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阳却半道伸出手把书拽走了,“不想看算了,反正黄晋给你买的,比我给你借的好。”
关唯听了愣了,何景阳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这话说得倒象是专门针对关唯刚才那句“赵清什么都好”,还好宿舍里只有他俩在。
何景阳尴尬地转身假装看别的地方,感觉自己想抢在黄晋之前给关唯找本书的荒唐念头,再不找个借口就要暴露出来了。
“我就是不想进城,和人挤着坐小巴,还浪费一天时间。”关唯小声辩解。
“黄晋买书选择面肯定要大些,但你舅来之前,你要青黄不接,节奏乱了再调整更费时间,好歹先有个过渡的。”何景阳冷静下来,找了个好借口开始讲道理。
“我知道了。那你把书给我。”
“那你刚刚是怎么啦?”何景阳皱着眉头大为不解。
“我……”关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不喜欢何景阳去找赵清,但这可真是太不象话了,人家找不找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机智的关唯脑子飞转,迅速想出一个绝佳的理由:“我是怕太难了。我物理刚刚有点儿起色,赵清用过的书肯定有难度,我不敢看。”
“傻不傻啊你?”何景阳转怒为笑,一把捞过关唯的脖子,把人揉进自己怀里,说“这不有我呢,我能让你自己瞎揣摩浪费时间吗?”
一开始从耽美文库里掏出这本习题册时,关唯内心是抗拒的。只是想到何景阳昨天辛苦擦了半个下午,才把原来的答题过程都擦掉,还抱怨说用了至少半块橡皮,就觉得怎么着都得打开看一眼。
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何景阳真是给自己借了个宝贝回来。
想来赵清的物理成绩也是经历了一个很艰难的攀升过程,这本习题集上,除了她用铅笔写的答题过程还留着一丝痕迹,每道题的题干都用不同符号做了标注。
关唯看了一会儿就琢磨明白了,画三角形的表示这类地方容易粗心出错;画正方形的表示对知识点掌握不到位,同时附上了相关知识的册数页数;画五角形的表示审题有严重失误;画圆形的……这个他真看不明白,有的题有有的题没有,而且根据出现的位置来看,彼此之间似乎毫无规律可循。
不过也不重要,因为圆形符号一开始出现得很密集,他信手翻到后面,几乎就没有了。
有了这些标注符号的提示,关唯倒象是在重刷自己很久之前做过的题库,又陌生又熟悉,同时速度也有如神助,没多久就刷了两套。
何景阳这周末没回家,说是和人约好了打球,其实一边打球一边等着关唯出现在操场边上,俩手圈成一个筒,脆生生地冲他喊“何!景!阳!给我讲道题!”
可一直等到球都打完了,关唯也没出现。
没刷题?不可能啊,他只带了这一本去的教室。
都会?更不可能,那他就不止考八十五,得考九十五了。
眼看时近中午,何景阳去教室找人,不管干嘛总得吃午饭吧。
关唯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脑子里一群三角形正方形五角形打架,有个从没见过的六角形跃跃欲试也想冲过来,被关唯强行摁住,结果一抬头看见一群圆形浩浩荡荡铺天盖地俯冲下来,急得他一下醒了。
“一上午做两套?你可以啊!”何景阳坐在对面座位上翻着习题集,看关唯醒了笑着夸他。
“是啊,脑细胞都罢工了,困死我了。”关唯揉揉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凑过去指着那些标注符号说,“这都是帮了我的大忙的功臣们,你去问问你女神,这个圆圈是干什么用的。”
“那走吧,去食堂说不定就碰上了。”何景阳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收拾好,拉着关唯往外走,走了几步,看看关唯,欲言又止。
“你干嘛?没饭票了?”关唯疑惑。
“不是,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你干嘛这么拼?”
“我想早点儿回云州”——话跑到嘴边关唯才意识到不妥,一时语塞,想起刘泉以前教他的万能金句——“你说呢?”
“那只能是怕期末考完进不了快班。”何景阳笃定地说。
“对。”关唯借坡下驴,同时暗自思量,“早点儿回云州”是哪里不合适,为什么刚才硬是说不出口?
