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前少年明确是转学过来了，沈绥还是想要从对方口中听见期望的回答，这样他才能够安心。
“不走了。”顾淮点下头，之后又再补充一句：“假期还是要回禹京看爷爷的。”
就像在幼年期还是只幼团的时候，抓住了自家竹马的手就不肯放，现在沈绥也迟迟没有放开旁边人的手腕，而是像抓着什么容易逃跑不见的事物那样扣住。
当然，这一幕情景并没有光明正大地摆在课桌上，而是掩藏在桌子底下。
“长大来找啾啾。”把幼年期时候的承诺重复一遍，顾淮低咳了声，示意自家竹马该放开他了。
“啾。”发出个单音，沈绥微抿下唇，没有放手。
以上事情都是两人隐秘着进行，班上基本没有其他人发现，之所以说是基本，是因为在后排一直关注着情况发展的楚昕和邵阳听见了两人的这番对话。
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暂且按下不提，让楚昕和邵阳陷入到凌乱状态的是他们在这番对话里听到的一个叠声词。
啾啾……这喊谁呢？？
第66章 白棋盘（十一）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坐在自己前边座位的两人是认识的, 并且看起来, 交情似乎还挺不错。能和班上其他同学感受到不一样氛围的，后排的楚昕和邵阳越来越表情麻木。
啾啾、啾啾……这好像是在喊他们老大。
刚听第一遍的时候先自我怀疑了一下听力, 但到第二、三、四遍, 这就实在是没法自欺欺人，尤是他们老大还应了！居然应声了——！
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名放到自家老大身上, 与对方还算熟识的兄弟两人此时心间只有满满的惊悚之感，他们……他们需要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个事实。
“不气了？”到手腕终于被自家竹马放开，顾淮顺着开口问道, 他现在能感觉对方身上的低气压终于全散开了。
“没有生气。”沈绥摇头, 轮廓分明的脸微侧着, 这边角度显得其五官格外夺目好看, “不会生阿淮的气。”
像是为了加重这番言语的可信度, 沈绥在话音落后还再用他质感冷淡的声音低低对旁边少年‘啾’了一声。
不行, 这个事实他们消化不来。再听见自家绷着张脸面无表情的老大发出这种充满冲击力的单音，后排两人当即纷纷变了脸色。
这哪里是交情不错，能让他们老大主动干这事, 只有……
思维卡壳了一会，楚昕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他不久前才跟众人说过的那件事情，于是他再拿手肘顶了顶自己的同桌，把声音压得很低，“邵阳, 你还记得不，我昨天说的短信那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老大发信息的对象就是这转学过来的新同学。”
“喔！就是你说的甩了咱们老大，让老大陷入失恋暴躁状态一惹就爆炸的那个人啊？！”作为一个人身形高大，连嗓门也特别大的北方汉子，邵阳即使学着自己同桌那样压低声音，这音量让附近人听见还是绰绰有余。
“……你丫声音还敢再大点吗。”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楚昕现在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自家老大的表情。
甩了、失恋……？顾淮从听见的这些个字眼差不多就弄懂了自己后桌的这段话，这时不由得哑然失笑了一会。
被自家老大面无表情地冰冷冷刮着眼刀，邵阳在生生挨了几刀以后，机灵地转移话题，“老大，这是你在禹京那边的朋友吧，那以后就也是哥们了，老大你看是不是该给咱来个介绍？”
“楚昕、邵阳。”沈绥简单道明了后桌两人的名字，而到给两人介绍他新任同桌的时候，语句就详细得多，“阿淮，我的……竹马。”
儿时玩伴这个词没有竹马亲密，想要表达出双方更亲近一点的关系，沈绥目前能找到最合适就只有‘竹马’一词。
对方给别人介绍他还用昵称，顾淮先往讲台上看一眼，确认班主任还在激情满满地讲解题目没看他们这边，之后才稍微转过身去对后桌的两人点下头。
