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黄泉就好了。
——那就永远也不会有天亮。
——但幸好不是。
——你活着，有家，有亲人，有朋友。笑的次数比前世加起来的多得多。
林子慕缓缓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人静谧的睡着的样子。
——那就陪你这一辈子了……不过是又是一个几十年而已……
“魏魏，起来吃饭了！”门外丛母叫了一声。
丛魏迷迷糊糊地说：“不吃！我再睡一会……”
“小宋都起床了，你怎么还赖着，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快起来！”
丛魏：“……”
昨晚都没睡好，自然早上眼睛都睁不开，何况是起床。
突然脸被捏了一下，丛魏刚想躲开不耐烦地缩进被子里，忽然觉得脑子里白光一闪——林子慕！
嗖地睁开眼，果然看见林子慕斜靠着，在身边。
“木木，我再睡会……”
丛魏闭上了眼，把被子往林子慕身上拢了拢。
半晌，鼻子就被捏住，丛魏张开嘴，嘴也被闷上。怒气冲冲地张开眼。
“起床了，老太太叫你好几声了……”
果然，就听见了敲门声，以及老太太的声音。
“魏魏，醒了没，奶奶做了八宝粥，趁热喝一点再睡……”
对上林子慕带笑的眼睛，丛魏没办法，老太太叫，怎么能不起来。
丛魏刚坐上饭桌，就看见老太太坐在对面，似乎脸色不大好，更加瘦了，还有气无力地咳了好几声。
“奶奶，您没事吧，要不要喝水……”宋林希关怀地问道。
“没事，老人嘛，年纪大了就会这样的……”老太太含糊其辞地说了过去，让他们快吃早饭。
老太太大概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生病的事，但是宋林希来的时候，丛魏就跟他说过了，但是宋林希此刻也装作不知道地没再问了。
吃完早饭，趁没人注意，丛魏偷偷端了一碗进房间。
“喏，这是八宝粥，过年喝的。”
丛魏递给林子慕。
林子慕看着没动。似乎是在思考，然后才拿过碗。
“丛魏——”
忘锁门了……丛魏心一惊。
“在干什么那……”
宋林希走了进来，顺带关上了门，又上了锁。
他的目光在林子慕的身上停留了一秒，又似笑非笑地盯着丛魏。
“……不介绍一下？”
丛魏：“……”
“他——”
“林子慕。”
林子慕替他回答了。
宋林希神色微妙地点点头。
“宋林希。”
三个人算是认识了。只是宋林希总是有让人尴尬的本领。
“昨天怎么没看见你？”
他是问林子慕，但是看得人却是丛魏。
丛魏被他看得心虚。
“你这位朋友……不像是人啊……”
宋林希坐在椅子上，随意地说道。
丛魏眼神闪了闪。
“说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晚上，你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
“的确是有的，没看错的话，就是他了……”宋林希说道，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果然……自己没看错……
丛魏的想法却是……
“我从老家回来，你就在我身边了？”丛魏问林子慕。
林子慕点点头。但是那时候他只是为了靠近贪婪。只是碰巧遇到丛魏的。
怪不得……
自己那几天总是做梦，做梦……
梦里面……
“你就不怕他害你？虽然不是鬼，但是也不是人，呆在一块，总是坏处多的吧……”
宋林希提醒道。
丛魏看林子慕神色平静，他对宋林希说：“他不会害我的，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宋林希无所谓地笑。
“他说的对。”林子慕淡淡开口。
“我身上的气息会影响你。”
丛魏抓住他的手。“什么气息？”
“你傻呀，他身上有阴间地府的气息呗，你一个人，跟他一直呆在一块，阳气肯定会受损。”
“那……会怎么样？”
宋林希没说话，站起来打开了窗，窗外的寒风灌进来，丛魏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
宋林希关上了窗户。
“感觉到了吧……”
那一阵小小的风，却像夹杂着砂砾向丛魏扑来，浑身都被撞地疼。
丛魏不住地打寒战。
他碰林子慕的手忍不住缩了回来。
“好冷。”
林子慕给他披上了外套，丛魏抓着，看到林子慕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我没事的。”丛魏说，“就是抵抗力变差一点……”
“呵。”宋林希轻笑了声。一幅看戏的样子。
“朋友的情分死了就不用再叙了吧，又不是爱人，搞得那么惨干什么，要我说，不如各自回家，你这位朋友，也该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你也应该好好过你的人生，我见过那么多不肯离开人世的鬼，还不是最后都走了……”
宋林希说道。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卡片。
“我今天就回去了，本来想请你去玩玩的，但你恐怕没那个时间了。”
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地址。背景是一张古镇夜景。
“不送送我？”
丛魏把宋林希送到了楼下，宋林希手里拎着两袋妈妈做的特色凉菜。
“这件事我会保密的，只是，无论做什么决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宋林希说。
丛魏看着他，答应了。
只是还在重复这一句
——他不会害我的。
好像唯恐宋林希不相信。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至少会过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世上了的人，去拿自己的家人做赌注？”
“家人？”
