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只能归于, 这是被默许的。
得到这一个答案的艾凡好似浑身的脊梁都被压断了一般。
他后退了几步, 骤然没了力气，颓然在地。
他垂着眼眸，长长地睫毛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浑身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却那么明显。
艾凡明白，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想要见到神, 但就算真的见到，也是很难发现什么的。
他在说服自己，只要见到了神，他就可以继续守着他心底的光明，他可以继续侍奉神，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不论神真正是什么样子的，他都可以不在意，不去追究。
他固执地认为神是光明的，只因为他以为他心底的光明其实是神给他的。
但这一切虚伪的光明，最终还被彻底地撕开了。
这个时候，那神却缓缓靠近了他。
他的手，轻轻触上了他的脸。
手指上的肌肤细腻而冰凉。
艾凡只觉得身上好似都被这冰凉弄的一颤。
神看着面前的骑士，和他一样的蓝色眼眸里，却是嗜着泪水的。
好似泛起涟漪的湖泊，美得让人心惊。
这是信仰破碎的美丽。
悲伤而别样动人。
“为什么….”
阿尔文交给他的东西，是一颗人鱼的心。
那东西是世间最纯净的东西，神造物时，没有给人鱼心。
人鱼本无心，因为眼泪流尽了心里才成了心。
一切黑暗的东西，无论怎样的伪装，都能无法逃脱人鱼之心的净化。
这东西非神所创子，自然不受神之力的约束。
但艾凡知道，若是神真的想要掩饰，他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现什么的。
这一切，与其说那人鱼之心有用，不如说，神是自愿被他发现的。
“为什么…”艾凡又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几乎颤抖。
神捻起肩上的一片黑羽。
他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完美地让人惊叹。
指尖上泛起点银晖。
但捻着那黑羽，却说不出地让人觉得碍眼。
“吾，不能说谎。”神这才抬眼看着他，开口说道。
神出言便是神谕，神不能说谎。
他并没有一点被拆穿的惊慌。
他淡然地好似，早已料到了这一刻。
看着这个世间高高在上的主宰，他那白皙的脸，那微微上挑的苍白的唇，艾凡心头一阵恶心。
刚刚还是他最敬仰崇尚的人，一转眼，却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他此刻脑海中全然没有了其他的想法，震惊、痛苦早已充斥在他的心中。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追寻的光明，一直可笑祈祷跪拜的神，居然....
见面前这位虔诚的骑士如此模样，神的眼睛闪了闪。
神轻轻抚着他的脸庞。
在他的眼睛里，艾凡看见了自己脸。
那般惶恐，那般绝望。
两人有着同一张脸，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汝并不信仰吾。”
艾凡一听这话，却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狼，抬起头，眼睛发红，若他再说一句，他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神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
明知道面前这个人可能是个恶魔，是一切邪恶的本源，这一刻，但他笑得却好似一个纯洁的天使。
艾凡看着他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却不由微微惶神。
“汝信仰的，是汝自己。”
艾凡皱眉，并不明白他的话。
神看着他的神情，颇有些深邃。
神拉起他的手，给了他一根黑色靓丽的羽毛。
“你不要么？”
“这可是神赐。”最后一句话，语气末尾竟是微微上扬。
艾凡没有说话，他蹙起眉，紧紧地看着面前的神。
他此刻心中还抱有一丝可笑的幻想。
神却没有给他拒绝的理由。
艾凡一抬眼，却见眼前已经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他看到了一切黑暗的过往。
混沌初生之际，神本就是光明和黑暗的共同体。
神驱除了自己体内的黑暗，让自己身上只剩下光明。
但神可以祛除黑暗，却无法抑制黑暗的滋生。
而千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那让所有生灵痛恨的黑暗，其实就是从他们敬仰的神身上育养出来的。
那团肮脏的黑暗，其实是在最光明的地方生长起来的。
何其嘲讽。
因为黑暗的存在，所以才需要光明。
若是彻底消灭黑暗，又何须光明。
那场打战过后，神被黑暗所侵蚀了。
这次的黑暗，连神都无法再轻易驱除了。
黑暗本是畏惧光明的，但是若是生于光明，不畏惧光明的黑暗，最终只会将光明吞噬…
了解了这一切的艾凡忽然由开始的震惊，但后来也渐渐冷漠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神…也会被黑暗所侵蚀…”
“所以，”艾凡抬起眼，他眼中盈满了泪，他的样子似是十分难过，“人间的那些黑暗，那些邪恶！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从你身上衍生而来的！！”
他大吼出声，声音都嘶哑了，样子有些歇斯底里。
“我们却还在想个傻瓜一样将你当作光明供养，感激你从黑暗里将我们救助….”
