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站在人群外，跟苏家人之间隔开一条空白地带，看着泾渭分明。他负手而立，面对众人的质问，脸上冷淡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清风过耳。
他这幅态度更是激怒了苏家人，三叔对商茜怒道：“嫂子，你来评评理。大哥才倒下多久啊，这小子假借帮忙的名义，把我们都给踢出了公司，他不就是想趁大哥病着骗走咱苏家的产业吗？”
“就是。乔乔年纪小不懂事，非帮着沈慕，现在把公司闹没了。”三嫂忙帮着自己的丈夫，对商茜道，“等大哥醒了，嫂子您可得帮我们说说话，咱们可是尽力了。”
“都住口！这关乔乔什么事？”商茜听众人口中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儿子，怒叱一声，看向了沈慕。
“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商茜盯着沈慕。
“妈妈……”苏知乔低声叫道，却被商茜狠狠地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吭声。
“我有事要对叔叔说。”沈慕对商茜的态度还是很尊敬。
可惜却只换来商茜的一个冷笑：“你要说什么？苏氏现在姓沈了？你叔叔才醒过来，你要把他气死才甘心吗？”
“就是！快滚吧！苏家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苏家人纷纷起着哄，仗着有商茜在，冲沈慕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沈慕唇瓣抿成一线，冷冷地扫过众人，原本叫嚣着的苏家人被这个年轻人这么盯着，背上忽然爬上一阵凉意，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沈慕挺直了脊背，对着商茜再次重复：“我见过叔叔一面，马上就走。”
“你现在就给我走！你不配见他，你就是想气死他！”商茜尖声道，现在沈慕在她眼里就是害苏家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商茜见沈慕不为所动，又冲苏知乔道，“你让他滚！你怎么不说话？你要眼看着他气死你爸爸？！”
一边是沈慕，一边是愤怒的商茜。苏知乔紧紧攥着拳头，他眼角有些红，艰难道：“沈慕，你先走吧。”
“……”虽然沈慕没有吭声，可苏知乔却似乎能感受到他眼神里透出的复杂情绪，心冷，失望，或许还有其他。
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苏知乔看着沈慕，嗓音沙哑，再次重复了一遍：“你先走，等爸爸醒了，我会跟爸爸说……”
苏知乔话音刚落，周围的苏家人又开始嘁嘁喳喳地抱怨叫骂起来。可是苏知乔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沈慕，希望沈慕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现在场面这么复杂，沈慕非要留下来只会挨骂，还不如先回去，等情况缓和一点了再来。他会跟爸爸说清楚，帮沈慕说一些好话，也许爸爸不会那么生气呢……也许吧。
商茜还在生气，苏知乔扭头去安抚她，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黎秋阳在一边看着他们，神色欣喜。三人仿佛才是一家人，透着一股旁人难以插足的温馨氛围。
沈慕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病房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群人立刻涌上去将医生围了起来，那医生摘下口罩，语气严肃而不耐：“病人刚醒，只能探望二十分钟。一次进两个人，不要吵嚷。”
“好好，我们进去。”商茜喜不自胜，跟苏知乔一起进了病房，其余人只能在外头等着。
躺在病床上一个月的苏明远此刻居然已经坐起身来，半靠在床头，睁着眼微笑着看向他们。他看着憔悴许多，鬓边也冒出花白的发茬，身上披着一件灰色开衫。
“爸爸！”苏知乔冲了过去，半跪在床头看着苏明远。苏明远看着他笑，比苏知乔想象中的要精神许多，抬手想要摸他的头，却因为虚弱而抬不起来，苏知乔主动低头，把自己的卷毛脑袋送到他掌心里，被轻轻揉了几下。
感受到来自爸爸的温暖，苏知乔鼻子一酸，眼圈立刻就红了：“爸爸……”
“爸爸才醒，你怎么又撒娇？”商茜坐在床沿上，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苏明远伸出手握住商茜的，温柔地凝视着她，“辛苦你了。”
