
盛兆良死死看着田镜,眼睛里几乎有一簇火燃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听到真话还是假话,但他不能忍受这种敷衍,盛兆良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田镜的肩膀,田镜被这个动作惊动,有些慌张地朝他看过来。
“我再说一遍,GK网,我刚刚想起来,在影视城的最后一天,你跟GK网的记者见过。”
田镜猛然想起来那个拖着他扯了半天皮的八卦记者,四肢百骸好像都有了知觉,如坠冰窖的冷。
“我没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田镜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挣开了盛兆良的手。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田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了,高中那场漫天飞的谣言,他也是这么向盛兆良解释的,当时盛兆良信他,但却被他辜负,是不是因为撒过一次谎,就再也不值得被信任了?
田镜抬起头看向盛兆良,想要在盛兆良脸上找到一点儿当初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好像给予田镜信任是一件极其轻易的事情,但是没有,盛兆良愠怒的神情是压抑的,他在乎,很在乎。田镜知道盛兆良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盛兆良当初不在乎艺考,不在乎志愿,不在乎谣言,哪怕到了大学,田镜对他的纠缠以及那场抄袭事件,他都不甚在乎,所以他胸有成竹游刃有余,仿佛什么都能握在手心,但是现在的盛兆良,他在工作中发怒的样子和提醒田镜不要暴露关系的漫不经心,都让他在显得成熟的同时,又有一种受到掣肘的感觉。
是什么让盛兆良长大了?是郁溯吗?还能是谁呢,盛兆良最爱的两样东西,电影梦想早已达成,恋人却远走四年,也难怪他无法淡定,把这么离谱的章盖到自己身上。田镜想,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凭什么认为盛兆良向自己求助,“忘了他”这瓷器活儿就能揽下来?自己恐怕只是一只生锈的钻头。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你可以检查我的电脑,也可以检查我的账户,我没有跟那个记者合作,也不可能拿到那种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的视频,我连出国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跨洋拿到这种应该是在私人圈子里流传的东西,退一万步讲,我如果因为跟你在一起了,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动郁溯了,想让你讨厌他,不收钱帮别人放黑料,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电脑,我没有那么笨。”
田镜说完,目光澄明地直视盛兆良,盛兆良有些哑火,他似乎从未听过田镜条理清晰地说那么多话,哪怕是阐述田镜信心满满的镜头想法,田镜的语速都没那么快过。
“我,我只是……”
好像位置调换,盛兆良慌张起来,他抬起刚刚被田镜挣开的手,想再去拉田镜,却又因为察觉到空气中某种代表着抗拒的冷冽因子,而僵在了半空。
田镜走到桌边,把笔记本电脑盖下来,“砰”的一声,音量不小,然后拿过来塞到盛兆良怀里。
“拿走吧。”
盛兆良一手慌忙抱好电脑,一手去拉田镜,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田镜想起来刚才自己没有关门。
“你们不知道这里隔音不好吗?”白皑揉着眼睛,打了呵欠,慢吞吞地朝两人咧了个十分合格的,经过偶像训练的灿烂笑容,“田镜你给他电脑就吃亏了,这台电脑你敢肯定只有你一个人碰过吗?”
“我昨天不是都在你房间待了一下午吗?”
第二十一章
田镜和盛兆良都同时反应过来了,盛兆良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也好像失去了最后一分底气,垂了下来。
白皑耸耸肩膀,带上门走了。
田镜想让盛兆良也走,却未曾有过下逐客令的经验,他只好转身把桌前的椅子拉开,坐过去想找点事做,本来他应该继续做堪景报告的,但电脑还被盛兆良抱着,伪装一点不流畅,这里是他的房间,他自己反倒局促起来。
“我会让林锐查清楚的。”盛兆良走过来,在他面前轻轻放下电脑,“我……对不起,田镜。”
田镜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盛兆良本来有些难以面对他,打算转身离开,看到他把自己的肉都掐白了,心里一酸,在田镜面前蹲下来,拆开了他的两只手,握在掌心。
“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相信你的,你就算有理由也绝不可能做那种事,你跟他们不一样。”盛兆良温声道歉,把田镜的手拿起来亲了亲,田镜没受过这样捏七寸般的哄劝,一时间连生气都顾不得了,只想把手抽回来,盛兆良却捏得紧紧的,趁机要挟一般,要让田镜回应他。
“我知道了,我不生气。”田镜干巴巴道,盛兆良才松了手,但并不起身,还是半蹲在地上,从下往上看他,他的姿态并不是做小伏低,但多少也有点儿撒娇成分了,田镜很不习惯,根本不敢看那双有些殷切的眼睛。
于是田镜问:“他们是谁?”
盛兆良好像被噎了一下,于是本来想转移话题的田镜意识到这是一个无限接近于“你有几个前任?”的问题,觉得自己简直自讨苦吃。
田镜蜷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盛兆良,还是觉得好奇了。
盛兆良察觉到他好像偷瞄一样的眼神,心里微动,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田镜以前那些剽窃犯的“前科”来,继而又想到了高中时候两人作为朋友的那段时光
盛兆良是极少会感到感慨的人,时间进程中的反复与无常,其实都有因由,只要稍微回想,便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推演过程。比如田镜对他视死如归的第一次告白,他当时被惊讶和盛怒席卷,还对田镜动了手,但后来想起来,自己没有发现田镜那些显而易见的爱慕眼神,简直太过迟钝了。再比如田镜被爆出抄袭自己的毕业作品,他也并不意外,那个时候的田镜在他眼中已经一团糟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因为自己才来到B大,但是错过了高考还放弃了Z大的田镜令他失望至极,之后更是把全副心思放到了自己这个几乎没有可能的人身上,所以抄袭发生在田镜身上,或许与别人不同,盛兆良更愿意倾向于,田镜是因为执念太过深沉了。
然而曾经将田镜当做朋友,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田镜近乎嗤之以鼻的自己,此刻微微仰头看着那个在这么长久的岁月中,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人,盛兆良突然觉得感慨,因为这一次他无法用回想来推演出,眼下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触碰田镜,只是希望田镜不要用那样连好奇都有些胆怯的眼神望着自己。
十一年,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吧。
盛兆良再次伸手握住了田镜的手,感觉到对方软软的,温暖的皮肤,心想,至少现在,我不能再让这个人难堪和伤心了。
“他们是很多人。”盛兆良说完,便感觉到田镜的手又紧了紧,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指前任。”
田镜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显然不太明白。
“你们大概都觉得,我年纪轻轻就成名,这次的《贺徊》还是大制作,认为我的人生是踩在红毯上的吧?”
田镜想起有个报道盛兆良的专题,说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拿奖拿到手软,国内明星还在某奖蹭红毯的时候,二十几岁的盛兆良已经三进三出了,因为他形象不俗,作风低调,每年的的曝光量都集中在电影节的红毯上,便形容这位创作天才的人生是由红毯铺成。
田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上,毕业后四年未见,这段时间应该是盛兆良最炙手可热的阶段,他对盛兆良的了解也只能从报道中来,并且因为他可以想要结束自己的念想,刻意躲开了不少,对盛兆良根本谈不上了解,与普通观众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