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来得这样快。自己的秘密已被武后发觉,想到自己即将面对那个怨怼他人欺骗的掌权者,李令月的脸色便白了下来。母亲是个狠戾的人,除了对她,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手软,想到此她不由慌了起来。
“婉儿!”哑声惊呼着,她来不及更衣打扮,骑上马便向大明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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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疾行,不过须臾李令月便到了内苑,随口招了宫婢问道:“上官才人在哪?”她见婢女只知跪地行礼,并不言语,眉峰一紧,扬着长鞭就又向武后寝宫行去。
“吁——”临到武后院内,她忽然见着一个幼小身影向着她跑来,连忙稳了马匹,低眉觑她,“凝儿?”
苏慕凝快步跑了过来,事态紧急,她来不及行礼,便对李令月道:“公主,求求您,救救先生吧。先生方才被侍卫带走了,我担心……”
苏慕凝的话还未说完,李令月便觉得心口被顽石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口呼“婉儿”,跌跌撞撞坠下了马,身子染上了尘土,她却不甚在意,只仓仓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向寝宫跑去。
在大殿外,她看见一个正在罚跪的男人,那个男人只着着一层中衣,从后方望去,只见他腰臀处皆覆着一层红霜,似是刚刚受了杖刑。虽只是一个背影,但认识两世了,李令月还是认出了他,他是她的驸马武攸暨。
“哼。”轻蔑的声音自鼻尖溢出。
武攸暨瞬时回过了头,目光悔恨却又带着点点期许,他蠕动了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李令月却自始至终都未搭理,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她略理了理着装,便沉步行了进去。
“阿娘万安。”武攸暨的出现让她焦急的心略作平复,她行到殿中给武后行礼,头低垂着,像一个乖顺的女儿。
“你来了。”武后伸手招她过去,李令月拧了拧眉,不知武后是何用意,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只不过没像以往那般扑倒武后怀里撒娇,而是在还有两步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
武后的脸上依旧不见怒意,她站起了身,将李令月骇得心头微颤,却仅是笑着捋了捋女儿的鬓发兼衣衫,“离娘这么远作甚?瞧你,都为人|妻了,还是这样毛躁,可是跌倒了?”
武后温柔得似个慈母,这样软绵绵的态度,反而让李令月惊惶,李令月点了点头,上官婉儿的安危牵着她的心脉,她实在无心再同武后周旋,眼帘一垂,便直直拜了下去,“女儿知错,请天后责罚女儿,不要迁怒婉儿。”
武后并不意外女儿的言辞,她脸上的笑意依然还在,只是眸子里多了一抹讥讽,“不知我儿何错之有?”
这样的问题实在有些羞于启齿,李令月暗咬贝齿,心怀愤懑,却仍是蹙眉答道:“那夜婉儿喝醉了,是女儿趁人之危,逼迫与她。求天后明察。”
武后垂眸觑着女儿,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给了她这样的答案,朱唇轻轻开启,她似笑非笑道:“原来那夜你真与她行了那狎昵之?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李令月猛然抬起了头,她面露怔然,讶异地望着武后,难道她竟是被母亲给诳了么?不,不可能,母亲问了武攸暨和那几个婢女,她一定清楚那夜的事。
似是清楚女儿疑窦,武后冷笑答道:“武攸暨虽然没用,但他倒还真是护着你,尽管我多次逼问又杖刑了他,他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醉酒说了胡话。说那日你和婉儿只是说了些私房话,而后就散了。至于那几个宫婢,她们更只是说你把喝醉的婉儿招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令月面上越发错愕,她未想自己竟真有出言推脱的机会,可事关婉儿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婉儿是她心中的白月光,白月光被乌云遮住,她只想求乌云避开,至于自己这阵不成气候的小风,她则是丝毫都不介意。
深吸口气,她将满腔忧愤藏在心底,哀戚地望着武后,恳求道:“娘,您想让女儿做什么,女儿都应您。只求您将婉儿放回来,哪怕,哪怕您将她赶出宫。”她深深俯首,额头贴紧冰凉的土地,虔诚而又卑微。
武后看着那个类己却为婉儿放弃高傲的女儿,眉峰向里间紧了紧,她的嘴角依旧带着一抹促狭笑意,只是眸色复杂了些许,她凉凉道:“你若早醒悟,又怎会有今日。可惜……晚了啊。”
晚了?李令月眸子倏然瞪大,她抬起头怔忪地望向武后,期盼着自己想要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然而——
武后却只是冷冷一嗤,“她已经死了。”
“婉儿……”李令月的身子瘫了下去,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武后,见武后只是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她忽而颤肩哂笑,俄而,猛地从地上爬起,一个倾身撞向不远处的支柱。
“嘭!”
