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苑月裴回·一完本[古耽]—— by:cicadaES
cicadaES  发于:2017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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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衍又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说:“雁洲哥哥,我先前骗你是不愿叫你看轻于我,你不会怪我罢?”
崔渚叹了口气,严肃地说:“宜安妹妹,若是有朝一日太后娘娘发现了你和端王如此欺瞒于她,必然会雷霆震怒发作一番,到了那时你该如何自处?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这个问题罢。”
好个仁义慈悲的幸原公子。李衍心中偷笑不已,面上却是忧云愁月,说:“太后娘娘待在清心观,平日里足不出户,就算我在王府招摇过市也不会被她撞见。雁洲哥哥,求你跟王府其他人一样守口如瓶,如此以来,太后一定不会发现我。”
崔渚却摇了摇头,道:“道理并不是这样。人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所有谎言都有暴露的一天,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李衍如梦方醒心中一惊。
没错阿,就算本王今天把幸原公子蒙骗过去了,但天下到底只有一个李宜安。有朝一日,崔渚一定会发现端王男扮女装耍弄他的事情,或早或晚罢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衍既然已经想到这一步棋,那么下一步棋,他必然是要盘算如何在崔渚发现之前就先抓住他的软肋再狠狠折磨他一顿,能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更是妙哉。
但此时此刻,李衍软软地伏在崔渚那温柔的怀中,望着表哥举世无双的如玉面孔,再嗅着他浅蓝旧衣上绵厚的沉香味道,心思悄然转换,下一步棋居然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位置上。
端王此时心想着,若是表哥发现了我男扮女装耍弄他的事情,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气得再也不理我?他会不会气得扭头回幸原去了?
一想到幸原公子进入王府短短几日,还未给他帮上什么忙或成就什么事业,就要被气得甩袖离开,李衍心中登时虚得发慌。
这般心虚恐惧的心情,竟让端王恍然忆起了儿时旧事:
李衍幼时有一次淘气在皇家花园爬树,一不小心爬得太高,立在危枝上不敢下来了。端王宫里的太监、侍女、侍卫等在树下撑开厚厚棉被,齐声喊他跳下来,端王却是抱着树干死也不肯放开。
当时还是妃子的李崔氏心里着急,便令李世荣上树去救端王。谁料李世荣刚攀到端王脚下,就被惊恐失控的小李衍给一脚踹开了。李世荣猛然落地,还把端王身下几米的树枝齐齐压断。旁人再寻不到落脚之处,皇宫里的梯子又不够高,这下子,谁也没办法上树救端王了。
可怜的小端王就这样孤零零地抱着树干,从白天一直待到了黑夜,最后,还是太子李沛听说了此事,才从东宫赶来端王宫帮忙。
李沛先是爬上宫人们撑开的棉被,再张开双臂喊李衍跳下来,又笑着劝他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这些棉被不够结实,死的也只会是压在下面的李沛而不是李衍。
李衍哭喊着说不想压死太子哥哥,李沛当即哈哈大笑,大喊:“宜安小公主又哭鼻子了!”
听到“小公主”这三个字,李衍当即热血上头,抬起小手就要敲太子的脑袋。双手一松开,人也就了失去支撑,端王小小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直直地落入了哥哥怀中。
虽然李衍事后遭到了母亲的责罚和皇兄的安抚,但他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忘掉被困在高树上的那种感觉:
王宫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回去。别人都能看得到他,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天大地大,山高水长,唯独他被孤零零地困在小小一隅动弹不得。前后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只有爬的更高或者跌回地面这两条路而已。
李衍闭紧双眼,愈加用力地抱紧了崔渚的腰背,心里没来由得一阵发慌。
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起竟然又一步步爬到了危枝之上,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是进退两难欲哭无泪了。
这一次,恐怕没有人能舍身在下接住他了。
要不……要不就此收手罢?
李衍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便抬起头,怯生生地问崔渚:“表哥,若你是太后娘娘,你要是知道了自己被亲人欺骗,你会……你会生我的气么?”
