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唯在前排坐着听了觉得不妥,又一想何景阳既然是想让赵清注意到他,学生会竞聘大会是公开的,能上去念竞聘书也是个好机会啊。但这话不好当着人的面说,就想了个借口才转过身去,说:“李杰也不报,那咱班就没人报名了,老徐也会很没面子吧?其实无所谓,大度点儿。本校生参与竞聘的也未必都能当选,重要的是过程。”
何景阳听了猛地站起来,忽然拨高声音喊道:“你大度你去试啊!你是云州来的!反正你和我们不一样!”说完狠狠推开桌子就走了。
何景阳和关唯是前后座,关唯拧着身子和他说话,这一推,桌子边儿正好磕在胳膊上,疼得脸都白了,险些没掉下泪来。
关唯是个脸皮薄的,平常在班里第一和赵炳才最好,第二就是何景阳。忽然被他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吼,觉得丢人到不行,脸上的笑意却还来不及敛去。
另外几个同学一看挺尴尬,也都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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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毫不相干的人都知道我是凭关系进来的啊。所以对于他们轻而易举的题,我要拼命琢磨一个晚自习仍不得其解;他们已经在做另外一套题了,我却还没改完旧试卷……虽然李杰之前劝过不用在意这个,但说到底,我还是和他们不一样啊。
没人在意你从哪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你往哪去。
关唯越想越心灰,本来是对何景阳的一腔怨气,不知何时变成了对自己的怒气——一个连自己的学习都搞不好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别人的事情?
赵清会不会注意何景阳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替何景阳瞎操心吗?
郁闷烦躁又没处可化解,坐到教室里快没人了,关唯才收拾东西背起耽美文库拖沓着往外走。
从教室到大通铺,要先路过男生宿舍区、老师办公区、食堂,平时觉得好长的路,今天怎么一下就到了?
关唯远远地看一眼宿舍,窗帘还没拉上,橙黄色的灯光下,几个人影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笑闹着,可他一点儿也不想进去。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虽然是关系户”——这两句话在他心里来回排着队打滚儿,心里难受,想去门房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不知该说什么。
“妈,我不想呆了,我跟不上”——这可不是他关唯能说出来的话。
来到青中两个月了,习惯了大通铺喧嚣热闹的关唯,这时终于意识到,有些情绪注定无法与人共享,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何景阳推完桌子出了教室就往高三部去了,他要找赵清说几句话。
赵清抱着一摞书被他挡在路上,冷着脸听了半天,才明白何景阳不是犯傻来表白,而是要问她去年竞聘学生会有没有被人欺负。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干脆利落地问。
何景阳脸一红,愣了。
“再说,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小地方出来的事实,还是把心思放在竞聘上吧,这个过程中能听到不同的人说各自的规划构想,很长见识,试过就知道了。”
“我没机会试了,我把人给惹下了……不是,我主要就是听见他们说你不好,心里不痛快。”
“他说得没错,我以前是只知道死学,竞聘书写得跟学习计划一样,特别幼稚。”赵清回想起旧事,遗憾地摇摇头,“可惜现在没时间了,不过将来机会多的是,只要咱们努力。”她拍拍手中的一摞书。
“那你不生他们的气吗?”
“不啊,我没那个时间。”赵清一边说一边侧身给往来的人让路。
何景阳身高腿长,站哪儿都特别显眼。
有个姑娘路过,挽着赵清的胳膊好奇地看一眼何景阳,问:“你老乡?干嘛?”
