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想了又想,兴许这样的人就是吸引人吧。
“文覃,你可走好。”宋楠楚带着浅笑,声音倒是第一次如此铿锵有力。
“能得到宋先生一句祝福,此行也算是安康的了。”沈苑抿唇笑,眸子里头盛了温柔。
这么些许时日了,他总算是再次见到这个人了。
“呵,这么些年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宋楠楚想伸手拍拍沈苑的肩膀,但左右想了想觉得不大合适终究是僵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沈苑摇摇头,他倒是丝毫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径直看着宋楠楚:“也没有。”他穿着的铠甲很重,举手的时候还会有‘咔咔’的声音。他把手放到宋楠楚的耳鬓,摸着宋楠楚的鬓角,“宋先生,千算万算,烦请您算算自己,保着自己。文覃今后也不在了,没人护得你周全了,万事千万小心了些。”
这些话他说得极小声,只够两人听。
“从前没你护着,我左逃右跑的不还是过活了过来?怎么你如今反倒不放心了?”宋楠楚自然是知道沈苑说得是什么事,但那些事本身就是他不愿提起的,如今乍一被提起不自觉地就开始模糊话题。
此般小心思在沈苑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宋先生,我……”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那些话吞到了肚子里,“也罢,此一别,估计是终生永别了,再多的话……”
“不会是终生的,你的话回来同我说。”宋楠楚打断沈苑的话,“你要活着回来,那个时候我再同你说一说我不曾说的……”
“好。”
这句‘好’说得轻巧,风沙扬起,谁也没有等到谁。一个死在了断头台上一个死在了沙场里头,这些曾经苦涩得过往成了百姓饭后茶点的笑料,笑一笑悲一悲,也就过去了。
沈苑看着站在屏障里头的两个人,心里苦涩得很,这般苦涩到了嘴边却转化成了笑,苦笑。
“他们在里头做什么?”莲愫伸手拍了拍那屏障,手一碰到和被天雷击中的感觉差不多,麻得很。
“魇香是该起一些作用的。”江君涸冷笑,他从前被衡景看不惯如今他看不惯倾洹,两个人自始至终争锋相对。
于是,倾洹越想隐瞒的事情他越想揭发出来,似乎从中他就能获得什么快感一般。
莲愫觉得头疼,事情开始往复杂的方面发展,她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
也许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一场盛世与谁都有关系却又与谁都没有关系,这场盛世从始至终只属于宋洵和倾洹。
屏障外头的人说的话屏障里头的两个人也听不见,两人互相观望着,最后却是宋洵败下阵来。
他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发丝,勾了勾唇角:“岁月隆起了,陛下却不曾和臣看这浮华乱世,这话,有些伤人。”
“你……想起了多少?”倾洹的手有一些颤抖,说话的时候却异常平静。
“倾洹,为何莲愫的记忆在慢慢变淡?为何我的记忆在慢慢消失?为何我会出现在九重天?为何我偏偏被送到了你的宫中?为何你我相貌三世不变而莲愫却三世不同样?”宋洵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这些他有些很早就想知道,有些是刚刚发现。
倾洹看着他,不说话。
这个习惯倒是没变,一旦不想说实话要么就转移话题要么就不说话,弄得双方尴尬。
“算了。”宋洵苦笑摇头,向前走了几步,带着希冀的眼神,“你不回答也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当年的那个问题你现在会不会换一个回答。”
倾洹抿唇:“什么问题?”
“我当着欢喜你,如何?”这是第三世时作为徒弟的他对作为师傅的倾洹的第一次告白,那个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斩情丝,断妄念’。
这样的回答多伤人肺腑?曾经幻想着的‘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的情怀在那一刻断裂破碎得很彻底。
宋洵看着倾洹的眼神让他很无奈。他伸手一把拉过宋洵,将下巴搁在宋洵的头顶:“我同旁的人有姻缘。”
“莲愫?”
