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却比往年还要特殊一些。
“铁匠?”
白锦刚练完剑,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罗管家便上前禀报起了这件事。
这次的“贺礼”中,竟还多了一个活生生的铁匠。
实在是很符合玉罗刹的作风。
“是。主上的意思是,要这位大师为少爷量身打造一把佩剑。”
白锦收剑回鞘,无语道:“他如今都没有我的剑高,量身打造又有何用?还是说,这位铸剑大师要长居万梅山庄为吹雪造剑?”
罗管家尽职尽责的转述道:“是的,主上的确有这个打算。可是最终留与不留,还是要您说了算。”
“罢了,既然能入他的眼,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就将那位大师安排在山下的庄子里吧,万梅山庄里暂时只有原来的这些人,宁缺毋滥,等吹雪长大了再由他决定是否要添人手。”
“是。”罗管家应了,见白锦抬腿便走,只好苦哈哈的追了上去,边走边问:“老爷,主上这次还送来了许多铸剑的材料,您是否要过目?”
“他倒是心急。”白锦脚步不停:“等吹雪长大了再让他自己挑选吧,东西暂时先锁进仓库里,左右这几年他也只能摸一摸木剑了。”
罗管家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少爷很期待学剑呢。”
白锦的眼神也含了两分笑意,“但愿不是一时的热情才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对徒弟还是很有信心的。
“玉罗刹还交代了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罗管家心虚的低咳一声,心里也很是无奈。教主跟老爷明明时常都有书信往来,这些日常琐事却偏偏要另外写进给他的信里,讨人嫌的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当真是难为人的很。
“您三年前埋在罗刹教总坛的酒味道正好,主上让我问问您,少爷马上就要开始学剑了,要不要送来庆贺一下?”
白锦顿住脚步,狐疑道:“他怎知那酒味道不错?”
罗管家也是一愣。
白锦冷哼:“他儿子一口都没喝上,他倒是先品起酒来了。”
罗管家深知以自家主上的任性程度,怕是哪天心情好,就随手拍开喝了也是极有可能。但他还是试着挽回主上在老爷心中的形象道:“或许只是闻了一闻而已。”
“让他留着,一招半式都未学会就要庆贺……等吹雪出师那天再说。”
“是。”
“还有呢?”
“没有了,真没有了。”
恍若仙境的寒潭边,几只白鹤翩翩起舞,西门吹雪站在一只白鹤面前,抬高了手去摸它,那鹤倒也很温顺,由着小孩子一下一下的抚摸,也不去跟同伴们玩耍,显得很通人性。
春和站在离它们稍远的地方,羡慕的看着与白鹤们相处融洽的小少爷。
不是她不想上前,而是她实在是被仙鹤们吓怕了,这几只小家伙看着仙气飘飘,实际上个个凶残的很,除了庄里的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和喂食的婆婆以外,谁敢靠近一步就扑了谁,一扑一个准,直把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在老爷的院门口,谁敢尖叫?谁敢?
“吹雪。”
小吹雪眼睛一亮,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走到白锦面前,满脸期待,但还是尽力表现出一副沉稳的样子,道:“师父,今天要给我做剑的。”
白锦问:“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写完了。”
西门吹雪向一旁的春和投去一瞥,春和立刻会意的捧上了两张纸。白锦习以为常的接过,展开一看,歪歪扭扭但还算完整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还行。
至少是完整的,不像之前要么少一个撇,要么少一个捺,一二三四也能写齐了,不错。
白锦折好那两张纸,对徒弟伸出了一只手:“跟我进去。”
小吹雪立刻牵住了自家师父的手,被领进了白锦的院子里,春和跟了一段路,便自觉的停在了门口,不再往前了,罗管家也要处理其他事情,便也悄无声息的告退了。
小吹雪看着白锦院子里的树,忽然问:“师父,白色的花也没有了吗?”
白锦屋子里的树比庄里其他的树花开的慢一些,凋零的便也迟一些,在西门吹雪的想法中,师父院子里的白花却成了整个万梅山庄最“长寿”的花。
白锦淡淡道:“凋零了,要来年才能再次开花。”
西门小吹雪想了想:“它们是睡觉了吗?”
“不是。明年的花是新开的花,原来的花已经不在了。”
西门吹雪一怔:“那它们去哪儿了?”
白锦淡淡道:“死了。”
耳聪目明春和:“…………”
这样教孩子真的没关系吗!
小吹雪停住脚步,不解的问:“什么是死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也是吸收知识最佳的时段,白锦深觉任重道远,对于小吹雪的各种疑问一向是知无不言。
“就是化为了泥土,回归大地。”
“为什么要回归大地?”