不等他想明白,就到食堂了。
赵清听说关唯一上午刷了两套题,十分赞赏地看了他几眼,又解释圆形的意思,“实在不想学了,累得不行,烦得不行,就画一个圈,攒够十个休息十分钟。”
“后来为啥没了?”这句是何景阳问的。
“会得多了就不觉得烦和累了。”赵清笑吟吟地看着关唯,“看来你没有我这个问题啊。”
“大概是因为有那些三角啊正方形啊什么的……”关唯用手比划着,赵清会意地笑了。
何景阳一头雾水,看着刚刚认识的俩人忽然十分默契,莫名不爽。
赵清走了,他压抑不住好奇,问关唯那些三角正方形又是怎么回事?
“秘密。”关唯逗他。
“这就有秘密啦?”何景阳不无醋意。
关唯意识到何景阳的不快,赶紧澄清:“开玩笑的,还是得多亏了你才能借到人家的书啊。”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跟我比跟她要好吧,她都能知道的事儿我不知道,你俩在那儿说个啥我都不懂,多没面子啊!”何景阳皱着眉头说完这一长句,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点儿啥,抬手戳了关唯脑袋一指头,“你懂了没?”
“懂,你吃醋了,反正不是我的就是她的。”关唯言简意赅总结出中心思想,去排队打饭。
何景阳跟在后面莫名开心,刚才的不快早就不翼而飞。
何伟带着黄晋购置的参考书和学习攻略来了,还有一大包秋装。
何景阳把参考书一本一本拿起来检阅,按照他认为比较适合的顺序排了个队,摞成一摞,忧心忡忡地叮嘱关唯:“悠着点儿刷,别太心急,要累出毛病来,进快班有啥用啊。”
关唯被何景阳的慈母式叮咛逗乐了,“刷题还能累出毛病来,你当我傻啊?”
“真能。不信你打听去,上几届都有人捱不到考试就崩溃了,压力太大!”
“没事,我有千斤顶。”关唯指指他和赵炳才,“我要崩溃了,肯定是你俩出力不当。”
何景阳闻言,默默地把书抱走,只给关唯留下了第一本。
另外一个千斤顶赵炳才显然对学习不象他们那么上心,塞了一嘴零食,一边点头一边“唔唔”表示赞同,也不知道他赞同个啥。
第12章 过元旦喽
自从来了青中,关唯可是把在家里没干过的家务活儿都干了。
什么铺床叠被、洗衣刷鞋——象何景阳离得近一周回一次家,就会把脏衣服带回去。其他人除非正好赶上周末回家,否则多半也都是自己洗。
好在夏天的衣服轻薄好洗。等关妈想起这些琐事,关唯早就适应了,只叫她不要担心,毕竟连李杰这么能的人,不也得亲自洗么。
但是秋装厚实,关妈特地叮嘱让他不要洗,再过一个月会送冬装过来,就把脏衣服打包拿回去。
“带了三四身呢,一礼拜换一身,就算你嫌埋汰也将就些”——何伟转达何明莉的原话。
天不遂人愿。
周末中午在食堂吃饭,关唯坐着正吃得用心,两个女同学相跟着从他背后经过,其中一个不知道说了句啥,另一个笑着伸手去打,手里端着的缸子没拿稳,连汤带菜从关唯背上浇了下去。
俩女生当场就吓蒙了。端缸子的那个急得小脸煞白,又担心关唯被烫着,又担心衣服要赔的问题,没说几句囫囵话就哭了起来。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关唯小心翼翼站起来,一边抖弄身上的菜汁儿,一边低着头催俩女生“走吧走吧,快走吧,没事儿,没事儿。”
赵炳才帮忙往下摘菜叶子,只觉得关唯这态度有趣,知道的他这是被人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联合那俩女生浇了人,又打算教唆人家肇事逃逸呢。
菜汤不热,没烫着,衣服却是非洗不可了。