“旁的人。”倾洹手收紧了几分,“那人……不可说。”
一个不可说的人就这样生生揪断了宋洵满腔的情丝,让宋洵跌入万丈深渊。
“不过,我想了想,既然都把你弄到这九重天弄到我的身边了,那何不同你一块儿?”倾洹吻了吻宋洵的头顶,极尽温柔,“四海八荒,咱们一道儿去看看吧。”
刚跌入万丈深渊的宋洵忽然发现那万丈深渊下竟是别有洞天,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当真?”宋洵实在没想到,他追了几世的人如今即将落到自己的手中,仿若烫手山芋,又想吃又不敢拿着。
倾洹抿了抿唇角,从来没觉得宋洵是如此的矫揉造作:“当真。”
这样的一句承诺他等了很久,久到忽然觉得如此轻易就到手的东西似乎有诈。但,有诈又如何?他从前不是没做过糊涂事,大不了今后再糊涂一些。图一个情人在手有那么难吗?
外面莲愫还没醒悟过来就看着这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顿时脸都白了。第三世的时候她就觉得两个人暧昧不清,甚至亲眼看到了宋洵私下里对陆禾笙的骚扰。虽说那是历劫并不是真的,但如今一细想,当真是令她呕吐万分。
恶心!
莲愫捏了捏手,周身带着杀气冲了出去。
事情忽然有了转变,江君涸整个人蒙圈了,这样的发展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难道……他皱眉,难道是宋洵的记忆并没有回来?
按道理这是不该的,魇香有着强大的魔力,就算喝了忘川水也照样能把你的记忆给找回,当然找回的记忆越深刻那点香的人受到的代价就越大,有的甚至会魂飞魄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魇香是万万不能点的。
他让沈苑点这个魇香也不是说是害了沈苑,沈苑本身就活不久了,浑身的鬼气在一点点四散。让沈苑点这魇香,虽说有害,但他的鬼气反而能挡掉一点反弹伤害,是最佳选择。
不曾想,这魇香终究没起到作用。
江君涸‘切’了一声,只当倾洹运道好,也不怪罪谁。
这样的结局不好也不坏,沈苑是如此觉着的。那两个人看着就该在一起,而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忽然,沈苑周身鬼气暴涨,漆黑的气四处乱撞着。
结界里头的宋洵看见了,本还处在温情之中心头猛地一跳,拍了拍倾洹:“快把结界撤掉,沈苑有异样。”
倾洹收了结界,随手施了一个结界把沈苑包裹起来,让四处乱撞的鬼气不再消散。
“这是怎么了?”宋洵看着呆立在一边的江君涸,“文覃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他,没了生的念头,鬼气自然而然放弃了他。”江君涸捏紧手中的骨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话,“从前他是盼着同你见上一见,说一说不曾说过的话,如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宋洵瞳孔瞪大,心里万分愧疚。从前就是他毁了沈苑,如今再也不能再毁一次了。
倾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点点头,伸手握住宋洵渐渐发凉的指尖:“我在。”
很多时候,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江君涸冷哼:“你在也没用。”说着甩出自己的骨扇,扇子打开,十二骨扇的扇骨纷纷脱离了扇子,每一根朝着沈苑飞了过去,然后落在沈苑身边,最终每一根骨头围到了沈苑右手上,紧贴沈苑右手手腕。
他的十二骨扇乃是上古神兽肋骨所造,是他的法器。如今拆了这骨扇,虽说暴殄天物但物件是死得人是活的,沈苑他一定要救。
说来惭愧,沈苑如今这副模样他也有责任。
沈苑的鬼气暂时被压制住,人却也昏了过去。
“你们去地府,取孟婆汤一碗,让他忘了往事重新复活。”江君涸捂着自己的胸口,方才太过用劲,法力消失得有些快。
“不行。”倾洹下意识皱眉反驳,等看到宋洵惊讶的表情不免撇过头,“你,还是别去地狱得好。”
宋洵有些抓狂:“倾洹,我想救沈苑。”
这是哀求。
倾洹抿唇,半响,叹了口气。他手一挥,两人消失在了屋子里头。
两人的气息都消失了,江君涸缓缓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阴冷至极。
这样的做法虽说对不起沈苑,但……能达到他的目的就好。
第七十五章 :山河永寂,春秋大梦(2)
地府最近鬼心惶惶,四处有鬼兵巡逻,偶尔瞧着某个鬼长得稍微好一点了就要抓去询问一番,弄得整个地府都不得安宁。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孟婆耍着手里头的大勺,点了火,在炒家常菜,“闹得大家这么怕你们。”她拿勺子对着正在喝肉汤的黑无常敲了一下,“还没烧好,你怎么偷吃了?性子不改!小白,管管你家哥哥!”