说起来，被这些少年称作老大，他家啾啾在这府京一中该不是校园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啾啾……平时在学校常跟人打架？”顾淮斟酌着语句，迟疑了下还是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这个时期的小孩正是处在叛逆期的时候，特别初中到高中这个年纪的男生，和人打架这事算不得多稀奇。
问的是当事人，楚昕和邵阳此时都没有插话，不过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
那当然，他们老大揍起人来可狠了，但被揍的人挑事在先，打不过被他们老大回揍几下也是活该。
“没有。”很快出声否认，沈绥此时依然眉眼冷淡，表情在回答时看不出任何变化。
？？？
后桌两人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串问号，连眼睛都跟着微微睁大了些，他们老大这是不是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刚把高年级那边来围堵他的人给揍了一顿的这件事情——？？
那些个原本想给他们老大来个下马威的高年级生自那以后，似乎现在都夹紧尾巴做人，不敢再来惹事了。
但这事吧，自家老大都面不改色地一口否认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开口去跟前桌新转来的少年说，此时只能默默憋在心里憋出内伤。
他们老大……在自家竹马面前好像很注意形象啊，发现了这件事情，楚昕和邵阳两人大概能衡量出后者在前者心目中的份量。
竹马竹马，唔，这也确实是相当亲近的关系了。且看起来比是一般竹马的关系还要更密切许多，不然他们老大不会这么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想法。
在班主任有意放任的情况下，尽管位置在教室左边后排的几人整节课都在开小差，他们也还是平安无事度过了这节数学课。
等下课铃一响，班上学生视线最多汇集的地方就瞬间转移到了他们的新同学，也就是顾淮身上。
如果一般的转校生，班里人其实并不至于这么关注，但他们新来的这同学长得好看呀，和他们班上老大有得比。且对方还刚好成了他们老大的新同桌，光是这点就非常值得关注了。
少年的眉目很是秀丽，身形颀长，双腿长且直，是特别修长好看的那款。总结来说，对方有一副俊美漂亮的皮相。
长得好看本来就是个加分点，而就如沈绥之前所想，他家竹马是非常讨人喜欢的。都还没怎么开始接触，班上不少学生就已经在想自己需不需要去提点下这新同学，免得对方不小心惹了他们老大，到时候被揍得可怜兮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看在原本坐在各自座位上的班上老大和新同学一前一后相继站了起来，然后两人离开座位并行着，背影无比和谐地一起走出了教室……甚至他们老大还拽着这新同学的手腕。
大新闻。陡然一个激灵，班里学生面面相觑。
直觉不喜欢自家竹马被这么多别的人盯着看，沈绥把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年拉出了教室，拉到一个教室外走廊一个凸出去的小阳台，然后他才放开抓住对方腕部的手，顺带出声询问：“阿淮是住宿还是走读，已经办好这方面手续了吗？”
“还没办好，但已经申请走读了。”这个问题顾淮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了，因为在来府京之前，他家爷爷就说给他在这边准备好了住宿的房子，离学校还挺近。
也不是第一次上高中，顾淮对宿舍生活没什么执念，且住自家房子里会比在宿舍舒适，想想这一点，顾编编就倾向于走读了。
总觉得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以后，他家啾啾仿佛有些高兴，虽然对方还是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接下来顾淮就听见对方跟他说：“阿淮可以来我家住。”
这件事情实施的可能性，沈绥在把话说出口以前就已经思考过了，他认为这有很高的可行度。
上一秒听见的还是建议，顾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他就看见自家竹马用乌沉的黑色眼睛定定望着他，这时手腕也再被对方抓住，“阿淮跟啾啾一起住。”
