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前两个月方满周岁,如今也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小人儿,听主母问,他也不知听没听懂,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了声,“嗯。好。”
众人闻声揶揄,李令月瞧着那个刚到她膝盖的小人儿,却发觉这小儿也正抬头懵懵懂懂地望着她,果然孩子还是这个岁数最可爱。李令月对着他柔和一笑,刹那间自己临终前的景象回闪过眼前,心兀地冷了下来,她果然还是不能原谅这个孩子,只是叫她对眼前的小娃娃下毒手,她的荣誉心却不允许,不过好在时间还长,何况若是他还不知事便去了,也太过便宜这个白眼狼了,不是么?
“阿月,玄儿虽然好听,可孩子已经百岁,也该有个名讳了。”刘王妃的一句话将李令月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李令月对她摇了摇头,借着这个话题望向了圣神皇帝,“你们也知道我素来不爱笔墨,玄儿的名讳我倒是指着娘帮我想呢。”
刘王妃一怔,她说这话只是随口问问,未想李令月却将它引到了皇帝身上,自古得皇帝赐名的孙辈都是极受瞩目的郎君,女子从来由父母直接取名,不过玄儿命苦,方才出生便没了父亲,公主这样问,也只是想给这孩子一个恩宠吧。刘王妃收了心,由着怜悯她推了推沉默不语的皇子武轮。
武轮心尖微颤,自从皇位退下,他再同母亲相处便会不由得彷徨,生怕一着不慎身首异处。眉梢蹙着,他正斟酌言语,却见着母亲对妹妹招了招手,“阿月,来,陪娘到外面走走。”堵在心头的石头落下,武轮情不自禁舒了口气。
李令月瞧见他的窘迫,暗叹一声,将玄儿转交到上官婉儿手上,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外间风凉,李令月感慨母亲年岁已长,走近想要搀扶却被武瞾挥去,“朕还未老到自己不能走。”
“是。”李令月颔首,恭谨?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圣神皇帝顿住脚步,月光映照之下竟是噙上了笑,她转过头,凝视着略显不虞的女儿,慈爱地抚了抚,“你的几位兄长若有你一半心思,只怕如今这帝座上的便不会是我了。”
李令月望向母亲,开口想要辩解,却又被母亲拦住,“阿月,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最喜爱的孩子。你应当明白我之前的意思。”
李令月点了点头,母亲拖了这么久都不给玄儿赐名,她自然清楚原因,母亲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小郎君。她也明白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小郎君比小娘子对她更有利,可是她不会再做背叛婉儿的事了。那事太苦,婉儿心痛,她身心俱痛。深吸口气,她沉声道:“如今驸马已殁,女儿不会再有其他子嗣。”
武瞾嗤然,“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再要孩子。玄儿出生,攸暨便自缢。你二人之间定是定下了某种协议,想不到攸暨那样懦弱的人,却敢为了你这样。”
李令月没有辩驳,只颔首叹道:“确是我负了他。可娘也说过凡事均有取舍,女儿也只是选了自己觉得对的。”
武瞾思忖了片刻,俄而,应了一声,“想必他也是选了自己觉得对的。罢了,这事既已过去我也不提了。阿月,你当真决定好以后都不要子嗣了么?”
李令月对着母亲询问的目光,郑重颔首,“是。女儿会和婉儿一起将玄儿培养成远胜郎君的人。”
武瞾听罢点了点头,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望着女儿道:“既如此,娘便为你的独女赐个名。她的乳名叫玄儿——”斟酌须臾,她接道:“正名便唤作武易凰吧。”
李令月心中一喜,急忙询问:“不知易凰取的是哪两字?”
武瞾睇她一眼,淡声回道:“日月为易,百凤朝凰。”
日月为易,百凤朝凰,亦是指阴阳交替,凰主乾坤,是顶顶好的兆头。李令月颇为受用,恭谨地向母亲拜了一拜,“多谢宅家赐名!”
