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迦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出于对黎白的尊重和维护, 白婷身为她这边的人，没办法说得太过明白, 但杨迦已经听懂了。黎白能够活到现在, 那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过来的。而这些尸骨里，有敌人, 也有自己人。
这才是其他人对她如此畏惧的原因，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她名声在外。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对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她被完全孤立了。
——怎么掌握一把神兵？让她剑锋所向，无人能挡就可以了。
黎白的孤独，固然是因为她自己的性情, 但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在现实之中，即便是白婷这种迷妹，也不敢站在黎白身边。
“就没有人能看清这一点吗？”杨迦忍不住问。
白婷苦笑，“看清楚了又怎么样？黎白她姓黎，这立场是天生的。”有她在，黎家就能对其他势力形成震慑和压制，这才几年时间，已经隐约有中华区第一家族的样子了。
而其他势力就算有心，且不论他们内部能否接受冰释前嫌接纳黎白，单是黎白的忠诚度也无法保证。她毕竟姓黎。
因为这种微妙的局势，所以反倒形成了一种平衡。大家都知道黎家未必能完全掌握住黎白，但还是不免会忌惮。而黎家也不要求黎白绝对听话，只要保持这种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就可以了。
但黎白可以不听话，却不能听别人的话。
而现在，黎白对杨迦的这种与众不同的亲近，自然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他们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势必会有所行动。所以白婷才特意跑来提醒杨迦，让她不要掉以轻心。
杨迦想了想，又问，“那黎白呢？”
以她对黎白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这样，难道她就没想过改变吗？
提到这个，白婷只能叹气，“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黎白的想法我们都猜不透，也不敢问，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但是依我看，与其说是不反抗，不如说是她不在意。”
不在意周围人的性命，不在意自己是站在哪个立场，不在意自己被人利用，白婷觉得她甚至是不在意她自己的。至于她到底在意什么，白婷也不知道。
“既然这是黎白的态度，你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杨迦道，“如果她自己不在意，我们能做什么？”
白婷斜眼看他，“别装傻，别人也许不能做什么，但你一定可以的。”
杨迦失笑，“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她对你不一样。”白婷没有多说。她早已习惯不去揣摩黎白的心思，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杨迦，让她自己去判断。
杨迦低头沉思片刻，又问她，“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其实黎家对黎白来说，既是束缚，也是一种保护。她要不是姓黎，就凭这种拉仇恨的能力，早就死无全尸了。个人战力再强，也挡不住各种阴谋算计。但是……”
这次白婷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艰难的组织语言，寻找一个能够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的方式。半晌之后，她才重新开口，“你知道吗？其实虽然我说黎白是我们的老大，但我从来没当着她的面叫过。其他人也没有，因为不敢。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喜欢现在的黎白。如果这种变化是你给她带来的，我就希望你能留在她身边，别让她再一个人。”
在杨迦看来，白婷是不适合太深沉的。所以听到白婷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她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她外表看上去傻白甜，但其实在同龄人之中，算是最优秀的那一拨，很多事情就算不说，也肯定会心里有数，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她抬头去看白婷，“有你在，黎白怎么会是一个人？”
“不太一样。”白婷连连摇头，“不光是黎白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你对她也不同，你不怕她，更不会操纵她。”她叹气，“我说不好，但是你们俩待在一起感觉很好。虽然我没资格替黎白做决定，但我觉得，如果兵器真的需要一个主人的话，选你总好过其他人。”
杨迦囧了一下，虽然兵器来兵器去的，但黎白可是个大活人，主人什么的，想想就很羞耻play啊！她揉了揉额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从来没想过做谁的主人。但是……”
也许是因为白婷太真诚了，她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对自己说了这一番话，其实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黎白，也为了杨迦。这种做法让杨迦的心里也有所触动，竟然前所未有的说起了心里话，“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留在黎白身边，我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剑鞘。”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这种想法也太不要脸了。而且剑和剑鞘，怎么想都觉得这关系似乎仿佛不太纯洁。
但白婷显然没有半分这方面的联想，她高兴的拉着杨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些倒不着急，我先下线去打探一下消息，回头告诉你。放心，可能会来的那几个人我都熟悉得很。”