新新的一身运动服,也不能说扔了,更不能找个地方藏起来攒到一个月后何伟来回收。
关唯沮丧地拿了李杰的大盆,把衣服泡进去,泡到晚上才开始动手揉搓。
平时他洗衣服都用香皂或者肥皂。这回沾了菜汤,周义啧啧半天,递过半袋洗衣粉来,说肥皂怕是洗不下来。
等到终于把衣服洗完晾起来,关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感觉比刷两套物理题都累。
头天晚上手一直在水里泡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睡了一晚上醒来,关唯才发现两个大拇指根部都渗血了,除了拇指之外的八个手指,第一个指关节上也是同样的惨状。
关唯呆呆看了一会儿,举着俩手去问周义他的洗衣粉是不是下毒了。
周义笑他无知,说是没用习惯洗衣粉,再加上搓衣服用力过猛导致的。
关唯更沮丧了。
指节疼得弯不起来,只好俩指尖捏着笔在纸上鬼画符。一直画到何景阳返校,都没做完一页题。
何景阳进门先听周义笑着说了这回事,本想调侃关唯几句,但低头看见他白皙细嫩的手上星星点点的血痕,忽然就鼻子一酸,没来由地落下两行泪,打在关唯手背上。
俩人都愣了。
宿舍里还有别人在,关唯不着痕迹地擦了一把,又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何景阳,这人却还是平日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用说泪珠,连个水渍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书上留下的水痕,关唯都不敢确定刚才那一幕是不是真的。
但是看何景阳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便也明智地选择了不想,不问。
心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仿佛得了那两行泪的浇灌,开始蠢蠢欲动。
何景阳受了自己的惊吓,一整天都没敢怎么和关唯说话,直到晚上才缓过劲儿来,逮着没人在的时候,低声和关唯说,“我大概把你当我弟了,所以一下就难受了。”
你有弟吗?哪怕是堂的表的呢?关唯心里默问,但还是点点头,假装接受了这个解释。
天气冷了起来,走在路上说话都能看到白色的呵气。晚上往被窝里钻,除了何景阳,也没人敢光着胳膊腿了。
何伟又来了,带着冬装和关妈新做的一床厚棉被,以及一大包零食。
关唯拿着零食给大家分,赵炳才扑在新棉被上不想起来:“好暖和呀,真舒服呀,冬天我能不能和你挤一个被窝呀……我保证一礼拜洗一回澡!”
何景阳过去揪他:“起开起开,要一个被窝也是我,我俩多方便啊!”
关唯一听,觉得何景阳又犯二了,下意识地抬头看李杰,后者果然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但忽然看到关唯投过来的眼神,没说话。
冬天?!关唯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马立文,男生宿舍有暖气吗?”
“有啊。说是去年刚改造的,以前都生炉子。”马立文嘴里嚼了块大白兔。
“啊?那咱们呢?”
“生炉子啊!向上看——”马立文走过来,扳着关唯的脑袋让他抬头,指着门上边儿一个圆圆的白纸糊住的窟窿,“插烟囱的,到时候咱轮流值日生火看火,你会不?”
“不会,好不好学啊?”关唯老实承认,同时心下甚忧,怎么办?