崔渚点了点头。
李衍心中一凉,着急地追问:“你堂堂幸原公子,心胸气量居然如此狭隘?”
这与“幸原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渚想了想,耐心地与小表妹解释:“任何一个人,不管脾气再好才学再高,若是受到了欺骗,那也是一定会生气的。宜安表妹,你好好想想,若是人人都满口谎言不说真话,那么皇帝还如何治理天下?长辈如何管教晚辈?先生又如何辅导学生?人白白长了一张口、三寸舌,难道是拿来说谎的么?若是做人满嘴谎言口蜜腹剑,那还不如不能言语的禽兽呢。”
原来我堂堂真龙之子竟是禽兽不如了!
李衍脸色一白双膝一软,无比虚弱地倚在崔渚怀中。
崔渚则一手握着账簿,一手揽住了李衍肩背,温言宽慰:“宜安妹妹,我可以先替你瞒住太后,但你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与端王认真商量。你和殿下寻个日子,去清心观向太后坦白了罢。太后毕竟是长辈亲人,定然不会狠厉地责罚你们。”
李衍愣愣地看着崔渚,还未来得及说话,崔渚又接着说:“就算太后执意要把你赶出王府也无妨,还有我在呢。”
李衍惊疑地问:“这是什么个意思?”
崔渚笑了笑,说:“我崔家虽不是王侯之府,但也算一方世家。若是你被太后逐出府外无处可去,那么我就给家里传封书信,把你送到幸原去。崔家虽然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粗茶布衣还是绰绰有余的。若你想要嫁人,我也会亲自安排给你寻个好夫家。如何?这下子你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罢?”
这崔家表哥难道是古时圣人的投胎转世么!
李衍低下头,心力交瘁地喘着粗气儿,胸闷气短地说:“没想到堂堂幸原公子居然这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
崔渚道:“你的事情并不是闲事。”
李衍更觉自愧不如,最后挣扎着问:“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有什么特别的么?”
崔渚笑道:“你当然是特别的,你可是堂堂幸原公子的小表妹阿。”
李衍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崔渚说出“幸原公子”这四个字。之前李衍在崔渚面前喋喋不休或真或假地提起这个名号时,崔渚总是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似乎并不愿意背负这个过于沉重的美誉。
而此时,崔渚难得自称“幸原公子”,神态语气竟是如此潇洒从容,清朗气质中又透露出一派傲然风骨,直叫李衍自惭形秽无言以对,在高大完美的表哥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
本王认输了,认输了!
你这幸原公子确实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比我这真龙之子还堪称人中龙凤在世圣贤!
人间的事情,便是如此曲折矛盾变化无常:
李衍明明早就打定主意要狠狠折磨崔渚,可是眼下崔渚真的信了他的谎言,又如此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李衍却觉得脸红心跳臊得不行。
从前母亲说他是小孩子脾气,他还不甚服气。现在想想,自己打算对表哥做的事情确实太过幼稚了。
不说这位幸原公子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想,就说那长袖善舞的尹煦,若是知道此事也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于他。
崔渚还等着宜安表妹悬崖勒马悔过自新,在他那殷切和蔼的目光之中,李衍犹豫半天,终于咬着下唇,轻声细语地说:“好。”
而盘绕在端王心头挥之不去的“我是骗你的”这句话,终究如同一个攀上危枝的顽皮小童,结局注定是失足坠落地粉身碎骨,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第6章 第六回
崔渚听到了表妹轻声应允,终于放下心来,温柔地说:“宜安妹妹,这账簿我还待细看,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交差。不如你今日先回去,等到明日我写好了文章就去听泉阁交还于你。一来,妹妹不用再跑一趟;二来,我也终于可以拜谒端王殿下了。”
李衍心中一颤,当即大惊失色。
这幸原公子好生不会来事儿!你说要拜谒本王本王就得接见你?你就没想过本王方不方便愿不愿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衍好不容易才把账簿的疏漏给糊弄过去,幸原公子又要跑去听泉阁探他老底儿?