“没事儿。”赵清冲何景阳挥挥手,顺势和姑娘相跟上走了。
虽然赵清并没有给何景阳什么笑脸,但他还是很开心,至少说了好几句话。而且听了这几句话,似乎心里真得没那么生气了。
人家说得对啊,他何景阳就是没素质,一说就恼。关唯都比他强,至少说出了“重要的是过程”这种话,这和赵清说的不就是一个意思么——想到关唯,何景阳忽然想起自己走之前推了一下桌子,力气还挺大,似乎是撞到他了,得回去道个歉。
何景阳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愉快地晃回宿舍,没见着关唯。
问赵炳才,赵炳才没上自习,被老师扣在教研室做教具,完事直接回的宿舍。
何景阳想起关唯错得一片狼籍的物理试卷,猜这小子是在教室,可赵文跑出去遥望教学区,回来报告说一片漆黑,熄灯了。
“会不会到宿舍区找人讲题去了?”周义猜测。
“你以为他是你啊?不可能,他又跟人不惯。”何景阳的好心情没了,他打算去小卖部找找看。
第9章 谁更幼稚
正商议着,一晚上没露面的李杰进来了,一身酒气。几个人都吓一大跳,何景阳按着李杰的肩膀问,“你喝酒啦?”抽烟喝酒是校规第三大忌,李杰竟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周义赶快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幸亏大通铺这面偏僻,应该没被人看到。
“喝啦。”李杰眼神涣散,却还是十分努力地盯了何景阳一会儿,有条不紊地说:“关唯在后山哭。吵着我了,我就回来了。”说完就趴到铺上不动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信息量太大。
脑补一下“李杰和关唯在后山喝酒喝到关唯哭了李杰自己回来了”——简直是乱七八糟,恐怕得是关唯的文笔才能圆成个完整的故事。
何景阳觉得不对,应该是李杰自己去喝酒了,因为他晚自习没上;关唯是下了自习才出去的,在后山哭是另外一条线索。
好不容易等几个人分析完了,赵炳才急着问:“那他为啥哭呀?”
福尔摩斯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何景阳隐约觉着和自己有关系,但拿不准有什么关系,所以没敢接话,拿了把手电出去了。
赵炳才想跟着,又怕李杰给吐到床上,纠结了半天还是留下了。
青中人管后山小空地这一大片统称为“小树林”。
大通铺的人把这个地盘据为已有之后,几个人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晨读不想去教室也不想在宿舍呆着,就会来这儿,各人甚至还弄了专座。
关唯一路走过来,摸黑坐到自己那块石头上,虽然走了那么远的一截路,心里却还是从头到尾循环播放着今天的这件事。
相识以来,何景阳展示给他的一面,就是从一开始的热情、友好,到后来的关心体贴。而他赋予何景阳的默认属性,则是朋友,甚至在核桃事件之后,升级成了有几分象黄晋和刘泉似的好朋友。
今天猝不及防忽然遭受的这种委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一厢情愿,同时更加想念云州,想念云州的人们。
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友好相处,还会忽然变了样吗?黄晋刘泉朱保平可是处了十六年都没变过啊,虽然刘泉和朱保平也打过闹过生分过,但对着关唯,他们可是连句狠话都没说过。
这算是“让人欺负”了吗?他不知道,但越想越气,鼻子一酸,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就觉着身后好象有什么东西慢慢凑了过来,有热气儿,还有呼吸声——关唯吓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转身一看,是李杰。
关唯顾不上哭了,李杰样子不太对劲,眼神儿直直地盯着他,走路膝盖也不打弯,跟个僵尸似的。
关唯轻轻叫一声“李杰”,他也不理,往关唯手里塞了个东西,转身走了。关唯定晴一看,是个快喝光了的酒瓶子,还有点底儿。
李杰个头虽高却偏瘦,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松松垮垮,再加上这时脚步虚浮,不象一个人在走路,倒象一坨没主的衣服忽然找了个勉强立得起来的躯壳,全凭一腔意志往前飘,越发显得单薄凄凉。
在关唯心里,李杰是大通铺最善于交际的人。和周义马立文不同,那俩就是爱往宿舍区跑,闲了带回点儿八卦。李杰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着走着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到食堂吃饭,只要李杰跟他们坐一起,不一会儿准有别的班或者别的年级的人过来找他,聊着这样那样的新鲜事儿,嘈杂热闹。
这样一个身边永远不缺朋友的人,即便喝酒,怎么也是一桌子人呼三喝四的喝法,却没想到是月黑风高夜,一个人抱着一瓶酒找个没人的地方的喝法。
看来,有心事的不止他关唯一个呢。
能让一向八风不动的李杰借酒浇愁的,会是什么事呢?