脆弱的额头与沉重的木头磕在一起,霎时间鲜血便涌了出来。艳色的血染红了李令月的额头,同时也刺红了武后的双眸。武后面上的讥嘲早已被惊惶取代,她颤身向李令月奔去,跌坐着将女儿搂在怀里,嘤嘤啜泣道:“阿月,阿月,莫要吓娘。来人,传奉御1!”
第39章
烛火微热,李令月静静躺在榻上,往日光洁的额头被白布遮着,然而即便如此,那上面依然有丝丝红霞透出。
头很疼,脑袋昏沉,李令月身子不适,眉峰微微蹙着,她倏然醒了过来。从黑暗到光明,她还未适应,凤眸微醺着,她好像见着榻边坐着位女子,伸手向女子探去,那双手便立即被人攒了起来,她听见女子温柔而又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阿月。”
“婉儿?”记忆终结在她听闻婉儿逝去,自己悲痛撞柱的一幕,没想现在婉儿竟然就真出现在眼前,李令月扯着嘴角笑了,“想不到我们终还是在一起了。”她侧着眸子向左右望了望,又是一声轻笑,“这便是地府么?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只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上官婉儿握着她的手,听着她混乱不清的言语,面露淡笑,她很欣喜,她的阿月终于醒来了,她也很感动,她的阿月居然愿意同她殉情。那个人对她用情如此,她即便真的是被处死,此生也无憾了。
她看着李令月,眸里有化不开的深情,“这不是地府,这是天后的寝宫。”
“阿娘的寝宫?”李令月挣扎着想要坐起观望,却被上官婉儿拦了下来,她转着眸子向自己所能看到的方向望去,发觉这里还真是同武后的寝宫吻合,狡黠的笑意自唇角浮起,却又在听得脚步声后迅速逝去,她抬手抚着额头,面色痛苦起来,“这么说,我还活着?你也没有被阿娘处死?”
“你都肯为她撞柱,我又怎么敢处死她。”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武后孤身走了进来。李令月见到她,急忙想要起身告罪。武后瞧见女儿苍白痛苦的模样,轻哼一声,却还是亲手为她拢了拢被角,“老实躺着吧,头还疼么?”
李令月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武后明知女儿是在卖可怜,却还是忍不住心疼,抬手想要抚上女儿的伤口,却又担心触痛她,便又将手收了回来,淡淡说了声,“该。都及笄的人了,还这么没有分寸。”
李令月抿了抿唇瓣,看上去更委屈了,却听母亲又问道:“那丫头便就这么好,得知她死了,你也不活了?”
李令月侧眸瞥了眼上官婉儿,见她头低垂恭谨侍立着,声音和眸光一齐软了下来,“嗯。”
这一声很轻,但却戳到了上官婉儿心底,上官婉儿的头垂得更低,她的脸颊染了绯红,唇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武后看她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还敢这样,不由憋闷,愠怒地瞪了两人一眼,心里却倍感无奈。她当初同女儿说婉儿已死,不过是恼怒于她的忤逆失态,可看女儿悲痛撞柱时,她才发觉,自己真是不能没有这个女儿。她的第一个女儿因为她牺牲了,这一个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更何况管不住的狼,总还是需要些东西拴住她的心。
“阿月。”武后叹了口气,“既然你对婉儿用情至此,那娘也不拦着你们了。”
“阿娘?”李令月欣喜若狂,上官婉儿亦屈身拜了下去,“多谢天后!”
