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慕的脸色越发冷了。
“你觉得……这样对他，就是好的吗？”
“……”
“等他回到黄泉的一天，他也会什么都记起来，那个时候，你觉得，是你痛苦，还是他更痛苦？”
“……”
宋林希将衣服递给了孟娘。
“给客人送进去。”
“是。”孟娘捧着衣服进去了。
“比起这个，更头疼的是，怎么让痴妄从他身上离开吧。”宋林希低声说。
果然，林子慕的神色也凝重了许多。
“如果不解开这个心结，你根本没办法，痴妄在他身上呆了两百年，只要他的痴念没断，痴妄就不会离开，而且不死不灭。”
“我知道。”林子慕疲倦地看向一边。
“你总不会想让他去遭受地狱烈火吧……连你都难承受住，更何况是他……”
这时候，孟娘出来了。
“大人，小公子醒了，叫您进去呢……”
宋林希挑了挑眉，就带着孟娘先走了。
林子慕转身进房间，就被一件光滑的衣衫砸了一脸。伴随着丛魏的大叫：“子慕，有老鼠！”丛魏站在床上，指着林子慕的方向。
林子慕看了看，说道：“你看错了……”一边走过去，让丛魏躺倒被子里。
“我明明看见了……”丛魏小声嘟囔着。
“你现在头很烫，好好睡一觉。”
林子慕安抚地摸着丛魏的额头。
“刚刚……我不是故意掉进河里的……”丛魏说：“是我看见河里有个人在朝我招手。”
丛魏说他看见的那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林子慕说听了，好一会没说话。
“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
“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丛魏伸出胳膊，拉起袖子，手臂上多出来一条条交错的绿色花纹。是痴妄的图案。
“就像……我昨天不能控制自己那样……”
“会没事的。”
林子慕把他的手放到了被子下面。
“我会不会变得和林嘉欣那样？”
“不会。”
☆、第 49 章
——那个梦里面和我长得一样的人是谁？他也叫丛魏，他在河底朝我招手。
丛魏听见了戏曲的声音，如泣如诉，跌宕起伏，缠绕在耳边，挥之不去，那声音让他整个人都难受起来，那种灼热感又开始漫上心头。
丛魏捏着拳头，整个人蜷缩在一块。
挥之不去。
突然那声音近至耳畔。
——他不爱你……
——他只是在玩弄你……
丛魏看见床边站了一个青衣公子，皮肤透明，眼尾却是红艳至极。就是梦里的人，也是在河底拉自己下去的人。
那公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指着丛魏。
“杀了他，你就可以解脱了。”
丛魏警惕又危险地注视着他。
“杀了林子慕，你就可以解脱了。”
丛魏一惊。想到了梦里那位模样极好的公子。比起林子慕，那位公子更像阿嗔。只是——
“你还认不出我？”
“……”
“我是丛魏啊……”那人笑起来，笑容清澈又恶毒。
“……”
他靠近一步。
“我是你啊……”
——不是的
——不是的！
丛魏脱口而出，只是那位公子已经不见了，而自己手里一凉，丛魏看向自己的手，手心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没有鞘，握着刀刃，鲜血从指缝流了下来。丛魏手一松，匕首就掉到了床上。
林子慕进来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丛魏侧躺着朝里睡着。
林子慕过去叫醒他起来吃药。
丛魏动了动，睁开眼，顺从地坐起来。
林子慕摸上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还没等林子慕收回手，丛魏就依了过去，靠在林子慕的怀里。
林子慕身上染了不知名的熏香味。丛魏靠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子慕回抱住他。丛魏的手在林子慕的腰间动了动，然后犹如释然一般地叹了口气。
“公子身上的熏香换了。”
“……”
“头发也何故剪了……”
“……”
那熏香味里夹杂着一丝血腥。
林子慕缓缓低头，整个人倒在了丛魏身上。
黑气由伤口蔓延至全身，林子慕整个人都迅速地变得透明，然后，犹如灰尘一般粉碎，只剩下了那一把，沾了蓝色血迹的匕首。
丛魏嘴角扬起满足又欣慰的笑容。
“不是说过陪着我的吗……那就哪儿都不要去了……”
“公子……”
有人在叫他。
“小公子请留步……”
雾气茫茫的黑色路上，是谁在叫自己。
丛魏停下了步伐，回头望，看见了那被风吹散的雾气之中显现出一盏挂着灯笼的铺子来，铺子里站着一名美貌女子，正在叫自己。
“公子长途劳累，何不坐下歇歇脚，喝杯茶再上路……”
那美貌女子一眨眼就从远来至眼前，亲热却强势地挽起丛魏的手，朝茶铺走过去，丛魏一点都反抗不了，等到神志清明，已然是坐在了那铺子里，那姑娘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
丛魏原本不饿不渴，看到了那茶水时，竟然生生觉得嗓子干，就道了声谢，端起茶喝了一口。
那姑娘也不走，反而是坐在了丛魏的旁边，一边挑着灯芯，一边同丛魏讲着话。
“公子是从哪里来？”
“人世。”
“人世万象，小女子得以道听途说，但并不知其出处，公子学识渊博，可否告知一二？”