关唯忘了哭,搜肠刮肚半天,想不起来身边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反倒觉得自己那点儿小难受索然无味:不过是一套物理题和一句不好听的话,这就想让他关唯认怂?笑话!或者,借酒浇愁,才是更男人的解决办法吧?
可他把酒瓶子凑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只觉得刺鼻辛辣,下不了口。男人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想了想,还是趁早回去把物理试卷改好,先努力当个好学生吧。
把酒瓶子藏好往回走,就碰上了何景阳。
何景阳手电照到关唯脸上,看到一双红肿的眼。关唯下意识伸手去挡,何景阳赶快关了手电。
俩人面对面摸黑站了一会儿,何景阳也不知道关唯是不是生他的气,小心翼翼地问:“回吗?”
“嗯。”关唯发出一声软软的鼻音,何景阳没来由的心一颤。
他侧身站着打开手电,让关唯走到前面,亦步亦趋地跟上,“物理题弄完了吗?”
“没。”
“我还以为你找别人讲去了。”何景阳莫名开心,伸手去替关唯拿耽美文库,碰到胳膊,关唯疼得一缩,“咝”了一声。
何景阳笑到一半呆住,“是我刚刚磕的吗?”
关唯本来不想理他,又觉得过于矫情,于是整理了一下表情,冲何景阳勉强一笑:“嗯,挺疼的。”同时觉得自己这个处理方式挺男人的。
“那……你是疼哭的吗?”浓黑的夜色里,何景阳没有接收到关唯的笑,兀自吓了一跳,声音都变调了。
“不是,是别的事儿没想明白。”
“哦,要是疼得厉害了你可得告我。”何景阳小心地摸了关唯胳膊一下,“那你想明白了吗?”
“还不是特别明白。”关唯咬咬嘴唇,“不要紧,现在不太疼了。”
“对不起啊,我不该和你发脾气。那没想明白就算了,咱们赶快回去先讲题,一会儿赵大爷喊熄灯呀。”何景阳殷勤诚恳外加小心翼翼地把耽美文库挪到了自己手上。
“算了。”关唯本来也是这个打算,但他一看见何景阳,心里就满是委屈和难过,不想听他讲,情愿明天被老师数落。
等老师数落我的时候,最难堪的肯定是何景阳——关唯愤愤地想。
“为啥?明天一早要交啊!”何景阳纳闷。
“不怎么,我反正……”,关唯想说“和你们不一样”,觉得还是太矫情,忍住了,低头加快步子。
何景阳一头黑线,连李杰又是怎么回事也没敢多问,紧跑几步跟了上去。
俩人进门,其他人一看关唯全须全尾回来了,怕他尴尬,没人问哭的问题,只问李杰喝酒是怎么回事。
反正李杰睡得死猪一般,也不怕尴尬。
关唯更不知道,他就记得被李杰吓了个半死,还有那个单薄凄凉的身影——可是他没醉,觉得没必要说。
何景阳手脚麻利地掏出两份试卷来凑到关唯眼前,不由分说就开讲,众目睽睽下,关唯也不好意思硬躲开,只好恨恨地听着。
大概因为心怀愧疚,何景阳讲得特别卖力,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关唯也就很快改完,而且自觉收获不少,心情也舒展了很多,直到快睡着了,都在琢磨着刚刚领会到的新思路。
梦里有一只手搭在他隐隐作痛的胳膊上,肌肤相贴,温暖而安心——“何景阳~”他喃喃低语,关于友情,也许他并非一厢情愿,只是不够坚定。
何景阳和关唯面对面侧躺着,灯光下看着关唯红肿的眼,想到这委屈因自己而起,不由就着关唯的胳膊轻轻摸了摸。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低低答了一声——“嗯”。
关唯第二天醒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偷偷告李杰“瓶子我藏石头后面了!”