被敲的黑无常一脸委屈地看向白无常,赤红色的眼珠子里头亮闪闪的,泪水即将泛滥。
白无常抽了一下嘴角,伸手摸了摸黑无常的头,作安抚状:“十殿出了一些事,说是十殿红鸾星开始发光……”
“恩,的确是大事。”孟婆点点头,将最后一盘青椒炒肉丝端了上去,“我也好久没见十殿了,他去哪了?”
“上头说是在外头游历。”黑无常接话,“但是我觉得吧,一殿肯定知道十殿的去向,平日里头这两人关系最好。”
白无常伸手扯了一下黑无常的头发,纯白的眼珠子转动了一番:“一殿哪里轮得到你说?管好我们五殿的事即可。”
“哎,小白你就是太一本正经。”孟婆喝了一口清酒,“我瞧着那十个大殿里头的人啊,就没一个是省心的。一殿为了头凤凰同天上的司命星君闹个你死我活;二殿整日里头搞什么冰雕;三殿前些日子是不是糊里糊涂掉进了忘川河?四殿有事没事就放血,怎么没把他给放空?五殿最忙,即便如此还要和那瞎眼判官搞些小流言。六殿整日里头听那凡间戏文,留点眼泪,咋的,眼泪可是不值钱?七殿……流氓,没啥好说的。八殿……大流氓。九殿,冰块脸,说话多说两个字好像会死一样。这么多人里头就数十殿最像样,人也是长得最标致的,结果倒好,非得弄个红鸾星动,这不是纯属找死?”
孟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也不带停歇的,愣是把十殿阎王纷纷批判了一遍。
黑无常咽了口口水,刚想称赞孟婆姐姐好口才,不曾想一个转眼竟然看到了七殿阎王——泰山王董。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幸亏有白无常在一旁扶着。
“七殿……”黑无常和白无常纷纷站了起来,朝着董鞠了一躬。
一听七殿两个字,孟婆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人一瑟缩,起了逃跑的想法。
“想跑?”董一个移身便到了孟婆的前面,“怎么,收了本殿的象牙就不认人了?”
“七殿言重了,小女怎么敢做忘恩负义这事儿?委实是小女有要事在身,这必须要赶过去不是?”孟婆陪着笑,心里头却不断在腹诽。
董挑眉,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孟婆:“前儿个你可是答应了的,本殿若是寻来长毛象的象牙你便告诉本殿你的本名,你可不是忘了?”
孟婆嘴角抽搐:“那,要不七殿把那象牙拿了回去?”
“出尔反尔,你倒是做得挺像模像样了!”董冷笑,出口讽刺孟婆,觉得这个时候就该把激将法摆上来。
果不其然,孟婆涂着厚重的粉的脸涨红:“七殿这话过分了,孟婆便是孟婆,哪里来本名?”
“在你做孟婆之前。”
“……”孟婆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上右眼眼角的泪痣,心里头更是一阵荒凉,“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孟婆哪里还记得?”
董上前一步,一手抬起孟婆的下巴,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的下巴:“你记得。”
这一句话像是蛊惑又像是嘲讽,孟婆一时之间只觉得连烧红,心里头越发抗拒:“是,记得。”
“叫什么?”