一行晶莹的眼泪从艾凡的眼角流下来。
这一刻，他一直坚守的光明的心，终于破碎了。
如果，你追逐了一件事，追逐了很久。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以为的追逐，其实只是一场别人早已筹划好的游戏。
如果，这一切拼命的追逐都是一场笑话。
如果，一切光明的背后，都是黑暗。
如果，连信奉的光明之神都成了毁灭世界的恶魔。
这个世界，又还有什么希望？
那个银发蓝眼、高贵不可一世的神唇轻启薄唇，笑得有些轻蔑却又有些冷漠，他道：“所以….”
“…你们最好在那之前，消灭我啊。”
“否则，我就会…毁灭整个世界。”
他神圣洁而不可侵犯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
艾凡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脆弱。
他坚定不移的追求光明的心，动摇了。
神都不守护这个世界了。
他们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这个他曾经那般敬仰的神，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神将黑色的羽毛插在了他的胸口的衣领里。
出乎意料的，神再一次抚上他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
“我等你，来找我。”
神弯腰，他银色的长发滑落到他的肌肤上，冰凉如水。
艾凡只觉得一个什么柔软东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边。
他清冷的气息喷撒在他的颊边。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够离神，如此之近，也应当没有人，拥有过，一个神垂怜的吻。
当艾凡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神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再看四周，只见，四周夜明珠熠熠生辉。
他...回来了。
第92章
圣光纪558年。
艾凡早已成为了一名伟大的圣王。
在青王和神殿其他几王的带领之下, 人界终于慢慢恢复了战前的安稳模样。
阿尔文依旧是光明圣子, 尽管他知道，光明早已不在。
但人们心中仍然需要神的存在。
只要他们需要, 神就存在。
但真正的神究竟是谁, 或者说,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又有谁去在意呢？
真理往往只被少数人得知。
对外他们是神意的传播者, 对内，他们却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打败神。
黑暗，或许就会在某一天侵入整个世界，这一次的大战, 可能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阿尔文他们终于制定了一个计划。
就在计划施行的前些日子，艾凡发现当初神迹后从小石头身上取的那根羽毛, 竟然开始渐渐蜕变成黑色。
他从怀里拿出那块石头。
原本灰扑扑的石头，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丑陋平凡。
自艾凡见过神回来后，小石头便消失不见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艾凡找不到他。
他唯一留下的只有, 这块石头。
那石头上的小花, 早就枯萎了。
旁人都说，这石头本来就不是什么灵物，也根本不可能会化人形。
这就是一块普通的时候。
艾凡不信，他问旁人，那小石头是什么？
他们却都说, 可能是孤魂邪魅，一定不是什么光明的好东西。
艾凡看着那石头，久久没有说话。
他将那块石头日日小心地揣着，生怕哪日小石头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还能再回来。
但一等这么多年，小石头却豪无音信。
这日，他却见这根被闲置的羽毛变成了黑色的，他从屉内取出了另外一根。
黑羽亮丽，有着别样高贵的模样。
金羽却有些褪色，看上去像是褪色的华袍，落魄潦倒。
他看着这两根羽毛，看了许久。
神羽最终都会消散，除非，那是羽毛曾沾染了神的气息，而实体化。
这两根羽毛，一根是神给他的，一根是小石头身上的。
艾凡看着那两根羽毛，神色有些复杂。
当夜，艾凡做了一个梦。
云雾深处，他看见了神。
神也睡着了。
他银色的长发倾泻至整个云端，末端化作了水，流进海里。
他长长的眼睫，宛如晶莹的银晖，漂亮的眼睑弯如弯月。
他的衣裳闪烁着金光，贴合着身子，如同将最美丽的一抹月色裹在了身上，潋滟着波光，但边缘褶皱处又好似是将日光化作金丝镶嵌了进去，闪闪烁烁，炫目十分。
不知道款式，也无法说明面料，只是觉得那衣裳很美，恰到好处地穿在了神的身上。
他侧身睡在一朵云上。
柔软的云朵，让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艾凡看见，他的眉间笼罩着一抹如云烟一般淡淡的忧愁。
原来神也会有烦心事。
艾凡走向神。
他在一旁驻足了一会，他仔细地将这张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从上至下，看了许多遍。
出乎意料，在他的注目之下，神却一点也没有醒。
艾凡低头，将自己手中的快要蜕变成黑色的金色羽毛插在了神的发间。
银发如水，柔顺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就在将那羽毛碰到神的头发的一瞬间。
金色的羽毛，瞬间变成了黑色。
耀眼夺目的黑色，让人觉得无比的
“好久不见，吾的骑士。”
神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他那双梦幻而美丽的双眼。
莹白的手指轻轻捻着那根黑色羽毛。
艾凡看着神的表情，淡然而冷漠。
神示意一下手中的金色羽毛，唇边竟扬起一抹浅笑，他道：“汝…可是有话要说”
“他在哪里？”
神轻笑一声，瞬间万物失色。
“汝早就明白了，不是么？”
艾凡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
“汝，明白。”
艾凡眼中出现一股恼怒，但很快被悲痛袭绝。
他看着神的眼神，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神道。
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神便赶到一阵凌厉的剑气朝他划来。
神往一旁微微一避，那剑气竟割断了他的一缕银发。
神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的手捏住了剑刃。
艾凡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面前，和他面对面，那样子，眼睛发红，呲起牙，似是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
“你说谎！！”
他的样子，比那日知道神背叛了光明，更绝望。
神看见了他浅蓝色眼睛里的深埋的不安。
神看见了他的心，那般脆弱。只需最后一口气，轻轻一吹，那内里早就只剩一层空壳的心，就会瞬间碎了。
神看着他这副绝望，却又如濒死在水中抓着最后一根浮木拼命挣扎的样子，忽然觉得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意。
“我就是他。”神的声音很清，但却听在艾凡耳里，宛如一道惊雷。
“神不能说谎。这是法则规定的。”
艾凡本就愣愣的，此刻听了他这话，一瞬间眼中的悲伤都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你不是….”
