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镜坐在房间里擦拭镜头,想起白天盛兆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给他调整了一下遮光板的动作,手就顿了顿,心里想原来这就是甜蜜。
那个对他轻蔑又愤恨的盛兆良,让他感受到了梦中都未曾肖想过的甜蜜。
田镜心情愉快地把一套镜头都擦好了,有些无聊起来,开始盯着手机里盛兆良的微信头像发呆。
山区一连下了三天的雨,绵绵不绝,顶着雨把两场戏改成雨戏了,雨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人却不能再这么淋下去了,剧组便放了假。刚开始大伙儿都因为天气原因停工而心情郁闷,但不少人很快得了趣儿,比如这两天跟田镜熟稔起来的白皑。
田镜正发着呆,房间门就被人敲响了,而后白皑从门后探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
“田镜我好无聊,来找你玩。”
田镜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蹿进来了,跑到田镜床上试了试弹簧,表示果然跟自己房间的一样咯吱咯吱响,又在田镜担惊受怕的旁观下观摩了一遍镜头,最后凑到田镜身边,神秘兮兮地说:
“你知道吗?下雨天跟恐怖片很配哦。”
田镜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呆呆地“哦”了一声,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他找。
“你要看什么片子?”
“《咒怨》吧。”
田镜发现认认真真在一长列日版美版TV版中找起来,谁想到白皑玩心又起了,悄悄凑到他耳朵边,模仿咒怨里伽椰子咽喉炎一样的咕咕声,田镜被吓得站起来,脸红红的摸着耳朵。
白皑勾起嘴角,笑得暧昧。
“你很敏感嘛。”
田镜摸着耳朵,脸更红了:“你,你自己找吧,我出去拍照片。”他找出相机来,想先躲开。
田镜是有些怕这个年轻人了,自来熟得很,说过几句话就开始往他房间跑,人前人后都跟他勾肩搭背。偏偏白皑长得可爱,待人又亲昵,俨然有些团宠趋势,跟自己走得近了以后,剧组里对他的议论也多了起来,田镜偶然听到过,有人说别看他呆头呆脑的,这才是高段位,组里的大佬,哪个跟他关系不好?
田镜挺郁闷的,给白皑找好恐怖片以后,让到一旁,继续默默郁闷。
客栈的网速十分不给力,缓冲不出来,房间里静静的,白皑不说话的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这么黏你?”
田镜抬起头,有些错愕:“啊?”
“你没发现吗,”白皑抱着靠枕仰倒在椅背上,他年纪小,身形还很单薄,陷在椅子里的模样看着十分无害,“郁溯他是大牌吧,但在剧组里也没什么架子,但唯独对你,我觉得他都要咬牙切齿了。”
白皑朝田镜看过来,笑眯眯的:“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恐怖片缓冲完毕,这间被细雨笼罩的客栈房间里,猛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田镜一个激灵。
“呀,开始了。”
白皑把桌上的薯片捞过来,就着鬼脸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个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话题让田镜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声,他低下头看,然后就倒吸了一口气。
白皑扭过头来,好奇地望着他。
田镜急忙揣好手机,把单反挂到脖子上,冲白皑说:“你慢慢看,我出去一下。”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田镜把相机护在外套里,一路跑下客栈,在楼下走廊上的小圆桌前找到了盛兆良。
盛兆良的长腿完全占据狭小的走廊宽度,他必须稍微蜷起腿来,才不会让屋檐外的雨淋湿鞋,盛兆良慵懒地坐在一把藤编的椅子上,手搭在小圆桌桌面,那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仰着头,正看滴滴答答滚落着雨珠的屋檐看得出神。
“盛兆良。”田镜轻轻喊了他一声。
盛兆良回过头来。
“慢死了。”说着把他的腿又缩了缩,让田镜坐到小圆桌里面的那张椅子上,田镜坐下来后,盛兆良又把那杯热牛奶推给田镜,“没看住,老板娘给热了。”
田镜把杯子捧起来,手心里熨帖微烫的,觉得热牛奶也很好。
他看到盛兆良给他发微信,叫他下楼来坐一会儿,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句话,却像是藏着无数个可能会让人当即开出花来的小惊喜,是的,盛兆良给他发微信约他,就已经是个惊喜了。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盛兆良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怎么还带着相机?”