圣神皇帝看着暗喜的女儿,唇角微动,不知是讥是笑。
第57章
武攸暨入殓后,李令月便时常留在上官婉儿院内,外人或是以为她为排遣忧患来寻好友慰藉,均为之动容,然她二人身边的人都十分清楚,大唐内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放着自己的府苑不住,跑来挤偏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想和大唐最有文采的女子上官婉儿在一起。
“玄儿,来,叫上、官、娘、亲。”李令月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带着笑意一字一顿的教导着。要知道能被大唐第一公主如此耐心对待的人甚少,可这小丫头却十分的不给面子,不论娘亲怎样哄诱,她都是啄着小指头茫茫然地盯着对方。
“都六个月了,这孩子居然还是不会喊娘亲。”李令月瞧着孩子瞳仁清晰的大眼睛,无奈地撇了撇嘴,上辈子她家老四1可是三四个月就会喊娘了。她用手轻轻拨开女儿含在嘴里的小手,哪知那孩子嘴一撅,面色一苦就又将指头放回去,有滋有味地唆了起来。
大户人家最重礼仪,即便是孩童无意识的吮手指,也是必须要纠正的事。李令月对着身侧侍立着的婢女道:“去取些盐巴来。”侍女领命退去,李令月看着懵懂无知的婴孩,默默喟叹道:“真的可以把未来托付给你这个小东西么?”
话音落后,躺在小床上的婴孩不知为何将品得有味的指头松开,眯着眼对娘亲笑了笑。她这一笑,便将嘴里唯一的一颗小下门牙露了出来,看上去滑稽却又可人。李令月哑然。
须臾之后,奉命取盐巴的侍女并玲珑一起走了进来。玲珑禀告道:“公主,梁王求见。”
“这人倒真是寡廉鲜耻。”李令月嗤了一声,自武攸暨死后,武三思就时常来寻她,不是带些珠宝首饰送她,便是拿他人代笔的诗句念给她听,即便她每次都理得敷衍,这人却仍是乐此不疲,真真是烦死个人。李令月清楚他之所以总来寻自己,定是为了能做圣神皇帝的女婿离皇位更进一步,不过可惜她并不打算让对方如愿。
挥了挥手,李令月道:“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让他走。”她垂下眸子,一看那小丫头方才老实了一会儿,就又吃起了指头,眉梢一蹙,她伸出手,道:“将盐巴给我。”
轻手将女儿细嫩嫩的小手揪出,李令月将盐巴涂上,就又将手放了回去。孩子无知,不懂盐巴为何物,只觉手指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母亲把手松开,她就又将指头含了进去,可这次美味的指头突然变了味,小小孩童被齁得面容紧皱,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量大了?”李令月一怔,她正要俯身抱起女儿哄劝,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怎么,你又将玄儿惹哭了?”
李令月回过头,对着来人笑了笑,“婉儿,这如何怪得了我?那丫头多不让人省心,你又不是不知。”说着,她低身想把孩子搂在怀里,哪想手刚一过去,那孩子就挥着小手哇哇哭得更欢了。
李令月郁猝。上官婉儿却是掩唇暗笑,她走到李令月身边,身子微弯,便见着那哭闹不已的孩子止了扑腾,抽噎着伸出了手,上官婉儿就势将孩子抱入怀里,回过头对着李令月微微笑了笑。
李令月微怔,下一刻却是瞠目结舌,只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上官婉儿的轻哄下,呀呀叫了起来,“啊~唔~哇~娘~唔~”
“她刚刚说了什么?”李令月诧异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两位女性。恍若听到她疑问一般,上官婉儿怀里的婴孩适时又叫了起来,“娘~啊~”
“……”李令月愕然失语,她方才教了这么半天,这小祖宗都不说话只知道吃手指,婉儿一抱着她她就乖乖叫了,还真是知道要讨好谁。哼,小兔崽子。
她抬起手,在女儿肉乎乎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怀里的小丫头立刻皱起眉头,将哭未哭地望向上官婉儿,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李令月看着憋闷,学着女儿模样,委屈地觑向身旁女子,“婉儿,你说这丫头到底像谁?”
你二人模样相近,她自是像你。上官婉儿哑然,对着李令月嗔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好和襁褓里的女儿计较。依我看,玄儿便很令人省心。”
是啊,和你在一起不哭不闹,连指头都不吃了,自然省心。李令月腹诽着,面上却是涩然淡笑。
少顷,玄儿在上官婉儿怀里安逸睡去。李令月便招呼侍女将孩子抱回婴儿小床,揽着婉儿的手走了出去。
上官婉儿问道:“阿月,方才梁王可是又来扰你了?”