“你醒了就好，你不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商茜悬了这么久的心总算是重重落了地，伸手想戳一下苏明远的肩膀，看着他消瘦的脸又戳不下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苏明远就噙着笑，低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看着这对老夫老妻的肉麻劲儿，苏知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跟只小狗似的蹲在床边，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氛围。爸爸醒了，他的天好像又亮了起来，那层故意伪装成大人的外壳又打破了。
“对了。阿慕呢？”苏明远忽然道。
“你怎么天天就惦记着他？那个小白眼狼，能记得你？”商茜变了脸。
“胡说。我醒了，阿慕一定知道。他人在外头吧，把他叫进来。”苏明远道。
商茜的脸色几度变化，眼看着她要开口告状，苏知乔赶紧道：“爸爸……”
“怎么？”苏明远低头看他。
“我……我把事情搞砸了。”苏知乔低头认罪，跟小时候犯了错一样，艰难地道，“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只能拜托沈慕帮忙管着公司，但是……”
“乔乔这段日子辛苦了，看着长大了。”苏明远温和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管理公司很辛苦吧？”
商茜早忍不住了，没好气地告状：“但是沈慕就差把公司改姓沈了！你弟弟全都被他踢出去了，你要是醒得再晚一点，我跟乔乔都要被人赶出门了。”
“胡说什么。哎，真是闹得我头疼。”苏明远听了这话，愣了愣，却全然没有流露出商茜所以为的愤怒或者震惊，而是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额角：“叫沈慕进来。”
“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沈慕还盗用你的公章，伪造授权书！这件事可是廖秘书亲口承认的！”商茜怒道。
“我听到了。”苏明远摆摆手，长叹口气，“这是我跟沈慕商量好的。”
“什么？！”苏知乔猛地抬起头来，跟商茜双双露出状况外的神色。
苏明远也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无奈：“沈慕那孩子，什么也没对你们说？”
“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急死我呀？”商茜扯住苏明远的病号服，苏知乔赶紧冲上去解救下自己父亲，免得苏明远又被推回ICU。
“妈，妈妈，让爸爸慢慢说。”
苏明远只好长话短说，总之这一切都是他在生病之前跟沈慕商议好的。只是没想到他的病会在新年忽然发作，什么交代都没有，倒是让沈慕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那三叔他们呢？”苏知乔愣愣地，下意识问道。
“你三叔他……”苏明远欲言又止。
商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早就说过老二老三他们都是白眼狼，你才刚倒下呢，就来逼我跟乔乔了。”
听到这话，苏明远神色一凛，拍拍商茜的手：“你受委屈了。”
商茜冷哼一声，解气地道：“咱们白养了他们那么多年，辞了也好。你怎么忽然开窍了？”
苏明远摸摸鼻子不吭声。实际上这可不是他跟沈慕商量好的，他原本的想法只是降职外调，没想到沈慕的手段这么强硬，居然直接把人给踢走了。回头得好好安抚一下……
苏知乔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推开病房门冲了出去。
“乔乔，你爸爸醒了？说什么了？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他？”亲戚们立刻围了上来。
苏知乔推开他们，冲到走廊上左右看着，刚才沈慕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初春单薄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却带不来半分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好久……改到绝望

第七十八章
苏知乔沿着楼梯一路狂奔下去， 才从停车场找到了正在抽烟的沈慕。
“沈慕！”苏知乔大步跑过去，来不及说话，先撑着肚子大口喘气。沈慕绕开他要去开车， 袖子被苏知乔抓住， 不肯松开。看着他气都喘不匀还一脸焦急的样子，沈慕抬手扯回袖子。