“我本来是想出门拍点照片的,正好你叫我 。”田镜说。
盛兆良上下扫了扫他:“想跟我拍照就直说,下雨天你怎么会想出门。”
田镜被噎住了,总不能说本来是打算找借口躲白皑吧。
盛兆良抱着手,往田镜这边靠了靠,田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歪在椅子上。
“还不快拍?”
田镜有点不确定,把单反从外套里掏出来:“自拍?”
盛兆良不耐烦了,伸手把田镜一把搂过去,就着田镜的手把单反举起来,对着田镜还完全没有准备,因为跟盛兆良头顶着头而表情慌乱的脸按下了快门。
田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眨眼,他完全蒙了,盛兆良在旁边摆弄相机,他却满脑子都是——这是他跟盛兆良的第一张合照。当初因为受伤,田镜不仅缺席了高考,也缺席了毕业典礼,没有照毕业照,那之后的好多个晚上,他都觉得自己没有能拿在手里用来回忆的东西,无数次可惜照毕业照那天自己躺在病床上。
然而多年后,他竟然得到了一张单独跟盛兆良的合照,不是埋在齐刷刷的人堆里,而是头挨着头,鼻息甚至都在这潮湿的南方空气里融到一起。
盛兆良把单反扔回到他怀里:“赶紧把牛奶喝了,现在雨小,打把伞出去走走。”
“嗯,好。”田镜端起杯子,咕嘟咕嘟把牛奶干了,再跑到墙角的塑料桶里拿了一把插在里头的雨伞,像是老爷爷用的黑色长柄伞,再颠颠跑到盛兆良面前,他并不知道他嘴唇上沾着一点白沫,笑得像个智障。
盛兆良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来。
田镜这次识趣了,晓得只拿一把伞。
雨中更加僻静,草地柔软得像是每一块土壤都是第一次被人踏足,盛兆良个子高,由他撑伞,田镜看到一只在叶片尖上慢慢爬的蜗牛,会停下来拍照,盛兆良便耐心地等他。
这原来就是恋爱啊。
田镜感觉到盛兆良跟自己挨在一起,肩膀擦着肩膀,聊些漫无目的的事情,剧组啊,电影啊,哪怕没有去碰他们曾共同有过的回忆,却也能慢悠悠聊上很多,他有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自己都不胖了,踩在草上都不怕踩坏了这些植物,整个人清爽轻盈。
他发觉盛兆良也有些不一样,从刚刚开始,盛兆良就没正眼看过他,以前哪一次他不是被盛兆良逼视得亚历山大,盛兆良这人喜欢直视别人,似乎是因为他总有底气又极挑剔,说话的时候不正眼看人的情况,也不晓得他时不时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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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惊喜。”盛兆良说,“你跟读书那会儿还是不一样了。”
田镜抿了抿嘴,没说话,心脏好像瞬间从身体里掉了出去。
盛兆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去:“我不是要说你当时学我什么的,就是……哎,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也没放在心上过,你以后好好拍你的就行。”
田镜相信盛兆良不是有意要提这一段,也相信盛兆良并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过,哪怕是在当时,盛兆良都没有公开回应过这件事,也没有责问过自己。
当初他没有跟盛兆良解释,现在更加无法解释,但这在盛兆良眼里,会不会觉得他恶劣到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雨好像下大了一点儿,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他们的呼吸,田镜快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着。
“我一直在看着你,”盛兆良的声音把田镜拉了回来,“我是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看着你,你工作的样子很认真,眼睛亮亮的。我刚刚说你跟读书那会儿不一样了,现在想想,其实还是一样的,你眼睛亮亮的样子,跟那个时候一样,而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