“世间万物,都要回归大地。花草树木,天上的鸟,水中的鱼,还有地上的珍禽与人……都会在经历了一定的岁月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原本身处的世界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一切都可以从某一个时间点重新来过,虽与脑海中与生俱来的认知不同,但大唐人人都是如此,他便也觉得理所当然。直到来到了大庆,他才发现曾经的世界是一个多么畸形的、违背常理的世界。
其实大庆的世界,才更符合他脑海中与生俱来的常识。
小吹雪的脸上浮现出两分不安。
“师父也会变成泥土吗?”
在小孩的世界里,比起自己也会死亡这样遥远的事情,还是师父会不会消失这件事更重要些。
白锦,是西门吹雪的认知里仅有的一个亲人,说是全身心的依赖着也不为过。
白锦并不否认,只是……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小吹雪不安的追问道:“多久?”
白锦想了想,又见小徒弟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迟疑道:“……一百年吧。”
听说对小孩子来说一百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样说总应该没问题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
他仿佛忽然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当中,原本满是雀跃的心情也不知不觉的沉静下来。
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就是觉得非常的悲伤。
白锦浑然不觉,他领着小徒弟来到书房里,开始专心的——削木头。
小吹雪熟练的爬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白锦一时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吹雪其实很安静。
本该是最调皮的年纪,但是受山庄整体氛围的影响,又日日对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师父,吹雪相较其他同龄的孩子显得十分安静。
小孩子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的向大人靠拢,这一点也没错。
喜欢剑,喜欢白衣,喜欢小动物,不喜聒噪,不喜人多………连春和景明也觉得,小少爷真是越长大越像白锦了,有时候小小的团子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安静的端着画册专注的看,那种神情简直跟白锦看书时的样子如出一撤。
罗管家也曾暗自心惊。
他多年前预言的事情,似乎真的要成真了。
——西方魔教的少主,或许会成为跟白衣剑客同样的剑客。
少主明明还没有握上剑柄,却已逐渐有了属于剑客的姿态,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
木头削好了。
白锦轻轻吹了吹木屑,道:“吹雪,过来看看。”
西门小吹雪抬起眼,看见那柄木头做的小剑时眼睛一亮,脑海中的烦扰也一下子离他而去了。
五岁小孩的脑袋瓜里,总是装不下太多事情的。
西门吹雪跳下椅子,走过去从师父手里接过了木剑,他谨慎而郑重的握住了剑柄。
白锦微笑着赞道:“姿势不错,有点剑客的样子了。”
西门小吹雪回给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第36章
小吹雪资质不差,悟性同样不差。
他还在打基础的阶段,白锦纠正了几次不正确的姿势,又观察了一段时间,便觉得暂时没有再改进的必要了。
保持原状就好。
这一天,罗管家一上午都没有见到白衣剑客的身影,心中颇觉古怪,午饭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的问了西门吹雪这件事。
西门吹雪道:“走了。”
罗管家一惊:“走了?”
西门小吹雪冷淡的嗯了一声。
这熟悉的沟通模式让罗管家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询问道:“少爷,您可知老爷去了哪里?”
“不知道。”
西门吹雪板着小脸转达白锦的原话:“数月即归,不必挂念。”
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实在是深得师父真传。
被小少爷判定为“大惊小怪”的罗管家默默地退散了。
而当事者的白锦,此时正在山下小镇撸猫。
撸一只,三花色的大猫。
白锦挠了挠它的下巴,面无表情道:“大花?”
“喵呜。”
大猫抖了抖耳朵,被白衣剑客的气势压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一双猫眼警惕的看着他,无声的摆出警戒的姿势。
白衣剑客看了它一会儿,忽然一把将大猫抱了起来。
大猫发出不安的呼噜声,僵硬地趴在白锦怀里,动物的直觉使它不太敢轻举妄动,察觉到大猫的紧张,白锦揉了揉它的脑袋,想了想,又戳了戳小家伙的猫爪。
他修长的手指一戳猫的肉垫,肉垫上立刻露出了锋利的指甲。
大花立刻炸毛了,“喵!”
白锦低低的笑了一下,没再逗它。
“走吧。”
剑客足尖一点,抱着大猫的身形已飞出了数丈。
说起猫,玉罗刹也曾经答应过他送一只西域的长毛猫,可惜从西域到塞北路途遥远,那些漂亮又娇气的猫大部分都受不了这样的长途跋涉。玉罗刹对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既然容易死,那就送十只二十只一百只过去,总有一只能活到塞北,有什么可难办的?
底下的人只好苦哈哈的应是。
幸而牺牲者来不及出现,就被得知此事的白锦及时制止了。
朴实的小镇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晒被子,直到白衣剑客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的院中。
大猫动作轻盈的从白锦怀里跳了下来。
“喵!”
老婆婆一愣,回头看到白衣剑客与她走失多日的大猫,顿时喜形于色。
“大花!”