惊慌之中,李衍忙心思急转寻找对策。
那厢,崔渚赧然一笑,道:“说来也惭愧,我进入王府数日却还未曾见过殿下一面。听说我入陈宛府那日,殿下还为我举办了声势浩大的接风宴,因我急病不得不草率结束,宾客们也黯然归去。唉,一想到我让大家如此扫兴,我心中实在是惶恐难安。”
你骗人!本王瞧这天底下最不惶恐的人就是你了!
崔渚这边是真心实意想要拜见端王,但李衍那边哪能让崔表哥进到他家老巢儿?忙道:“不行!你不能去见端王!”
崔渚不知宜安小表妹的鞭炮怎么又点着了,纳闷儿地问:“为何不可?我是殿下的幕僚又是表兄。不管这王府规矩再多,也没道理不许我见端王呀。”
李衍狠狠揪住崔渚衣领,把心一横道:“因为端王生病了,他人在病中不能见你!”
“哦?”崔渚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丝怀疑,“但我未曾听说过端王身体抱恙。”
李衍信口胡诌:“我是殿下的枕边人,他有什么状况,我最是一清二楚。大约前几日罢,端王一早起来发现身体躯干前胸后背起了一片红疹,唯独头首面孔安然无恙,一穿上衣服就全部遮住了。所以,常人都看不出来端王生了病,只有我才知道。”
崔渚听宜安表妹如此大大咧咧地说起端王床上的形容,先是尴尬不已,但听着听着,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总觉得妹妹此番借口十分诡异。
这还是崔渚第一次对宜安表妹产生疑惑,疑窦既生,便难以再按回去了。
但崔渚毕竟初来乍到不熟悉王府情况,他虽已经开始怀疑表妹,但也不会声张,只是追问:“殿下的病情竟如此严重?可请了大夫来看?”
李衍还不知道崔渚已经对他产生怀疑,便硬着头皮继续扯谎:
“实不相瞒,端王这病是顽疾,一到春日就会发作,过了春天就会不药而愈。端王面上不虽显,实际上瘙痒难忍寝食难安。他这人死要面子爱逞强,不愿叫别人知道他有这样的软肋,所以一直强自支撑。
雁洲哥哥,要是你去拜见端王,他一定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好接待你,那么你就是在活活折腾他,所以我不许你去见他!”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衍心中虚慌已到极点,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去圆。李衍每多说一句,就觉得自己顺着高枝又爬高一些。他说的越多爬的越高,将来就摔的越疼。
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坦白时机,如今除了爬高以外,就再无路可走。
崔渚顾虑端王对表妹的骄纵宠爱,想着先在王府站稳脚跟,再慢慢查探这小表妹究竟向他隐瞒了什么,便顺从地说:
“原来如此,那么就劳烦妹妹就替我跟端王告病。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遣人来洗竹苑传话给我。雁洲为殿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至于拜谒一类的琐碎礼节,待春天过去殿下病情痊愈以后再说罢。”
总算是把这鸿门宴拖到夏天了。李衍松了口气,勉强微笑道:“那我明日再来洗竹苑找你拿文章和账簿。”
崔渚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夕阳西斜,霞光璀璨。李衍告别了崔渚,愁眉苦脸地离开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是非之地洗竹苑。
回到听泉阁,端王还是闷闷不乐一语不发,弄得周遭侍人们好生奇怪。
大家问端王出了什么事情,端王又什么都不肯说,只一个人憋在心里。大家以为他又闹小孩子脾气了,索性也不再管他。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端王在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痛苦难耐,终于无法独自承受良心的煎熬,一个骨碌翻起身把忠臣侍卫李世荣唤到床前。
见端王忧容满面地倚在床头,李世荣便认定殿下男扮女装的拙劣把戏被幸原公子看穿了,于是劝道:
“殿下,您还是想开点儿罢。您是王爷,崔公子是布衣,您要是实在是憋屈想出口恶气,那不如随便给崔渚按个冲撞无礼之类的罪名,然后直接把他拖出来打一顿,岂不快哉?”
李衍被自家残忍暴虐的英武侍卫吓了一跳,忙道:“万万不可!”