“姑娘请讲。”
“三百年前，这地府来了一位天神大人，大人喜琼浆玉露，一日步行至桥畔，看那桥下舍子花开的正好，竟无意之中将那仙露倒进了花丛，倒助着一支小花妖修成了人形，那小花妖对天神大人一见钟情，便使了计策进了大人的府上做了一名书童……”
故事很长。
“舍子花五百年一开，花期十年，十年覆灭，那舍子花不想就此化为尘土，便盗了转魂草，放出了看守地府的七大神兽，那七大神兽，皆为贪嗔痴恨恶欲爱……那舍子花知自己犯了如此大错，便跳入了那轮回道逃走了……”
“后来，那大人知晓了此事，却不责怪那花妖，而是独自承担起后果来，去了人间找寻这神兽，只是神兽行踪无定，大人只能等待，却得知那花妖在人间转世之后，也要受尽报应苦果，心下不忍，便也转为凡夫俗子，去寻那花妖，企图化解灾祸……”
那姑娘见丛魏听得无甚反应，便笑道：“可是这故事太无聊荒诞，公子倦了……”
“不，姑娘继续讲。”
“好。那花妖私自放出神兽，这是罪一，又逃入轮回道，这是罪二，这两大罪就可以让它万劫不复，然而大人心善，念到花妖年幼，便想帮它躲过灾祸，可是却碰上了人世的七情六欲，将自己也栽了进去……”
鬼门的铃声在风中作响。
铃铃铃……
那姑娘听及，便止了话语。
“公子可曾听过？”
丛魏摇摇头。
“时辰到了，在下该走了……”丛魏起身再次道谢，便向前方的黑暗路途走去。
“公子没有要等的人吗？”
茫茫雾气之中，已经是看不清前方的人了，也究竟不知他的回答。
那姑娘收拾着茶具，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灯笼都快熄灭。
那姑娘连忙将灯笼收进了屋檐。嗔怪道：“大人来晚了……”
那身后的男子黑发未束。显得有些狼狈。
“那位已经喝过茶，上路了……”
男子的黑发被风吹起，连带着宽松的衣袍也在风中飘动。倒是显得仙姿卓立。
“可有笔墨？”男子问。
姑娘从铺子里拿出了笔墨纸砚。
男子只取了一支笔，走到了那奈何桥前的石头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了石头。
“大人还要找他？”
姑娘问。显然有些不高兴。
男子把放下笔，对姑娘微微一笑。
“下次见面，多留他一盏茶的功夫可好？”
丛魏的身上一缕黑色的魂从额心跑了出来，幻化成一名和丛魏八分像的男子，只是他眼珠子是绿的，脸上蔓延着繁杂的花纹。他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人，便转身幻化成烟雾飞去，只是这烟雾还未完全消失，便突然被什么打回了原形，是一只绿色的，长着八只腿的蜘蛛，蜘蛛被一把白色的伞笼罩在了地下，寸步难行。
原本化成灰的林子慕就这么好好地站在不远处，念了咒语，将痴妄收进了白伞。
“我不是故意弄丢你送我的坠子的。”丛魏看着林子慕，嚅嗫道。
林子慕走进丛魏，蹲在了他的膝前。
“魏魏。”
“林子慕。”
“恩。”
“阿嗔。”
“我在。”
丛魏缓慢的抚摸上林子慕的脸。
“那个坠子我放在桌子上，大概是被小丫头收拾走了，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生气……”
“没关系。”
“隋小姐说我唱戏很好听，想要我在你们的婚宴上唱，我一生气，就把坠子扔了，但是后来我又捡起来放在桌子上了……”
“是我不好。”
“船沉了……我死了之后，魂魄也一直在河里游荡，我看着你每天经过那里，我每天都跟着你，虽然你看不见我。”
“我知道。”
“你不知道……不然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我气得好多天都没来找你……”
林子慕想起了自己去烟花酒巷买醉，日日夜不归宿，最后，醉死在了软榻上。
“我们回去吧。”
林子慕以为他不想呆在这里了，就说好。
丛魏说：“回黄泉。”
“……”
“阿嗔，我们回黄泉吧。”
门外。阎墨问孟娘。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孟娘摇摇头。
那说书先生第二日就烧了话本子投胎去了。明日复明日，黄泉不过是个路过的地方，时间一久，孟娘自然也忘了这件事。这件事，那件事，很多的事，如果不去刻意地想，就这么飘散在鬼门的风中。桥上有人在卖糖，桥下有人在彷徨。喝过孟婆一碗汤，前尘往事忘光光。
有些事，不必知道的太清楚，只要你在乎的人在你身边，就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就结束了。后面会上夫夫生活的番外的。关于一些正文中很隐晦的线索，番外中会展开的啦
☆、番外两则之一
番外（一）
话说某日丛魏在轮回镜里看到了林子慕生前的场景，丛魏那天在医院里遇到的人，就是这个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的人。
丛魏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和流着血的眼睛，就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块。想要逃出来，却摔下了悬崖，又被那些人找了回去，挖掉了眼睛，被关在柴房里……那一幅幅画面不断地在丛魏眼前重现，揪成一块的心脏仿佛又被掰开揉碎了。