“如果你选择了他，你觉得，你还能面对你饿家人吗？”
宋林希闲闲地说：“你还那么年轻，人生还有大好时光，为什么要和他扯上关系呢？”
“……”
“我知道有时候，是那些东西执念太深，会缠着生前的人，如果你想要送走他，我可以——”
“我知道了。”丛魏打断他，“谢谢你的好意，元宵节，我会来的。”
丛魏看着他笑了笑，只是笑里面没那么轻松。
根本不怕别人说什么，怕的是别人说到了心中所想的。
好比——恐惧，逃避，自私……
丛魏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的时候，就在想。
对啊，自己还有大好的人生，说不定，过个几年，就可以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宝宝，那样子，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了。那样子，父母会很欣慰，那样子，奶奶也会很高兴。可是啊……
丛魏觉得心口有些发冷。
那……林子慕呢？
他怎么办？
回到暗无天日的黄泉下，日复一日地等待吗？
如果不是宋林希的话，大概自己会一边来着林子慕，一边规划自己的人生吧，就像预想的那样，反正……
等我死了，我再来找你好了。
现在我活着，就要好好地，精彩地活着。
你所做的一切，等我死了，再来还你。
反正……
也不过是几十年，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是眨眼一瞬间吧……
丛魏苦笑着。对上了门口楼梯间等着自己的人。
丛魏从下而上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干净又明亮，像初冬的河水，像霜秋的露珠。
“外面那么冷，站着干什么呢？”
是丛母，打开门叫丛魏进去。
林子慕就站在门边。
但是她看不见，他们看不见。
自己的家人，朋友，自己生活的圈子，没有人可以承认他的存在。
丛魏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妈妈，看到客厅温暖的灯光，可以看到明天，明年，甚至以后的以后。
但是林子慕呢？
他的眼里，只看得到自己。
宋林希说的多对啊……
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拖泥带水，只会不得善终。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吧。
丛魏露出一个笑容来。
“林子慕，你要对我好。”
“……”
“对我好一点。”
“……”
“对我更好一点。”
“……”
林子慕缓缓眨了下眼睛。丛魏两个大步走上去，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丛魏抱住林子慕。
“这里好冷。”
林子慕抱住丛魏，转了个方向，正好挡住了玻璃窗灌进来的风。
丛魏在林子慕的衣服上蹭了蹭。
“为什么不进去？”
丛魏深吸了口气，等到肺腑之间都是寒气，才说话：“黄泉那么冷，我这么怕冷，总要先习惯起来，到时候要是不适应，肯定要跟你发脾气的。”
林子慕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那里没有暖气没有网络没有商店没有玩的地方也没有好吃的……”
丛魏一项一项列举。
“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要去？”
林子慕问。
丛魏吸了吸鼻子。手指抓着林子慕的衣服，丛魏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形成这个习惯，和林子慕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抓他的手，衣服，以前是头发，好像一点点的触碰，都可以让自己心满意足。
那些东西，没有也没关系。
“魏魏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不用顾虑我的……”
“我不会离开你，你不要着急。”
所以，不用急着给我许下承诺，我不想让它将来变成一种负担，你的负担。
况且，未来那么长，我可以慢慢来……
“那些东西，没有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我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丛魏没有理他，继续说。
小时候拼图，玩积木，画画，弹琴，好玩的好吃的，对我来说不过是无聊的人生的消遣，没有我最多难过两天，第三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是，唯独你……是不一样的。
“我送你的小海豚，你打开看过吗？”
丛魏忽然问。
“里面可是夹了我的告白信呢……”丛魏嗤地笑了声。
“不过你没看过，我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丛魏认真地看着林子慕。
“魏魏，怎么还没进来？”丛母又探出头来，看见丛魏侧站在楼梯间。
“干什么呢？”
丛魏回头温和地笑笑。
“来了。”
从我喜欢你变成我爱你。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吧。
☆、第 42 章
夜里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喊着疼，丛母一摸老太太身上又是火烫的，连忙叫了全家人一起送到医院去。
到了医院进了急诊室，医生又是检查又是打止痛针吊盐水。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丛母湿润着眼睛，盯着急诊室。