杨迦把人送走，回头想了想今晚这一番对话，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她不知道白婷从哪里来的对自己的信心，但连白婷都对自己充满信心，她自然更不能泄自己的底。提前接触一下这些精英人物也好，毕竟将来还可能会有对阵的时候呢。
目送白婷的背影隐入夜色之中，杨迦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黎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才回过神来，想开口招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黎白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听到自己那句类似表白的话。
杨迦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黎白听见，但当她对上黎白的视线，就陡然明白了，“你听见了？”她问。
白婷自己对黎白心怀敬慕，所以并没有多想，也不觉得杨迦那番话会隐藏什么情意。但是黎白不一样，她太敏锐了，杨迦甚至怀疑黎白早就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只是没有说出来。
以前黎白不提，杨迦自己也就跟着装傻，但也许是今晚跟白婷交心的后遗症，也许是白婷的信任使得她信心膨胀，她忽然想问清楚黎白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个明白，不再藏着掖着。
黎白当然是明白的，她上前一步，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杨迦，“我以为你不会问。”
杨迦低下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可能这世上，即便是最无望的感情，都始终是带着那么一点期待的。何况黎白对她的态度，每个人都能看见。而爱情这种东西，给它一点点的温暖和阳光，就能发芽抽枝，茁壮成长，连播种的人都无法控制，更无法铲除。只能任由它向上生长，开花结果，然后果实那么沉沉的一坠——
这世上有三种东西无法掩饰：咳嗽，贫穷和爱。
黎白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我的事我会去处理。”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谈正事吗？”杨迦笑了，“我都不装傻了，你当然也不需要再配合我。如果你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当然那并不是对你说的，所以我现在再说一遍：黎白，我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如果你需要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同伴，我就是你的同伴。如果你需要一柄剑鞘，我就成为你的剑鞘。甚至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主人，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能够匹配得上这个身份。”
“所以，你的答案呢？”
黎白继续沉默。这沉默在黑暗之中蔓延，让杨迦原本有些激动的心跳重新平复下来。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黎白，却从这沉默之中感觉到了无法靠近的距离。
然后，她听见黎白说，“对不起。”
第64章 我是不一样的
被拒绝了。
杨迦有些懵。说实话, 她抱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将这件事摊开来说破, 但其实也没想过立刻就能够从黎白这里得到回应或是接受。
黎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愿意陪着自己装傻，说明自己于她而言应该也是有些分量的。但也正是因为她明知道一切却还是要装傻, 也说明不论她对自己是什么想法, 起码还没有到能在一起的这一步。
之所以要开口, 归根结底是因为不甘心吧？
有个词语叫不吐不快，杨迦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自己跟黎白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知道, 即便两人始终像现在这样相处下去，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表白的。
有时候时机稍纵即逝，抓不住、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明知眼前这个机会其实并不那么好, 但在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次的情况下，杨迦还是选择了开口。
她料到可能会被拒绝, 但是……
没想过会是那么干脆、那么直接的拒绝。
对不起。
甚至连后面敷衍的理由都没有。虽然就算黎白说了, 杨迦心里也未必会好过，但连这都不说, 就显得格外的残酷。虽然按照黎白的个性，这样才是正常的。
但是杨迦发现，在最初的茫然过后, 自己竟然没有失望，也没有伤心，而是非常平静, 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
虽然是这样，但她对着黎白，也不知道表白被拒绝之后自己还能说什么。若无其事的继续之前的话题？她做不到，再找别的话题出来，那就显得更加尴尬了。
片刻后，她才仿佛开玩笑一般的道，“拒绝得那么干脆，也太伤人了。我以为我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她以为黎白对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当然，仔细想想，也没办法指望黎白说出“我还没有准备好”之类的话，对她来说，是或者否，就是那么简单。
“你很好。”黎白认真的说。
虽然她的态度很真诚，但是在被拒绝之后听到这句话，杨迦还是没办法不将之跟“好人卡”联系在一起。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什么的。
“你说这种话我会以为你在嘲讽我的。”她无奈的对黎白道。
黎白显然并没有get到这个梗，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片刻后才说，“是我的问题。”
“……”越来越像拒绝套路了。
