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镜刚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此时看到了盛兆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他本来皮肤就白,此时更是白得几乎透明,快要和床单融到一起,心脏瞬间揪了起来,跑过去没头没脑地抓住了床杆。
“他,他怎么样了?”
推盛兆良出来的一个护士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位置:“家属吗?帮忙推去病房。”然后有转身跑进手术室,田镜又慌不择路地去抓另一个护士,对方冲他点点头:“没事了,抢救过来了,只差一点儿就伤到内脏了,多处骨折,好好养着就行。”
田镜一路上憋着的那口气这才舒了出来。
他跟护士一起推床,抬起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站在楼道中央的郁溯三人。
郁溯缓缓走过来,伸手摸了摸盛兆良的脸,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没事就好,我差点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生活制片走过来拉开了郁溯,给郁溯递了个眼色,旁边的护士已经认出他来了,但因为忙碌没有多问。郁溯便不再说话,跟在床旁边进了病房。
护士给盛兆良吊好水,交代了注意事项和交费的事情便走了,这间病房有四张床,本来就窄,猛然多出四个大男人来,更让人侧面。生活制片看不下去了,说情况已经稳定,让他们赶紧走,却没人听她说话,田镜那么大一只,杵在床边就这么低头看着盛兆良,一动不动。
还是一直默不吭声的任曜驹开口了:“咱们在这儿也占地方,不如先去医院外面等一等吧,人醒了刘姐会通知我们。”
今天的田镜犟得出奇:“我不走。”他走到墙边挨着墙站好,“我不占地方。”
不知是不是着急过头了,把所有的敏捷度都用在了飙车上,他此时有些木愣愣的,好像年龄退化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盛兆良,白皑看了他一阵,走到他身边,也贴墙站好了,还冲任曜驹扬扬下巴:“任老师,你来吗?”
生活制片刘大姐,眼睁睁看着平时严肃沉闷的任老师,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也走过去贴墙站了。
“行吧,你们爱咋咋地吧,我交费去。”她一挥手,走了。
田镜不知道站了多久,白皑起先还会跟他说几句话,见他不答就闭嘴了。后来简川和林锐也来了,打了好多电话,先是说要把盛兆良调到市医院去,又说出品人正在往这里赶,网上似乎也因为今天出的这两件事正议论纷纷,《贺徊》这部命运多舛的片子未映先红。
田镜只是这么晕乎乎地站着,从人影的间隙里去看盛兆良苍白的脸,心里祈祷着下一秒他能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听守在他床边的白皑说,盛兆良醒了。
白皑扶他起床,跟他说他有点儿低血糖,又被累着了,归根结底还是怪他减肥,田镜脑子慢慢清醒了,埋着头应了白皑几句,白皑挺高兴的,带他去找盛兆良。
路上碰见了拿着饭盒的任曜驹,任曜驹看了看白皑搀着他的手,没说什么,跟在田镜旁边慢慢走,看样子是要等他肯坐下来的时候,再让他吃饭。
田镜走到了盛兆良换到的单人病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盛兆良靠坐在床上,他手裹着石膏,郁溯在给他喂水。
田镜有些失落,他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扭头问白皑:“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郁溯吗?”