武后扫了两人一眼,声音突又淡了起来,“别谢的这么早。我可以不管你二人亲昵,但你二人务必保证这事不让宅家知晓。”
李治的身子不好,若是知道这事怕对修养不宜。李令月本也不打算让他知晓,当即便应了。而上官婉儿更是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温驯地应道:“是,婉儿谨遵天后懿旨。”
武后看似对两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她点点头,又道:“不过阿月,驸马那事总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解决。”
“是。”李令月没有推辞,解决谣言散布她还是办得到的。
武后嗯了声,不愿打扰两人亲昵,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她忽然回头望了眼面带欣喜的女儿,心中暗叹:阿月,你终是年轻,但愿你日后不会为此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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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走后,李令月便笑嘻嘻地望着婉儿,身子不适,她不方便起来,就向里面挪了挪,“婉儿,上来。”
上官婉儿叹口气,心道阿月病了也还是这样霸道,唇角一弯,便小心翼翼爬了上去。
香肩贴着香肩,两人并排躺着,李令月握上上官婉儿的手,想要把身子侧过去,但碍于头痛,她只得作罢,莞尔笑道:“婉儿,我们好久都没贴得这么近了。”
是啊,好久都没有这么亲近了。上官婉儿感慨着,不过短短两日,没想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和阿月的事被武后知晓了,武后想要责处她,却因阿月的壮烈中止,成全了她们两人。今后她二人在武后这里,可以正大光明的亲近了。
“婉儿,阿娘没为难你吧?”
突听李令月这么问,上官婉儿蹙眉笑了笑,“没有。那日天后着人将我带走,仅是关了禁闭,并未多加苛责。得知你出了这事,她便将我放了,让我好生照料你。天后她很关心你,我第一次见她那样心伤。你昏迷那夜,她和我一起守着你,眼睛都没阖。”
李令月知道母亲在意她,可听上官婉儿这么说,还是愧疚了。她在那日看母亲神情,就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撞柱也是掂了力道的,她在赌,赌她母亲会不会心软,也赌她对母亲的认识。幸好上天怜悯,她赌赢了。她没死,她的婉儿也没死,她的母亲还这样在意她,既如此,那她日后定会偿还恩情。
轻手握了握婉儿柔荑,李令月将诸多想法搁浅,一心想要放任自己的欲|望,她轻吟,“婉儿,过来,我想吻你。”
上官婉儿睫羽低垂,轻撑着凑了过去。
※
几日后,李令月的头痛减缓,就将武攸暨招了过来。
“公主。”一见到额上缠着白布的公主,武攸暨的就心房颤动,他不顾自己身后的伤,屈身拜了下去,“公主,是攸暨不好,害你受了天后责罚。”
这呆子以为她的伤是阿娘害的?李令月挑了挑眉,这样也好。她没挑明,将错就错道:“既如此,你要怎么偿还?”
“攸暨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在公主身边侍奉。”武攸暨诚恳道。
李令月面露嗤然,“不必了。你只要把你捅的篓子给我填上便好。”
“是,只是攸暨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李令月嫌弃地觑着他,觉得他如何都不能与婉儿相比,淡声道:“你带着你这身伤去平康坊见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就说是被我打的。说我不满你身为驸马还去平康坊,说你是胡言,是因我不许你偷腥而诋毁我。做得到么?”