自家竹马用啾啾这个自称是不是太犯规了点，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顾淮在稍微考虑一下以后，就如对方所愿地点下了头。
“得先问问长辈意见。”顾淮补了一句。
以自家爷爷和沈老爷子的交情，前者估计会乐于见到他住在一个熟识的人家中，但他家啾啾目前还不是沈家的掌权人，对方想让他住进家里的话，怎么也还是应该先征得沈老爷子亲口同意才合适。
“啾。”低低发出个单音，沈绥微眯起眼，表现出高兴满意的姿态，“爷爷不会反对。”
打电话确认了一番，沈绥不出意外在沈老爷子那边得到十万分欢迎的回应。
“放学就带阿淮回家。”下堂课的上课铃响了，沈绥维持着拉手腕的姿势把自家竹马再一路领回教室。
拉着手出教室又拉着手回来，他们老大不是把人拽出去揍一顿，而是你侬我侬地和新同桌好好相处了——
“是竹马，老大亲口说的，你们有什么围人堵人还是威吓教育的想法都赶紧收回去了。”楚昕用力拍两下几个哥们的肩，提醒他们别做傻事，免得立功不成，反倒被自家老大逮着揍。
班集体中的信息传递是非常迅速的，新同学是自家老大的竹马这事，未到放学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四班。
怪不得他们老大对对方的态度这么特别，之前对这一情况感到惊悚的班上同学到这时终于释然了许多。
一节节课过去，顾淮顺利地初步融入这个班级，放学铃响的一刻，他简单收拾下自己的物件，然后就起身走到正站定着等待他的少年旁边。
“回家。”要把重要的宝物牵回家，沈绥一路扣着自家竹马的手腕。
“沈叔叔现在也在家吗？”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对方的父亲，顾淮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
沈绥低嗯了声，“在。”
自家竹马有半个身子走在自己前边，顾淮看一眼自己被对方拉着的手腕，忽然心情有那么点微妙。
这怎么突然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第67章 白棋盘（十二）
高中的下午放学时间是五点半，两道颀长身影一前一后往校门口走, 一路上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相对走在前边的少年不难认出, 虽然对方是一年级生，但在学校里已经很是出名, 现在没人敢招惹。
沈绥是一年级生的老大, 府京一中的学生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
对方旁边的另一名少年却是新面孔，两人一前一后, 前者还扣住后者手腕，有领着后边人走的意思。
这真是非常稀奇的场景了，在一中学生的记忆里, 这位一年级生老大的脾气得看对方心情来。
心情还可以的时候, 只是眉眼冷淡, 心情不好的时候, 周围的低气压能把承受能力低些的人吓走。总的来说, 对方完全不像会主动与什么人有肢体接触, 可眼前场景就显然和他们想象的对不上。
但两名同样身姿颀长、眉眼好看的少年走在一起，这幕场景太过赏心悦目，以至于让许多人一时没去管这里边的诧异点。
在两人从学校回去沈家的这段期间, 沈家别墅内，沈老爷子正与沈父进行着一番对话。
“小绥要带他的小竹马住我们家来，这事我已经答应了。”坐在真皮沙发上，沈老爷子一边说着这事一边开始给沏茶。
本来还拿着份资料在看，听见自家父亲的这一句，沈陵顿时把手头上的资料放下, 出声道：“爸，这……”
“这什么这，你别忘了顾家老爷当年救过你爸我的命。现在顾家的宝贝疙瘩转学来府京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住我们家刚好。”沈老爷子捏了捏胡须，二话不说就把对方的话给打断了。
“阿陵，你也别继续对顾家有偏见了，你看人家最近这十几二十年来有干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吗？而且就你现在专门负责抓的那些东西，顾家是从来没沾过的。”斟了两杯茶，沈老爷子把其中一个杯盏往沈陵那边推了推。
等沈陵握住茶盏，沈老爷子再慢声补了一句：“再说……小淮对这些事都不知情，他就和咱们家崽子一个年纪，刚出生就没了父母已经怪可怜的了。顾家以前的事，怎么也不该关系到他身上。”
“我也没说反对……”把话说完，沈父默不作声抿了口茶。