李杰也做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问他:“好喝不?”
“我没喝,太难闻了!”关唯嫌弃地摇摇头。
晨读的时候,他特地跑去看了看,瓶子已然不见了。李杰淡定地坐在那里背政治,稳如秤砣。
学生会竞聘,最后他们班还是有几个同学参加了,虽然竞聘稿是李杰去找高三学长一起帮忙润色了的,但相比起竞争对手,关于具体工作上的细节,眼界和格局还是略逊一筹。
不过老徐很欣慰地说,这一届编外班总算有个像样的亮相了,同时对自己不竞聘但却热心参与的李杰,也大为赞赏。
何景阳后来听说他找的高三学长,其中就有赵清,埋怨不带自己一起去,李杰笑道:“你要是肯忍气吞声再回去填张表,都能亲自接受她的教诲了。”
何景阳黯然,想到自己也去找过赵清,但只顾着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意,根本没想过其他。
看来,自己虽然一直在努力找机会离赵清更近一些,但事实却是似乎更远了。
“我那天要是没耍小脾气,再好好劝劝你就好了。”关唯看着他一脸沮丧,心里莫名难过,觉得自己有责任。
“和你没关系,你别怪自己了。”
“我当时想到了,你就是上去念个竞聘书,她也能看见你的表现,可我没说。”关唯越发内疚。
“你比我想得全面多了,还是我太幼稚。”何景阳知道他在宽慰自己,不好意思了。
“我也挺幼稚的。”关唯跟了一句。
“我幼稚!”
“还是我幼稚!”
“就算你俩都幼稚,也不矛盾啊,又没人和你们抢,争啥呢?”围观群众赵炳才冒了一句,终结了俩人的幼稚对话。
第10章 开运动会
青中的日常小考不多,但难度大,虽说只出成绩不排大名次,可每次小考都不亚于一次打仗。
为了缓解压力,也为了以更好的精神风貌迎接期末考试,国庆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是雷打不动的运动会,顺带借个“喜迎国庆”的主题。
因为只开两天,运动会也不复杂。简单的入场式之后,就是几个常规项目。
班长问大家谁有什么特长,轮到何景阳,他扫一眼报名表,大言不惭地说“每样都可以来一点儿”,班长也不客气,马上给他报了跑步、跳远、年级篮球赛。
报完项目,就是定入场式的旗手。
不同于青中直升上来的高二别的班,他们班本就互不熟悉,事事没有章法。老徐又是一副“除了学习其它随意你们开心就好”的态度,不但袖手旁观,还要很八卦地追问:“你们选好了没呀?我看看精神不!”几个班委气得够呛。
不过想想他们自己也是老徐随机念学号定下来的,还真是没什么好气的。
最后全班投票,何景阳和另外一名男生平票。
“那就上俩呗!一个负责举旗,一个负责甩旗。过主席台的时候,杜宇你揪着旗角嗖地往上一扬~~~”老徐找了个空位混在学生当中坐着指手划脚。
“能行吗?别班可都是一个旗手啊。”何景阳嘀咕,杜宇也赶快附和。
“吓死你们。和别班不一样能咋地?”老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于是,在老徐的怂恿下,编外班不单预备了俩旗手,甚至还简单地排了个队型。具体来说,就是全体运动员按个头差不多高的站一排,逐行递增。
按校方规定,是走四列方队,但他们班比别班人数少,也走不出个模样来,就组了一个1、2、3递增的三角形,加俩旗手,正好8个人。
何景阳那几天一直嘚瑟,成天琢磨该穿什么。大家都建议白衬衫蓝裤子白球鞋,几乎人人都有。
但何景阳自作主张要听老徐并没有说过的话:“老徐都说要和别班不一样了,那就不能按常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