丛父拍了拍她的肩膀，倒是丛魏，反而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医生才出来。
对丛母和丛父说：“我们现在给老人家只能止止痛，别的，也只能看病人自己了。”
“你们家人这两天都守在病人身边吧。”护士小姐路过善意地嘱咐了一句。
这句话，让丛父丛母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
老太太被转到病房。一家人都守在房间里。
老太太睡了会就清醒了过来，眼色疲惫，一直都整洁的头发有些乱地散在枕头上，看上去又老了不少。
“妈，你好点没？”
丛母握着老太太的手问。
“妈。”
丛父也探过身去查看。
老太太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别……大……惊……小……怪的……吓着……魏魏……了……”
老太太声音很弱，一句话讲的断断续续。
“妈，您别这么牵挂魏魏，您放心，魏魏我们会照顾好的。”
丛母叨叨絮絮地讲。
“您要是难受，您就告诉我们啊，还有，想要吃什么，用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要的，都说出来，我们去给您送来……”
老太太只是视线在丛魏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累了。
丛父丛母真是一刻都不离病房的，生怕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好了没一会，又开始痛起来，医生又打了镇定剂才好受一点，老人家痛的脸上都是冷汗，身上也是。
“妈，我给您去打盆水，擦擦身体。”
丛母扶着老太太躺下，又想起老太太的毛巾衣物都在家里，出来的急，都没带。
“妈，我回去拿吧。”
“你呆在这儿，你又不知道奶奶的东西放在哪儿……”
“那我送你回去，开车快一点……”
“魏魏，你留在医院照顾奶奶，我跟你妈回去。”
丛父说。
于是丛父和丛母急匆匆地回家去拿东西。丛魏留在病房。
“奶奶。”丛魏坐在病床边上，轻轻叫了声。
老太太微微睁着眼，看着丛魏。
“没办法……以后……了”
“奶奶你说什么？”丛魏凑近了一点。
“我啊，没办法看魏魏以后成家了……”
“奶奶，您好好休息，会好的……”大抵这个话太不具欺骗性，连老太太都要苦中作乐了，硬是挤出一点笑意，只消一会，又皱着眉头忍耐着。
“找一个……真心……的……孩子，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奶奶……知道你，懂事……乖……巧……，受了，委屈……也不说，以后的日子……自己……开心……最重要……别去考虑你爸妈……的感受，咳咳他们……是他，你……是你……是……奶奶……最宝贝的……孙……咳咳……”
“奶奶，我知道，您放心，我知道的，我知道！”丛魏只能一遍遍无力地重复着我知道三个字。除此之外，他已经想不出任何话来抗击死亡来临之前的恐惧。
老太太累了，就闭上眼休息了，丛魏悄悄地注视着老太太，看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才舒了口气。
丛父丛母不一会就回来了。看老太太睡着了，就放轻了脚步，丛母把午餐顺便带来了，让丛魏去一边吃。
丛魏觉得没胃口。但又转念一想，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大半盒。
到了下午，老太太醒了，似乎精神好了许多。跟丛母说饿了，丛母连忙把带来的粥给老太太吃了。老太太觉得这粥好喝，喝了两碗，然后又说想吃苹果。
“妈，我去楼下买。”
“恩。”老太太靠在枕头上答应着，然后对丛母说：“你给我擦擦身子，换身衣服，总要干净点走……”
丛母先是听着，然后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就湿了眼睛。
“魏魏。”
老太太叫了丛魏。
“你帮奶奶一个忙。”
“奶奶，你说。”
“奶奶在家里的化妆台的柜子里的一个小红盒子里，放了一个簪子，是你爷爷送给我的，你现在回去给我拿来……”
丛魏一想，这来来去去要一天功夫。
“妈——”丛父叫了声。老人家明明知道这个关头，还要支开家人，也不知老太太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是嫌麻烦，不肯为我这个老婆子跑……”
“奶奶，我现在就去。”丛魏说，然后看向丛母。
丛母擦擦眼泪，说道：“你去吧，路上小心。”
“恩。”丛魏最后看了一眼老太太，才大步出了病房。
丛魏连夜开车到老家，去了奶奶所说的梳妆台下找，果然找到一个木盒子，只是打开却是空的。
丛魏把木盒子放一边，继续在柜子里找，可是里面除了一些杂物就没别的了。
丛魏想奶奶可能是记错了，要么就是放错地方了，于是把奶奶房间的柜子床底下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第二个那样的木盒子，自然也没有簪子了。
这时，丛魏才觉得奇怪，既然是爷爷送的，怎么从来不见奶奶拿出来过，可能小时候是怕丛魏摔坏，可是，为什么放在一个没有带锁的柜子里，小时候自己这么皮，而且现在自己打大了，也从来没有听奶奶说过……
丛魏拿出手机跟丛母打电话，还没拨出号码，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丛母打来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凝聚。
“魏魏，你奶奶走了。”
丛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呆呆问出一句：“那……簪子呢？”
“你奶奶带在身边，她记错了……”丛母声音里还带着哭音。
“记错了……”丛魏愣愣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