白皑不太明白,想了想后说:“应该是吧。”随即恍悟过来,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田镜,“喂,你不是吧。”
是啊,他怎么变成这种争风吃醋在乎一这种无意义的细枝末节的人了?明明只要盛兆良能醒过来,就足够了的。
任曜驹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他的肩膀,往前轻轻推他:“进去吧。”
第二十四章
盛兆良后来还是被转到了市医院,出品人赶来了,起先十分关切,后来得知盛兆良这伤得养好几个月,片子要是还用他做导演,肯定得延期,延期就延期吧,毕竟主创的档期都安排得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盛兆良却一再坚持,希望撤换自己。
后来盛兆良和出品人在病房里大吵了一架,出品人摔门离开,第二天便发了通稿,《贺徊》导演撤换,新导演未定,速度之迅速,简直像是在置气。
田镜不明白盛兆良为什么做这个决定,盛兆良也不说,起初一段日子,他的病房里每天都人来人往,有人单纯来探病,有人想劝盛兆良收回撤换的决定,田镜便也没有机会再追问了。
后来人来的少了,却仍旧有一个人每天报到。
正是郁溯。
因为这个人的存在,田镜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
他会因为郁溯今天穿了什么而对比自己的衣服,会因为郁溯带了名贵的鲜花和精致的食物而看着自己的自制餐盒沮丧,虽然这一切都被盛兆良挡在了门外。
“过来。”
盛兆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田镜抬起头,看到盛兆良朝他伸出手,他放下电脑走过去,盛兆良就抱住他的腰,用脸在他的肚子上蹭了蹭。
“你陪陪我呗。”
田镜摸摸他的头:“哦。”
盛兆良笑出声来:“还真是没情趣。”说完拉下田镜的衣领,让田镜弯着腰和他接吻,这里毕竟是病房,田镜担心被看到,整个过程别扭得好像在偷情,盛兆良放开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靠回到枕头上。
田镜抓了抓脸颊,在床边坐下来,摸摸这里又揪揪那里,没话找话地问:“你要看电影吗?”
“行啊。”
田镜把电脑拿过来,找了部科幻片放在桌板上,他趴在床边跟盛兆良一起看。
电影里的宇航员因为事故,被遗落在荒无人烟的星球,孤独而艰难地生存,当他第一次在废弃的生活舱中种出食物的时候,田镜不由得跟着激动起来,盛兆良没有起伏的低沉嗓音却打断了他:
“田镜,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田镜扭回头,看向盛兆良,盛兆良大约一分钟都没把电影看进去吧,此时他的脸上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眸光闪烁,压抑着某种田镜在这些天能够隐约感受到的痛苦。田镜想起那场Z大的面试,盛兆良天真又忧郁地靠着他的腿,描述一根离他远去的,红色的消防栓,他当时心里就想,盛兆良其实是一个纯洁的人。
“因为你很纯洁。”
盛兆良微微睁大眼睛,他以为田镜会说,因为才华,因为耀眼,因为你对我很不错,甚至因为长得帅,他觉得这些才是他的优点,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浅显地认为,这些是优点。
田镜看出来他的惊讶,为自己也能让盛兆良感到惊讶而笑了。
“我理解的纯洁大概跟别人不太一样。”田镜思索着该用什么词汇,“单纯,清白,善良,这些都不对,一尘不染没有被涂抹过的白纸,也不对,那不是纯洁,那只是空白吧。我一直很羡慕你的,盛兆良,你自信满满的,但也并不是那种时刻会把自信表露出来的人,大部分事情你都不在乎,同样也不是因为无知而不在乎,你很自由,是因为你就算见到很多,感受到很多,也遵从自己的心意,我觉得贯彻自己的心意,并且懂得过滤杂念,就是纯洁。”
盛兆良垂下眼帘,轻笑了一下:“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田镜静静看着他。
“而且,我早就不是那样的人了。”盛兆良伸手碰了碰田镜的脸颊,“你根本不了解我。”
田镜笑了笑,不置可否。
“没有人能从始至终贯彻自我意志,也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能将杂念剔除的,时间会让一切东西都变质,食物是这样,感情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田镜想起这些天他那些啃噬着心脏的嫉妒情绪,不得不认可。
他对盛兆良的爱,恐怕也已经变质了。
仰慕,渴求,压抑,奉献,某个瞬间,伴随独占欲涌上来的,似乎还有恨意。
“田镜,你知道的吧,你不在的时候,我跟郁溯见过了。”
“……”
“他就是我的杂念。”
“……”
“我过滤不掉的。”
盛兆良在心里轻轻补充:哪怕我想要贯彻的意志,是你。
田镜把头靠在盛兆良的腿上,看向窗外,他把自己想象成一根陈旧的,坚定不移的消防栓,看着是离他远去的红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