“久目,长久的久,目光的目……”孟婆磨牙,“殿下,可满意?”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过往,折磨人的过往。
董细细琢磨了一下孟婆的脸色,觉得自己似乎做过了头,略带歉意地收回了手:“久目?好耳熟。”的确,这个名字但凡活够几万年的都会觉得耳熟。
“当今天帝的旧情人。”从街角转出来的男子缓缓开口,“当年这二人的情爱故事可是感动天地的,可惜……一个做了天帝一个来了地府。”
黑白无常见了那男子纷纷再次鞠躬:“六殿!”
“毕,你知道?”董挑眉,暗红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毕墨绿色的眼珠子。
“这事儿是司命同我说得……至于真假,你得问问你得心上人了。”卞城王毕指了指孟婆,“我说什么都不算数。”
孟婆苦笑:“真的能怎么样,假的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些陈年往事谁还记得?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不过是自己折腾出来的,谁还能放在心上?
渊提着酒壶看着这边的几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有些好笑。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地府便被一股浓郁的仙气环绕起来。
这样的变化很明显,就连最低等的小鬼都感觉到了。街上本就稀稀拉拉的鬼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子是彻底的安静了。
刚到地府的宋洵觉得有些奇怪,从前热闹的地府呢?怎么他才一百年不在,地府怎么就变得这么萧索了?
“倾洹上仙?”离这儿最近的是一殿秦广王蒋,在感受到仙气的那一瞬间,他便赶来了,“还有这位……”他的目光落到了宋洵身上,虽说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微熟悉,却又觉得很陌生。
倾洹微微挡在了宋洵前头:“莫慌,我来此不过求一碗孟婆汤,求来便走。”
“孟婆汤?”这下子轮到董疑惑了,不是说孟婆汤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那些个九重天上的上仙们不是从来瞧不起地府的这些个东西?怎么这位上仙今日特地来,只为求一碗孟婆汤,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救人。”倾洹的省话模式再一次开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单一起来,好似整个地府和他有什么相撞一样。
蒋皱眉,目光转来转去又落到了宋洵的身上。宋洵感受到了旁人的目光,一双桃花眼直直迎了上去,也不怕这地府阎王的威严。
地府十大殿的阎王生来便是为着这阎王的位置的,他们第一世为人尝尽人生百苦,死后生生世世为地府阎王,为地府做事,这是他们的宿命,谁也逃脱不了。因而,每一位阎王自打做了阎王之后,身上便会携着一股威严。
“我做了这么些许年的孟婆,熬了这么久的孟婆汤,从未听说过孟婆汤能救人。”孟婆艳红色的指甲碰了碰自己惨白的嘴唇,红白交映,别有一股骇人的风情。
倾洹皱了皱眉:“一饮孟婆汤,忘却人间烦恼事,可对?”
“自然。”孟婆点头,“我孟婆的汤是用忘川河之水熬制,自然能忘却过往。”
“那便是了。”宋洵回话,“我们要的便是这孟婆汤。”
孟婆笑:“小宋洵,你倒舍得回来。”
二人相识在一百年前,宋洵刚入地府做摆渡人的时候。至于黑白无常还有这一殿七殿,均不认识。毕竟宋洵不过在这儿呆了数日,一个小小的摆渡人还不至于闹得上层阶级的人统统都知。
宋洵脸一白,咋咋舌头:“孟婆姐姐依旧光彩照人。”
“哟,百年不见小嘴倒是变甜了。”孟婆伸出左手想去碰宋洵的脸,却被倾洹打开。
孟婆挑眉去看一脸温和的倾洹,左手刚刚被倾洹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疼,骨头也发出脆响。这人瞧着温和,下手却跟要人命一样,当真是个笑面虎。
“这就是当年来接你的那位上仙?”孟婆笑,“我瞧着你们不合适。”
宋洵一脸尴尬,抬头去看倾洹。对方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浅笑开口:“适不适合哪里轮到的一个被抛弃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互相踩对方的地雷,孟婆的脸当场就黑了,艳红色的指甲也变成了深红色:“倾洹上仙可真会说话!”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咬在嘴里狠狠咀嚼一番。
“谬赞。”倾洹微笑,面皮越发厚。
“赞不赞我不知道……”忘川河之中传来轻佻的少年声音,“宋洵,你怎么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