从一名普通的缉毒警察到现在的缉毒大队长，沈父亲眼目睹过很多同志牺牲，道上贩毒营利的帮派十有八九，他对顾家的感观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诚然如他父亲所言，顾家的人这十几二十年确实一直是正常老百姓的作风，能算得上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两人结束谈话以后没多久，管家就把他们刚才谈话中提及的人给迎进来了。
“沈爷爷、沈叔叔好。”前者有很多年没见了，而后者是一直没见过，顾淮在进屋见到两人之后就礼貌地向两人点下头问好。
“十几年没见，小淮长这么高了。沈爷爷已经让管家给你打点好了房间，你的行李、私人物品什么的，待会可以让下人去给你搬过来。”沈老爷子此时满面笑容，自见人从屋外进来就站起了身，现在神情和蔼地走近去拍了拍顾淮的肩头。
他本来也就很喜欢顾家这孩子，对方还是只幼团的时候，他天天带自家崽子过去顾家。那时候每天看着，差不多也就是把对方当自己的半个孙子看待了。
你说小时候这么一个又乖又长得好看的幼团，还爱笑，和自家成天绷着张小脸的崽子形成鲜明对比，那是相当讨他这老人喜欢的。
“哦，对了，肯定还有跟你一起来禹京的人吧，之后也让管家给他们安排房间。”想到顾家的那一群黑西服，沈老爷子很快再补上这句。
顾家老爷希望自家宝贝疙瘩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沈老爷子也是这么希望的，制造出顾家大小姐和女婿那起车祸的人至今未有查获，这个还隐匿在暗处的仇家不知道会不会再伺机行动。
要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一报还一报，就算这仇家过往与顾家结过什么深仇大怨，这起车祸也该还够了，理应不再多生事端……
最后这么块宝贝疙瘩，要是再出事，沈老爷子有点不敢想了。无论是顾家老爷还是手下的那一群黑西服，铁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报复，为此走回老路都有可能。
和顾家老爷是老友，沈老爷子当然是丁点不想看见顾家到这局面的。好不容易这十几二十年过去，顾家渐渐淡去了旧名声，洗白有望，怎么能再走回以前那两眼一摸黑的老路去呢。
“好，谢谢沈爷爷。”顾淮再点头应下，对方已经给他考虑得很周全了，这样的安排很适合。
不过在这时候，一直默声旁听着的沈绥忽然出声说：“阿淮可以跟我住一个房间。”
没等被点名的少年说什么，沈老爷子听完就稍微挑起眉毛，捏着自己的胡须笑道：“这随你们高兴，愿意怎么住就怎么住，有什么需要可以跟管家说。”
别墅里主人房的规格很大，不愁住不下两个人。两人是感情非常好的竹马竹马，想同住一个房间，沈老爷子觉得这事合情合理，高中宿舍里的男生还好几人一起住呢。
“你俩小时候可不是一般粘乎。”沈老爷子感叹着数了起来，“睡觉要一起睡，刚学会爬的时候还要一起爬，连走路也是一起互相扶着学的。小淮你不知道这崽子小时候多会哭，我哪天不带他去顾家找你，他就马上给我眨巴着掉金豆豆，搬家那天要不是你爷爷最后带着你过来我们家，他能一直哭把我给淹了。”
他家啾啾小时候确实是个哭包，听着沈老爷子的这段话，顾淮也不由得弯下眼梢表露出笑意。
沈绥垂敛下眼，微抿唇没有阻止自家爷爷翻他的黑历史，他对幼年期的事情其实是有记忆的，且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哭其实只是因为，他想要见到顾淮，而哭在幼年期能最强烈表达自己的这个诉求。
“其实你们俩粘乎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都挺乖的，唯一就是总喜欢把脸上弄得一脸口水这点有些调皮捣蛋，我和顾家老爷天天都得给你们俩擦脸上口水。”沈老爷子边说着边摇了摇头。
看见沈老爷子脸上的无奈表情，顾淮低低笑出声，顺带晃了晃自家竹马还扣着他手腕的手，看看对方现在是什么反应。
但正微微垂敛着眉眼的少年此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听见自己小时候总弄得一脸口水这事像是并不在意，但此时他是默不作声把扣住的手腕再抓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