“我不走。”沈慕示意他， 摸出根烟。火苗咔哒一声冒出来，烟头一闪， 青色烟雾袅袅冒出。苏知乔不喜欢烟味， 皱了皱鼻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 沈慕只是轻嗤一声：“有话就说。”
“爸爸醒了，想见你。”苏知乔看着沈慕，猫儿眼里亮晶晶的泛着水光：“爸爸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沈慕深吸口烟， 冲着苏知乔缓缓呼出一口烟雾：“然后？”
“对……对不起。”烟雾熏人，苏知乔的眼睛疼得眨了眨，纠结地吐出一句，这么干巴巴的道歉他自己听着也觉得没有诚意， 赶紧又补充一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慕抬脚就走：“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苏知乔立刻张手拦在他面前，被沈慕撞得一个踉跄， 还是沈慕抓住他才没让他摔车前盖上。
“没有必要的意思，就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说这些有意义吗？”沈慕的语速不紧不慢，烟雾后冷峻的脸看起来格外有距离感。
“如果我说不想分手了呢？“苏知乔的脸很烫，眼巴巴看着沈慕， 又强调了一句，“我不要分手了。”
“小少爷，这地球不总是围着你转的。你不想，你不要，这种话说给宠你的人去听吧。”苏知乔的手指被沈慕一根根掰开，他语气里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好聚好散吧，乖。”
苏知乔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宠物猫，眼底流露出懵懂又伤心的表情来：“不分手不行吗？”
“不喜欢烟味？”沈慕答非所问，抬起手，手指间的烟头一点红。
苏知乔茫然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不喜欢烟味，沈慕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是戒烟的。
沈慕深吸一口烟，掐住苏知乔的脖颈压近，一口烟渡进了苏知乔嘴里。辛辣烟味直冲脑门，苏知乔抑制不住呛咳起来，涕泪俱下：“咳咳咳……”
“我不会再为你戒烟了。你能接受吗？”
苏知乔咬咬牙，眨掉眼泪：“能。”
沈慕抹过他眼底，指尖沾染上一点凉意：“要是当个**还可以考虑考虑。”
苏知乔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不假思索道：“可以从**干起。”
沈慕倒是愣了，他眯起眼打量着苏知乔，似乎在考虑这个可行性，半晌嗤笑一声：“懒得干你。娇滴滴的，不耐艹，想换个姿势都不行。行了，眼泪收回去。叔叔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希望下次见面，你能出息点。”
地下停车场潮湿阴冷，苏知乔觉得冷气从四肢百骸钻进了心里，他哆嗦着靠在柱子上稳住身形，死死瞪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消失在出口。啪嗒，地面上溅开一朵圆圆的水花，随后越落越多，将地面都打湿了一小片。
三个月后。A城已经进入了晚春，暖风催开了满城花树，空气里夹杂着清甜的花香。这个时候，苏明远也终于行走如常了。他召开了一场家宴，主要的宾客是苏家人，也有沈慕。令苏知乔意外的是韩悦居然也来了。
对上苏知乔意外的眼神，韩悦有些不好意思。她今天看得出特别打扮过，被商茜拉着手：“乔乔，韩悦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今天的家宴我是特别邀请她来的。还不赶紧请人家坐下。”
“请坐。”苏知乔拉开身边的椅子让韩悦坐下了，眼睛却盯着沈慕。
苏知乔跟沈慕很久没有见面了。自从父亲醒来后，沈慕就退出了苏家的公司。苏知乔自己接手之后，才发觉沈慕曾经为他扛了多么重的担子，他回报的却是怀疑和伤害。还好这次沈慕给他留下了岳晴，还有肃清后的公司管理层，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遇到不懂的事物还可以去请教苏明远，苏知乔不觉得太吃力了。
众人落座后，苏明远宣布了一件大事：他将退居二线，以后公司由苏知乔正式接管。听到这话的时候，苏知乔下意识地看向了沈慕。
沈慕坐在他对面。沈慕的头发长了一点点，将他过于凌厉的五官衬得柔和了一些。他只是看着苏明远，随着众人一起举杯，连眼神都没有向他这边投来一个。
苏家的叔伯们被苏明远狠狠修理过，现在一个个都认命了，听了这话也没有多少不甘，而是纷纷讨好调侃起苏知乔来。
“乔乔现在真是能干了。”
“就是，我印象里乔乔才那么丁点大呢，一眨眼就长大了。”