对上李令月淡漠的眸光,武攸暨心口一寒,他醉酒误事,惹得公主厌恶了。事已至此,他怎样偿还都是应该的,即便是毁了自己的名声又如何,只要公主能欢喜便好。头颅低低垂下,他应了声,“是,攸暨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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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武攸暨的举措,谣言很快就变了方向,街巷传的都是驸马无丈夫气概,因偷腥被责处还诋毁公主的言论。武攸暨的脸面丢尽,一时成了笑谈,为此还被李治责罚了一顿。然而武攸暨却不甚在意,他只盼着公主能回来。
可他盼望着的公主,却借着这个时机一直在宫中养病,武后将李令月撞柱的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公主是恼于驸马失言,不慎从马上坠下。
梳妆镜面映着一张明艳的面孔,美中不足的是,那女子额头落了道伤疤。李令月抬手抚了抚额首,眉峰紧凑,眼里也染上了愁霜,但凡是女子就没有不在意容貌的,她也算是遭了天谴,骗了父母,毁了娇颜。
“唉。”李令月轻声叹息。
她这副哀戚模样恰巧被散朝的婉儿看到,上官婉儿心里一揪,缓步走了过去。
李令月从镜子里瞧见她,连忙敛了哀愁,扬起笑脸唤道:“婉儿。”
上官婉儿的目光停留在李令月的额间,纤手微抬,她触了触疤痕,疤痕是温热的,可寒意却顺着指尖传到了她的心口。女子的容颜何其重要,她的阿月竟为她伤成这副模样。
心口微微颤着,她浮想联翩,再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的手已被李令月攥住。李令月笑着觑她,道:“今日累么?”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余光瞥到梳妆台上的胭脂,她心思一动,低身托了李令月的下颔,打量着额上那抹红痕,用笔沾了沾调和好的胭脂,轻轻点了上去。
她神色关注,虽是在上胭脂,但那模样却更似在绘一副绝世名画。俄而,她收了手,端详着自己的成品,弯了弯唇角。
李令月将头转了过去,铜镜里映出一个娇艳美人,红色梅花开在额首,宛若画中仙子落凡尘。
李令月触了心弦,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了那年因黥刑不得不点红梅遮蔽的上官婉儿。同样是面上带伤,那年婉儿的心该有多痛?
李令月扯了嘴角,将婉儿搂入怀里,凝视着她的眸道:“很美,谢谢婉儿。”倾身附上一吻,李令月在心中立誓,这辈子她万不许任何人伤婉儿颜面!
第40章
翌年初,太子妃韦氏诞下麟儿,得皇帝赐名重照。重照为太子嫡长子且生得虎头虎脑,故而颇得李治喜爱。重照满月时,李治抱着他,看他在自己怀里憨笑,只觉头疾都轻了些许,一时兴起,他竟当着众人的面,立那孩子做皇太孙。
他古往今来第一人的做法,惊得满殿愕然,俄而,太子李显同妃子韦氏连忙低身拜谢。
李令月往高台上觑了一眼,果不其然见母亲微勾的唇角带着一抹讥诮。母亲的讥讽和兄长的欢喜成为对比,李令月看着不掩喜色的李显夫妇,默默叹了口气:立为皇太孙又如何?七哥,你可知他日后死得有多惨?
目光禁不住向武后身旁侍立的女子瞥去,又是一年过去了,她的婉儿还是这样的玲珑剔透。眉眼微微弯起,她冲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睛,和兄长调侃几句道过祝贺,便撇下在一旁吃味的驸马,起身走了出去。
没有牵马,李令月在宫里慢慢走着,她在等一个人,少顷,那个人来了,她的手被人勾住,也就回了头,欢喜地看着她,“婉儿。”
“阿月。”上官婉儿向前一迈,两人并肩而行。
须臾之后,两人回了上官婉儿居所。方一进门,她们便见着一个小身影依窗独坐,走得近了,这才发觉那孩子脸上竟是泪痕斑斑。
“凝儿?”上官婉儿走近轻轻唤了一声。
苏慕凝回过头,近一年的相处,上官婉儿早已是她除苏慕蓁外最亲的人,身子一倾,便想扑倒婉儿怀里撒娇,但余光瞥到李令月,她却将这举动生生顿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公主。”
声音里还带着哽咽。李令月知道她在为什么难过,却是毫不避讳地问道:“凝儿可是想姐姐了?”
苏慕凝没想她这样直接,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嗯。姐姐好久没来了,便就是过年那几日,我都未曾见她。”
“这确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派她去远方做事。”李令月柔声诉着,她抬手想要抚摸苏慕凝的头发,却发觉苏慕凝竟有些闪躲。这孩子七窍玲珑,心里怕是已经想到什么了。心中暗叹着,李令月将手收了回去。
上官婉儿看出弟子的别扭,在李令月撤手时,伸手将苏慕凝揽入怀里,细声呵护道:“凝儿,先生有没有教过你要自立?你长大了,慕蓁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总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