杨迦有一种扶额的冲动。她当然知道黎白应该不知道这些套路，但她下意识的选择说这一番话，可见这种套路的出现自有其道理，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说这些话来缓和关系，哪怕是黎白。
这倒是让杨迦有种黎白这个人忽然接地气了的感觉，她有些哭笑不得的阻止对方，“好了，我知道了。你真的别再解释了。”
黎白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套路，但看杨迦的反应，也知道自己这些话似乎说得并不那么的合适。在略微犹豫之后，她便抓住了杨迦的手，把人拉走，“跟我来。”
“要去哪里？”杨迦问。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直到两人来到地道的入口处，她才明白黎白要带自己去哪里。
这里因为发现了地道，自然不能再住人，而地道里的老鼠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再来这里。周杰倒是安排了人在这处值守，但只有两个人，杨迦和黎白要绕过去还是比较容易的。
两人进入地道里，杨迦取出照明设备，两人沉默的往前走，直到那个发现元嘉的大厅里。
杨迦将照明设备安放好，转回头来时不由吓了一跳，因为黎白已经一声不吭的开启了她的那种特殊模式，浑身杀意四射、煞气逼人，让人望而生畏，根本不敢靠近。
而她站在那里，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杨迦。
杨迦想到她这种变化是有后遗症的，连忙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黎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种杀意和气势一点点被收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迦觉得黎白对这种状态的掌控好像更强了。之前她都是要等到力竭之后才会结束，然后直接陷入昏睡。但现在却能把状态再收回去。
只是即便是这样，也有一点虚脱的意思。黎白索性走到高台上，坐了下来，然后才看着杨迦说，“我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杨迦说。
“不。”黎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知道基因改造术吗？”
杨迦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无数科幻小说里都出现过类似的东西，甚至不是科幻小说里可能也会有，只是换个别的名词，譬如修□□的洗髓伐毛。无非就是通过外力或者内外结合之力对身体进行改造，提高各方面的潜能。从根本上来说，也就是让基因变得完美。
还有一些流派的小说相信人类本身就具备强大的潜能，只是基因上被设置了密码，只要解开这道密码锁，就能够让各方面的实力大幅度提升，同时甚至能够获得一些其他的能力。
当然，这些都有点扯，黎白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么回事。所以说，在那个现实世界里，有人在研究这玩意，还跟黎白有关系？——也对，她那个特殊能力，的确不是普通人类能有的，说是基因改造的结果，反倒更有说服力。
“你是说，你接受过基因改造术？”杨迦问。
黎白摇头，但不等杨迦放松下来，便听她道，“不是我，是我的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她自愿加入了实验小组。”
杨迦觉得有点儿冷。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抓住了黎白的手，然后立刻被紧紧攥住。
黎白继续道，“我的母亲，她本人也是基因改造术的研究人员之一。其实在有我之前，她就接受过一次基因改造，可惜没有多少效果。”
事实上，在成年人类身上进行的这种改造术，始终没能取得多少成果。后来在实验室的争取之下，他们开始使用儿童作为实验对象。但很可惜，小孩子的忍耐力较差，根本不能撑过改造术，就更不用说效果了。而人体实验本来就一直受人诟病，更不用说是使用儿童了，很快这项研究便被叫停。
但是黎白的母亲并不甘心，刚好在那时候，她怀孕了。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小孩子抗不过，成年人没效果，那么——如果在胎儿时期，就对母体实施改造术，通过母体来影响胎儿，有没有可能取得成功呢？
研究基因改造术的人本来就是一群异想天开的疯子，黎白的母亲提出这个计划，又自愿成为实验对象，于是他们再次开启了这项实验，并且，成功了。
虽然怀孕时几度十分凶险，险些没能撑过来，但最终黎白还是诞生了。并且一生下来就伴随着强大的力量，进入了狂暴状态，毁掉了无数实验器材。
她杀死的第一个人，正是她的母亲。
虽然那并不出于她本人的意愿，甚至并不是由她动手。
黎白自己当然是不可能记得婴儿时期的事的，杨迦不知道后来是谁将这个故事讲给她听，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将这件事告诉她，但是这其中的恶意，已毋庸置疑。
黎白本人已经足够特殊，很难融入到普通人之中去。如果还一出生就背负着杀死生母的原罪，那就更没可能被接纳了。
兵器，兵器……杨迦自己也用这个名词来形容过黎白，但她直到这一刻才发现，那些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用这样的词语来称呼她的人，恐怕真正的目的就是将她变成一柄没有人性，任由他们指挥的兵器！
“你……”半晌之后，杨迦才艰难的开口，问，“那你的……父亲呢？”
“他是那个在实验申请书上签字的人。”不是以实验对象家属的身份，而是以领导者的身份，签署了实验许可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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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之后，黎白一直在重重监控之中长大，并且接受严苛的训练，除此之外不学习普通人会学的那些东西，也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人。直到她成长到了一定程度，能够掌握自身的力量，单独的训练已经没什么用处之后，才被放了出来，加入军队之中。
这种与世隔绝的成长经历，注定黎白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刚开始时，她横冲直撞，杀死了不少人，也就给自己结下了不少仇家。但这其实都在她背后那些人的掌控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