“别听他鬼扯!”何景阳安抚关唯,“生火看火有校工呢,门房也是生炉子。明年听说还要起新宿舍,大通铺也快完成历史使命了,不值当接管道过来。”
这天吃了晚饭回来,大通铺有了变化——窗户外面钉了一层厚厚的白塑料布,门上挂了一条宝蓝色的棉门帘,地当中墩着一只小铁炉。
原先摆在地当中的小条桌被放到何景阳和关唯之间空着的床板上,倒象家里的小炕桌。
管火的校工是个姓刘的小伙子,除了管大通铺和门房的小炉子,还管烧锅炉。人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据说在外面打工好几年了,举手投足透着点儿见过世面的稳当劲儿。
李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这人熟了起来,托他给自己提前在县城里谋个寒假打工的活儿,说做家教腻了,换个工种。
小刘每天早中晚来三次,睡觉前最后一次归学生管,要把火埋住,免得半夜灭了冷,也免得第二天还要再生。
他们排了个轮班表,关唯跟着学了两次之后,也就会了。
他是缺乏经验,赵炳才是马虎,所以俩人虽然都知道铁制的火钳子导热性能良好,但还是一着急就忘了戴手套,结果各被烫了一次,疼得要命。
赵炳才被烫的时候,何景阳哈哈大笑。
关唯被烫的时候,何景阳端着他的手指端详半天,又是吹气又是抹牙膏。
关唯想起上回手背上的那两行泪,觉得别扭,想挣开。何景阳不满地捏着他的手腕,一使劲把人带到怀里摁住:“别动,一会儿起泡你就知道厉害了。”
后来,还在火钳把手上裹了厚厚一层绝缘胶布。
赵炳才回来看见,直夸何景阳体贴。
关唯看一眼何景阳,他也正回看过来,俩人都没说话,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关唯觉得自己心里那一大波蠢蠢欲动的东西,开始有些形象了,象……塞满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临近元旦,同学之间开始互赠明信片,正面印着这样那样的图案,反面手写各种祝福语,无外乎“祝明年成绩更优秀”“更上一层楼”“友谊万古长存”之类。
李杰周末进城去小商品批发市场批了一大堆,下课后打算流窜到宿舍区,卖给有需要的同学。一个人算帐拿货比较乱,就叫何景阳一起去。
何景阳正躺在床上苦思冥想送给赵清的贺卡上写什么词儿,才能显得自己卓尔不群,还没想出来,非常不乐意去。
李杰笑他:“词儿写得再好也得人家想看吧。你不如先从视觉上抓住对方的眼球,来个造型别致的。”说着从包里掏出样东西,一打开就响起了“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的音乐。
众人围过来一看,也是个贺卡,对折起来都比常见的大些,打开以后竟变戏法般成了一幢十分洋气的立体小别墅,在红花绿叶映衬下温馨宁静,上面印着烫金的一行英文字母:sweet home,不知道有多好看,何景阳眼都直了。
“音乐卡,今年刚出的立体款,本校目前还没有见到。”李杰说如果要去就给他一张,总共就进了五张;此外还会赠送一件神秘礼物,保证他喜欢。前提是卖贺卡的这段时间里,随叫随走。
何景阳奇道:“我买你一张不行么?神秘礼物我不要!”
李杰温和地一笑:“不行,不卖给你。”
“周末我自己去城里买!”何景阳一梗脖子。
“那你只能是第二个送她音乐卡的人了,抬人牙慧徒增嗤笑耳。反正你要不去我就只卖四张,剩一张自己留着用——”李杰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何景阳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关唯踢他一脚:“你是一提赵清就没脑子了吗?你猜他自己留一张要干嘛?”
“……送给他喜欢的女生,让赵清羡慕?她才不会在意呢!”何景阳十分疑惑。
“啧,他就不能送赵清吗?而且还比你送得早!”关唯无奈,“一是增进同学情谊,二是专门给你添堵。”
“啊啊啊啊啊——等等我啊我去还不行吗——”何景阳大叫着追了出去。
关唯本来没人可送。可李杰收到不知什么人给他寄来的一张明信片,盖着云州的邮戳,一下提醒了关唯可以给黄晋他们寄啊!赶快挑了三张,想着该写点儿什么。
何景阳也结束了被奴役的命运,坐在关唯对面一边想能令自己卓尔不群的词,一边看他写。
关唯三张都写完了,何景阳一句还没想出来,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涂抹了好长时间才拿定主意,在那张牺牲了他好几个晚上人身自由换来的立体音乐卡上,严肃谨慎地写下了几个字。
关唯凑过去一看:祝:赵清同学高考顺利——何景阳。
嗯,卓尔不群。
何景阳陪着关唯去门房送明信片,周一邮差来了就能寄走。
看着关唯核对邮编和地址,何景阳羡慕,他从小到大都没收到邮件呢,哪怕是一封信。
“关唯,以后咱们分开了,你能不能给我也寄一个?”
“肯定要寄呀,你是我好朋友,我还要给你写信呢。”关唯郑重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