他声音颤抖着。
他轻轻地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小时候被人厌弃一样，生怕占了一点多余的地方，他将自己紧紧地蜷缩着。
世界坍塌是怎样的感受。
心碎了，原来还能再碎。
他垂下眼眸，眼底的幽暗宛如翻涌的狂澜，好似有什么静静地在眼底酝酿。
“为什么…”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在一开始…来我的身边….”他眼睛闪烁起泪光。
艾凡还记得那些在神殿受苦的日子，还记得那些痛苦叫人难以忍受的日子，是谁陪着他一同咀嚼那些痛苦…
谁同他轻轻柔柔的笑，说要永远陪着他，说他会一直在他身旁，看着他登至圣王宝座，看他坚守自己的内心，永远守护在神的身边。
“数十年的相伴….那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艾凡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神明。
他不相信，这数十年的情谊都是假的。
从童年至少年，再至青年。
他的懵懂，他的青涩感情，他对他的赤诚痴情，他不相信，他全然不知。
他早已将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为吾，要杀了你。”
面前的神，那样高贵，那样圣洁。
尽管他这副神圣表面下的心早已污浊不堪，但他却还是这般耀眼地光明。
艾凡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愧疚，但他失败了。
他始终面如冰雪，高冷而孤绝。
艾凡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低下头。
肩膀颤抖着。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神背叛了光明，神背叛了世界，他绝望，难过。
再后来，他的小石头也离开了他。
他那才明白，或许，这些年，他以为的光明，他以为的勇敢善良，并非神赋予他的，而是他的小石头赋予他的。
神离开了他，他只是痛苦而悲伤，但小石头离开了他，他却是绝望。
因为他，他明白了什么是守护。
他以为他真正想要守护的神，却不知道他真正应该守护的人，是他的小石头。
神弯腰，冰凉的指，轻轻拂去他的泪。
艾凡抓住他的手。
好似抓住了一块精致却没有生机的白玉。
神看着绝望蹙眉看着自己的艾凡，他攥着他的手很紧。
神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十分。
“吾只有杀了你，吾才能活，这个世界才能继续存在。”
他在心底，默默地加了一句，你也才能活下去。
光明与黑暗本就源于一体，艾凡本身乃是神之体，自身光明，同时身上也蕴藏着黑暗。
要祛除黑暗，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将艾凡彻底杀死在这个世界，连同他身上的光明一同除去。
如此，黑暗才会完全消失。
等艾凡死后，未来的他身上的黑暗才会完全消失。
如此，神才能被完全拯救。
“艾凡，你真正信仰的人，不是我。”
————因为你就是我，我也是你。
话还未说完，只见身上的人却忽然借着他握着的手，将他往后一推。
艾凡想，如果世界都要毁灭了，那神也就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了。
如果神不在是神，那么他要亵神....
又有什么罪呢…？
艾凡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很温柔的神色。
但那眼底的神色，却危险得让人不寒而栗。
李乐被他推地忽而一愣。
他眼中古怪的温柔，却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安。
李乐忽然感觉心里一凉，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神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的浅蓝色，他看向你时，你会恍然产生一种，他很在温柔凝视着你的错觉。
艾凡附身，吻住了那瓣云朵。
柔软而清甜。
这是光明且温暖的味道。
神刚想反抗，却不料浑身的神力都好似被束缚住了。
只见不知何时，他的身上被一根金色的绳子给束缚住了。
那绳子是这么多年来，众人研制出来的，唯一能够约束神片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