于是当外出的某人回到屋子时，就看到了生着闷气的丛魏。
“怎么了？”
林子慕好脾气地坐过去，伸手摸摸他的脸，被打开。
“没怎么。”丛魏看了眼面前笑眯眯的人，完好无缺的脸，漆黑如墨的眼睛，可是却……
房间里点着灯，院子里也点着灯，在黑暗里一簇簇犹如盛开的花。
夜晚两个人躺在床上，丛魏忽然坐了起来，拉拉身边的林子慕。
“我要喝水。”
林子慕很快下床，黑暗里他摸索着前进，腿还撞到了凳子。不一会，就见他随手拈出一盏灯花。
“为什么要点灯？”
丛魏问。
“你看不见吗？”
林子慕端着茶杯过来。
“那我熄了便是。”
于是屋子里又陷入了黑暗。
林子慕把被子递了过来，丛魏就看着他，一动不动。
林子慕以为是自己拿的太远，便又向前送了几分，撞到了丛魏的下巴。茶水泼了几分。
林子慕的神色一惊，连忙放下杯子，伸手来摸丛魏的脸。
“魏魏？”
语气里透着慌张。丛魏抓住他要去点灯的手。
“不准点灯。”
“不点灯我看不见你。”
“你以前可以看见我的。”
“……”
林子慕不说话了。
丛魏直起身，两手碰到林子慕的脸。
林子慕听见了丛魏的呼吸声。再迟钝也想明白了这个人到底在计较什么。
“只是光线暗了，看不大清，其他时候，都无碍的。”
“……”
“真的，魏魏别担心。”
“……”
“别哭。”
“……没哭。”
“我看见了。”
“你看错了。”
“……”
“你都成瞎子了，就不怕我嫌弃你。”
“怕。”林子慕在黑暗里微微笑。
丛魏吸了吸鼻子。
“万一下次……你认不出我了，怎么办？”
“然后你就和别人好了……”
“不会的。”
林子慕把丛魏的手摁到了心上。
“这里记得。”
然后手指点上了丛魏的眼角，不出意料地碰到了湿润。
“这里。”
滑到了鼻子。
“这里。”
嘴巴。
“我都记得。”
番外（二）在上面
孟婆的酒酿得越来越醇，丛魏喝了两杯就东倒西歪了。
不要林子慕扶着，硬是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里，还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摔倒了地上。
林子慕在身后：“……”
“我自己来。”丛魏抬手阻止。然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对林子慕一笑。
“我自己来！”
然后扯开了腰带。
好麻烦……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脱……早知道应该带衣服过来的……
丛魏一边抱怨一边把自己脱了干净。然后爬上床，钻进被子。
林子慕一路跟在身后，深怕他撞到了桌子，要么又摔跤。
“木木，来啊。”
丛魏醉眼迷离地邀请林子慕。
见林子慕不过来，他探出身子，在空中手挥啊挥，终于抓到了林子慕的衣服，一用力，就把林子慕拉了上来。
只是压在了身上。
丛魏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就推开林子慕，然后翻身坐到了林子慕的腰上。
此刻：
丛魏是光着的。
林子慕，咳，衣衫完整。
“阿嗔。”丛魏脸贴到林子慕的脸侧，舒服得蹭了蹭。
林子慕把被子盖到了丛魏的身上。
丛魏嫌热，扔到了一边，林子慕又拿来，丛魏直接坏脾气地扔到了地上。
“这是在撒酒疯？”
林子慕轻笑。
丛魏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明白似地点头。
手指已经开始乱动起来。
“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丛魏安慰林子慕，一边傻笑一边解开林子慕的衣服。
于是一盏茶之后……
“阿嗔……”
“恩？”
“我要这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
“这样？”
“恩。”
满意地轻哼。
帐子遮得严实，只是偶尔露出一只小腿来，懒洋洋地垂在外面，然后又突然缩了回去。
番外（三）无嗔
“大人，可要喝茶？”
在黑暗中他听见了熟悉的温软嗓音。
“大人，这画我不会。”
“大人，您不要走。”
“大人，禾女给您梳头可好……”
烈焰吞噬着皮肤，他在浑身的疼痛之中依旧扯起一个笑容来，低声说道：“好。”
“大人，禾女好疼……”
“您不要赶禾女走……”
“禾女不想离开你……”
那哭声旋转在耳边，无嗔很想伸出手去抱抱那个人，可是视线里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禾女好疼啊大人……”
“您快让着烈火停下来，不要再烧禾女了……”
女哭声渐渐变得嘶声力竭起来，好像是地域的厉鬼，在叫嚣着尘世的咒怨。
无嗔原本血红的眸子突然清晰了一些。
身上的炽热的疼痛渐渐退去。
那耳边的声音也似乎没有了力气，只剩下虚弱的喘息。
“大人，你舍不得我……”
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我们就这么在一起不好吗？”
“我当你的禾女，你继续做你的神官大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原本熄灭的火又开始燃烧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