李令月枕在上官婉儿肩上,苦恼道:“是啊。他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便觉得攸暨去了,我就要跟了他。哼。”
上官婉儿神色一黯,李令月察觉过来,急忙将她揽入怀里,哄道:“他这人便是没有自知之明,不知我这一辈子认定的驸马只有才高八斗的上官赞德一人。”
上官婉儿颔首淡笑:是啊,你是驸马的公主,我也曾是先帝的赞德,我们两人倒是扯平了。
李令月见她微笑,便以为她已释然,就又搂着她道:“对了,还未至午时你怎么就回来了?可是思念我不成?”
上官婉儿为了让她听得欢喜,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便是思你如焚。”
这个回答却是让李令月受用无比,李令月捏着婉儿下巴,轻轻吻了上去。上官婉儿面颊微红,默了会儿才道:“沈奉御在宅家那儿。”
上官婉儿口中的沈奉御唤作沈南缪,是个年过中旬温文尔雅的男人,原本仅是尚药局的司药,因偶得神圣皇帝垂青,便连升两级做了专门侍奉皇帝的奉御。
李令月自然知道沈南缪为何得母亲看重,权力会让人膨胀,她的母亲自登基后便较之前更为放纵,仅一个市井无赖已然不能令她满足,她需要更多的新鲜来排遣自己面临的各方压力。
脑中忽然忆起前些日子偶然瞧见温怀义用眸光亵渎婉儿的场景,李令月目光一凛,莫测笑意在唇角蔓延,“婉儿,前些日子宅家不是又动了建明堂的念头吗?如此,做女儿的便为她卜上一卦吧。”
第58章
那日微风和煦,云卷云舒,嫩草出芽,早春探出了头,李令月看着欢喜,便带着上官婉儿与小玄儿出宫踏青。几人沿着洛水一路东行,途径白马寺时,李令月念着玄儿尚幼,不宜舟车劳顿,就进寺中稍作歇息。似公主这般的贵人降临,白马寺自然不敢怠慢,皆是殷勤相迎。
李令月命乳娘带着小玄儿前去歇息,随后便带了婉儿去佛堂上香。眼眸轻阖,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位女子祈福,那时她的心境一片宁和,未料不过少顷,这平静如水的心便掀起波澜。
“温怀义。”睁眼间,她猛然瞧见处在一旁的白马寺住持弯着红润的唇,一脸垂涎地上下打量她身侧的上官婉儿,这举动无疑触怒了她,她很想手起刀落直接将这贼秃奴斩与刀下,不过时机还未成熟,她还不想过早做出惹母亲不悦的事,便只冷冷地提醒着。
岂料,那贼秃奴却不领情,竟是一毫都未收敛,扫过面无表情的上官婉儿过后,还带笑同她说些粗鄙言语,“赞德真乃绝色,难怪宅家公主都喜欢把她带在身边,确是赏心悦目。”
上官婉儿手微攒,面上却仍未显露,李令月知道婉儿跟在圣神皇帝身边步步为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冲动的小姑娘,她会寻找合适时机为自己报仇。可李令月却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婉儿,既然对方如此不知好歹,那她也不介意将对方的脸踩在脚下。
唇角轻勾,李令月一个侧踢就将温怀义踢翻在地,俯视着那个匍匐着的低微刁民,李令月哂道:“温师可是宅家身边红人,怎好对我行此大礼?”