“长大什么呀，还是个孩子呢。什么时候给大哥找个儿媳妇回来，那才叫长大了。”二婶调侃着。
“这不就是吗？”三婶冲韩悦丢过一个眼神，笑嘻嘻道，“女朋友都带回来了。”
“二婶三婶别胡说，韩悦不是我的女朋友。”苏知乔下意识看了沈慕一眼，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心虚——尽管沈慕眼都没抬一下。
三婶笑了：“乔乔还害羞了？”
韩悦只是垂着头，她是个女孩子，被这么开着玩笑脸都红了。她很矛盾，一边是害羞，另一边却是隐隐的期待。苏知乔的妈妈看起来很喜欢她，也许……
苏知乔越是发急，众人就笑得越厉害。商茜不动声色地扫了沈慕一眼，笑道：“行了行了，人家女孩子害羞，你们别吓着人家。”
“我跟韩悦真的没在一起！”苏知乔怒道，“韩悦你说啊！”
“对，我跟知乔就是搭档而已，阿姨你们别开玩笑了。”韩悦看见苏知乔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也小声地解释。
商茜的声音直接盖过了他们的，隔空跟几个女眷开着玩笑：“什么时候能喝喜酒？这话得问乔乔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长大。”
众人都在肆意玩笑着，没有人把他的话听进去。沈慕坐在对面，凝目看着他，眼神里的意味复杂难辨。
“我不会跟韩悦在一起的。”苏知乔定定地看着沈慕，听到自己的嗓音在颤抖，却没有人注意到他说的话，沈慕也将视线移开了。
拉抻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崩断，他骤然提高了声音，“有没有人听见我说的话？我不会跟韩悦在一起的！”
出于惯性，众人的说笑声仍然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安静下去，看着苏知乔。苏知乔的表情很不对劲，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三叔打着哈哈：“乔乔，不喜欢也不要这样，多下人家姑娘的面子。”
韩悦愣愣地看着苏知乔，眼底水光摇摇欲坠。苏知乔这才醒悟自己刚才的话对韩悦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抱歉地看了韩悦一眼，“不关韩悦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哐当一声，商茜手里的叉子掉在了地上。苏明远的笑意渐渐敛起，盯住苏知乔：“乔乔，今天大家都在，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我有事要宣布，正好大家都在，我也不用一一通知了。”苏知乔豁然站起身来，他拿起一个高脚杯，用餐叉敲了敲，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着，烧得他想要一吐为快。
众人闻声都看着他，不知道苏知乔要做什么。沈慕握紧手里的酒杯，眉头拧起，这样的场合……苏知乔不可能会……
商茜猛地一拍桌面：“乔乔！”
就在同时，苏知乔大声道：“我喜欢男人！”
这句话冲口而出，胸口的那团火似乎随时轰然燃烧起来，烧光了堵在他胸口的那些淤塞，烧光了这么久以来让他瞻前顾后缩手缩脚的桎梏。苏知乔痛快地长舒口气，猫儿眼闪着光，直直盯住了沈慕，再次重复：“我不会喜欢韩悦，因为我喜欢的是男人。”
“苏知乔！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坐下！”商茜尖叫一声，手里的酒杯向苏知乔劈头盖脸地砸去。
早就关注着这边的沈慕抬手挡了一下，酒杯掉进了汤里，那鲜红酒水却泼了苏知乔满脸，沿着他下巴滴落，被白衬衫迅速吸去。
“这是……乔乔，这话可不能胡说呀。”从苏知乔说出那句话开始，众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商茜的举动像是又按了开关，纷纷地劝说起来。
“大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
苏知乔的眼神扫过沈慕，他面色如常，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淡漠，像个局外人。酒液渗入衣服里，冰冷而粘稠，苏知乔忍耐着深吸口气，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判决。
“你们都先走。”苏明远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他沉下脸，眼神犀利地在苏知乔面皮上扫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