李世荣怪道:“殿下不是想报复崔公子么?”
想到这茬,李衍更是胸闷气短,说:“我只是想让崔渚丢人现眼出丑,我可从没想过要让他吃皮肉苦……”
李世荣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端王殿下,堂堂真龙之子,怎么跟三岁小孩儿似的记不住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李世荣忍不住问:“殿下,难道不是您在崔公子生病时强喂他大鱼大肉,才害得他病情加重多躺了好几天么?后来,难道不是您成日跟着尹公子出门吃茶逍遥自在,把崔公子完完全全忘到了脑后么?”
李衍呆了一呆,跟着面色急红,怒道:“李世荣,你、你好烦!”
李世荣忙作揖认错:“属下多嘴了!”
李衍实在臊得不行,双手环抱膝盖,埋着头不愿意再看李世荣。
李世荣面上认错,心中觉得十分好笑。
他在雕花木床前的脚凳上坐下,拎起锦被,体贴地帮殿下围住身体,再好声好气地劝道:“既然幸原公子已经看穿殿下真身,这出闹剧也总算了结,殿下再不用以女装示人了。”
李衍把脸埋在柔软锦被中,不说话,只是左右摇了摇头。
他那一头乌黑丝发,如同天宫仙女的羽织般熠熠生辉。随着摇头的动作,如水长发披散开来,黑亮发尾铺陈在床榻之上。几缕发丝还飘然触及了地面,立即被李世荣细心拾起,轻轻地放回了床上。
李世荣揣测王爷摇头的意思,问:“殿下摇头是想说,幸原公子并没有看穿您的男儿身?”
李衍点了点头。
李世荣倒是颇为惊讶。没想到端王殿下面对铁证如山的王府总账,不但没有自乱阵脚,还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
究竟是崔渚正人君子太好糊弄?还是端王太会扯谎骗人?
亦或者说,是崔渚已经起了疑心,只是暂且隐而不发?
李世荣实在想不明白这对表兄弟的勾心斗角爱恨情仇了。
那一边,李衍挣扎许久,终于抬起头说:“我……本王不想再男扮女装了。”
“本该如此!”
李世荣长舒口气,万分欣慰地说:“殿下,不是属下多嘴,只是您这计划实在是漏洞百出匪夷所思。您男扮女装是不是能折磨崔公子还不好说,你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倒是肯定的。”
李衍当即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把床沿,脸红气粗地吼道:“李世荣你这个大骗子!什么‘漏洞百出’、‘匪夷所思’?你先前还夸赞本王英明无双来着!”
李世荣又在王爷面前自掘坟墓,忙熟稔地转换话题:“属下的言论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下一着棋要怎么走?您不愿意再男扮女装,可是要与崔公子坦白了?”
李衍更是气闷,苦恼万分地说:“我就是在烦这件事。”
接着,他把崔渚对谎言的看法告诉了李世荣,又道:“崔渚是真心厌恶撒谎之人,我好怕他知道真相以后会讨厌我疏离我。”
李世荣讪笑两声,心想崔公子顶多骂王爷两句,更何况他要骂王爷还不敢当着面骂,只能在背后偷骂罢了。
再说了,就算崔渚嫌恶鄙视李衍又能如何?李衍是王爷,崔渚是王爷幕僚又不是王爷老婆,李衍作甚管他是喜欢还是讨厌自己?
李衍捂住了小脸,懊恼不已地说:“崔渚还说,就算‘宜安妹妹’被赶出王府,他也会收留宜安妹妹,还愿意帮宜安妹妹找个我婆家。在他说过那番仁义备至体贴入微的话以后,我就无法再说出真相了。真奇怪,我怎么会张不开嘴呢?”
李世荣道:“殿下,您是不是感觉自己一不小心错过了最好的坦白时机?而一旦错过这个时机,这张嘴就再没办法张开了?”
李衍又惊又喜,抬起头说:“就是这样,原来你懂我!”
李世荣点点头,他这次确实能理解殿下的心思。
世间事物都有各自的运转规律,就好像农人在春天耕作在秋天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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