温怀义呸了一声,想撑地站起,背上却又挨了一记,“哎呦!”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鼻子和石砖碰到瞬时红肿不堪,没一会儿就流出了血,“李令月,你敢……”
听到贼秃奴喊自己爱人的名讳,上官婉儿荣辱不惊的脸上突然泛出愠色,只是她还未有动作,便见着李令月腿一抬,那沾着些许尘灰的靴子就直直落在了温怀义光光的头上。
“温师的身上似是占了胭脂气?”李令月嗤道。
温怀义听了这话,正要动怒的脸上突然现出惊惶,只是头贴在地,无法让人瞧见,他讪讪道:“你……你需要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李令月淡笑着,“好自为之。”厌恶地瞥他一眼,李令月攒住婉儿的手走了出去。
方才离开那贼秃奴不久,上官婉儿便对着李令月道:“阿月,你错过了一个好时机。”
上官婉儿口中的好时机是什么,李令月稍作忖思就会意过来,婉儿是想借着温怀义身上的脂粉气做文章,可她方才一时冲动说了出来,害那个贼秃奴有了提防。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她比婉儿多活一世,倒是知道仅是白马寺里藏有女人,还不足以让母亲动杀意,她还需要更好的时机。她对着上官婉儿相视一笑,道:“是啊,不过若是能令你解气,倒也值得。”
看到温怀义匍匐在自己脚下,上官婉儿却是解气,她无奈地笑道:“阿月。”
“欸。”李令月攒着她的手,洒然笑着,她凑到上官婉儿身旁,附耳道:“莫急,我还未解气,不会这么便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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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飘回至今,李令月瞧着身旁的秀丽佳人,眼里溢满怜惜:要快点,快点登上那个位置,好让她活得不这么委屈啊!
是夜,李令月便去寻了母亲。那时圣神皇帝的身边仅有上官婉儿和几名宫婢,沈南缪不在,李令月舒了口气,这倒是更好让她运作。
“都入夜了,你不歇息,到娘这儿来作甚?”圣神皇帝觑了身旁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低眉颔首,未与之对视。
李令月知道要在母亲面前如何表现自己,她装出一副小女儿模样,撇嘴道:“阿娘,女儿方才小憩得神仙托梦,不敢懈怠,这才撑着困倦前来禀告阿娘。阿娘怎好错怪婉儿。”
“那倒是娘的不是了。”圣神皇帝面露慈爱,对着女儿招了招手。李令月顺从走近,回禀道:“娘前些日子不是在为明堂之事烦扰么?女儿为了给娘解忧,倒也时时卜卦适宜之人,但多次不得其解。想来也是我那位神仙师父眷顾,特此给女儿托了一梦,说——”
“哦?说何人适宜?”圣神皇帝来了兴致,李令月不好扰了她的兴致,便接道:“说是若由右侧眉峰长痣的郎君监造,那我大周必定国祚绵长!”
右侧眉峰长痣的郎君指的自然是武后身边的新任红人——沈南缪。上官婉儿听得心头暗笑,不过为了“占卜”效果,她倒只是淡然,既不插话也不表态。
圣神皇帝听着女儿的话,心里也在思忖,她有些怀疑女儿话语的真实性,可转念一想,即便是女儿和温怀义互相不对付,从而选了沈南缪,那也没什么,依她看沈南缪倒是比只识粗鄙的温怀义要好得多。她斟酌着,俄而,轻点了点头,“除去右眉有痣这点,可还有其他?”
李令月回道:“并无。不过神仙倒是有警告我,建明堂时一定不能出差错,否则我大周的命脉……即将不保。”
圣神皇帝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眯起,她沉着面色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卦术已说了七分,为了达到十分,李令月便又苦恼道:“可眼下到哪去找右眉有痣的人呢?眉间有痣的我倒看到过,工部便有一位。只是眉藏痣的我倒还未见过。婉儿你有见过么?”
上官婉儿觑了眼圣神皇帝,轻轻颔首道:“倒是见过一位。”
李令月面露喜色,急忙问道:“是哪一位?”
“新晋的沈奉御。”上官婉儿回道。
李令月蹙着眉,讶异地问:“沈奉御?他的眉间竟藏有痣么?”
这句话倒是让心下暗哂的武瞾微怔,她只以为女儿是在窜通婉儿演戏,但此时一想,女儿却也有可能不知此事,沈南缪的眉黑而重,常人若不仔细看确实难以发觉。李令月平日不招沈南缪医治,见他的机会甚微,确有可能不知晓。想到她也是前些日子才注意到的沈南缪,圣神皇帝不由开始忖思:莫非真是天意?是上天将南缪派来解她忧思?
额首轻颔,武瞾的唇角泛出喜色,“既是天意,那朕便命沈奉御去监造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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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神皇帝轻轻的一句话,原本隶属尚药局的沈南缪就又升了一级,成了奉御外兼工部侍郎,自然他这个侍郎属于斜封官,有职无权,只专管明堂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