老婆婆抱起大猫,她家的大花也难得温顺的由着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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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摇了摇头,对着这样一个和蔼的老人家,他也摆不出平时的冷脸来:“不必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走了。”
可惜盛情难却,白衣剑客最终还是被高兴的老婆婆塞了一大包的东西,全是些自制的吃食,并不如何稀罕,但这份心意却让白衣剑客觉得受之有愧。
他真的只是进城找了只猫回来而已。
待策马离开了这座小镇,白锦便将这包东西放进了背包里,继续自己的旅途。
他离开了万梅山庄,一路向南,打算一直南行,一直走到看见海为止。
不错,他暂时还没有渡海的打算。
毕竟小徒弟还未出师,他过一段时间还得回去继续教授剑术。
走到半途,白衣剑客又忽然想起了薛衣人的邀约,他想了想,果断临时改了行程,拍拍绝尘的脑袋,先去了一趟松江府。
不必递上拜帖,直接上门就是。
薛衣人看见白锦时似乎十分惊讶,不过也没有惊讶上太久,他便设宴郑重的招待了一番,而后又领着白衣剑客参观了自己收藏多年的各色宝剑,两个剑客顿时谈兴大起,相谈甚欢,一夜过去便有了两分忘年交的意思。
薛衣人自然而然的对白锦提起了前阵子楚留香来到松江府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又无法避免的带上了他糟心的儿女,白锦听着老人语气淡淡的陈述,也不禁感慨起来。
薛衣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剑道,可这样的剑客,却也难免被种种俗事纠缠,剑道之外的烦恼何其多,又如何心无旁骛的练剑?
不过好在,薛笑人的死带给他的影响似乎已经消退了许多。
“老了,话也多了,小友莫要见怪。”
白锦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无妨。”
他们就顺势换了个话题。
薛衣人问:“不知小友师承何处?”
“纯阳宫。”
“道观?”
“道观。”
薛衣人点了点头,也不追问纯阳宫是何处:“我的确在你的剑中感受到了道家的意境。说起道观,你可知武当山的木道人?”
白锦道:“有所耳闻。”
“他的剑法也很不错,不过他却更喜欢与人下棋,你哪天若是去了武当山,倒也可以去认识认识他,多听一听不同的人心中的道,对剑法也极有好处。”
白锦实在是太年轻了,看见他,薛衣人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就总忍不住以长辈的口吻嘱咐上两句。
这又何尝不是希望这个年轻人走的更长、更远的表现呢?
白锦道,“我这次出来,便是想多见一见不同的人和物。我在万梅山庄呆了十年,除了与你一战的那一次,剑道上的收获实在算不上有多丰盛。”
若不是还有一个小徒弟,恐怕他早就游历五湖四海去了。
薛衣人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的年纪?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莫要贪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只是到了你这个境界,想要找到称心如意的对手也实在是不容易,我有一位老友,二十年前便是大宗师境界的武者了,你若是想见见他,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
白锦眼睛一亮,“当真?”
薛衣人笑着颔首:“自然当真!”
他当下就修书一封交给了白锦,白衣剑客郑重的谢过,又主动向薛衣人请教起了江湖中其他大宗师的踪迹。
薛衣人自然知无不言,“据我所知,三十年前西域就有一位大宗师境界的高手,只是这人神秘的很,没有人知道他练的是什么功法,师从何处,又定居哪里,只知道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不过已有二十多年毫无音讯了,算是西域唯一的一位。说起来,几年前西域罗刹教的教主似乎也迈入了大宗师境界,却不知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白锦一脸正在认真倾听的神情。
薛衣人又道:“还有大宗师里唯一的一位女子,如今就居住在南疆,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话虽如此,但他对这样的传言表现的不屑一顾:“能成就大宗师的人皆是顶尖的武痴,脾气古怪些实属常理之中。”
白锦颇为赞同。
“至于中原……”
就如此,白锦在松江府住了三日,第四天一大早,他便辞别了薛衣人,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江湖如此精彩,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番了。
三个月后。
万梅山庄。
“吹雪。”
正抱着木剑静坐的西门吹雪睁开眼睛,眼中浮现出喜色,“师父。”
白锦问他:“有没有懈怠功课?”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肯定道:“不曾。”
白锦不疑有他,嗯了一声,道:“我来看看你,若是武学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西门小吹雪敏锐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歪了歪头,不怎么高兴道:“你又要走吗?”
白锦颔首:“我要出海一趟。”
小吹雪不解的看着他。
白锦解释道:“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去白云城。”
“白云城是哪儿?”
“很远,要乘船渡海。”
小吹雪道:“我也去。”
白锦背着手,目光严厉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路途遥远,或许会很辛苦。”
小吹雪固执道:“没关系。”
“哦,此话当真?”
“当真!”
白锦的眼中有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若你后悔了呢?”
小小的孩子掷地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