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死,不想死,还不想死……
李慎面朝下,一头栽进了看似柔软的雪地。冰冷蚕食着他的意识,他听见了死亡的脚步,拼命睁开的眼睛中一切都在变得模糊,铺天盖地的白色之后,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不想死。
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八名素未相识的仙路,在半途伏击他一个小小的天门。李慎确定自己没得罪过这等能找来八名仙路的仇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对方要杀自己,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查清真相也好,报复也罢,都是活下来之后的事。
他不想死,一点也不。
雪地上宛如死尸一般的李慎伸出了手,毫无知觉的手指深深插进地上的积雪,他像一头奄奄一息的狼,四肢并用,在雪地上艰难而执着的爬行。
向着长安,向着生的方向。
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没人能够阻止,八名仙路又如何,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他死,他也要活。
月光静静照拂着在雪地中踽踽而行的人影,照着他的狼狈和不堪,也照着他的坚强和疯狂。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积雪,毫不留情的吞没了他渺小的身影。
沉厚的乌云缓缓逼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牙,天地渐渐变得昏暗,又要下雪了。
一双脚出现在李慎眼前。
干净、厚实的皮靴,被扎在靴子里的灰色军裤,修长笔直的双腿,同样干净洁白的衬衣,李慎一点点抬起头,恍惚的眨了眨眼,他似乎看见了一轮太阳,那灿金的发丝,在他干涩而疲惫的视线中,是那般明亮而耀眼。
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李慎跪在雪地中,仰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庚衍。
也许只过了一两秒,也许过了一两分钟,李慎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微微动了动。
——雪地里闪起一道凄厉的刀光。
几丝断裂的金发被风刮走,用尽全身力气挥出这一刀的李慎翻滚到数米开外,艰难的拄着刀半跪起身,他不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恶意。
比这冰天雪地还要透骨森寒,欲要置他于死地的恶意。
李慎攥紧了龙雀双刃,已经疲惫到极限的身体又一次被战意强行唤醒,他忘记了身上的伤,也忘记了寒冷,眼中只剩下那个突然到来的敌人。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死亡。
庚衍看着这样的李慎,即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面孔,熟悉的是那双他永远也忘不了,疯狂而冷漠的眼睛。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就令他无可抑制的,杀意沸腾。
八名仙路对一名天门,不仅失败,还全员身死,这结局匪夷所思,也令庚衍更加坚定了杀死李慎的决心。哪怕是要冒着暴露身份,被辉光和血屠联手追杀的风险,他也无法再容忍李慎继续成长下去。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
乌云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一朵朵洁白的雪之花,在黑暗中无声绽放。
他,与他。
他们站在生死两岸,注视着彼此。
………………
李慕白的故事并不有趣,至少李慎不觉得。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讲他与庚衍,庚衍是那个猎人,而他就是那头狼。
一个无趣的,令人反胃的糟糕故事。
“猎人要杀狼,最初便杀了。”李慎平静道,“是你太悲观。”
李慕白好笑的摇了摇头,像是不知说什么好,半晌,笑道:“他知道狼想吃他,又怎么会不杀狼?”
“狼不会吃他。”
“你何必自欺欺人?”
李慕白脸上的讥笑在对上李慎的视线后,无声凝滞。李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
“狼有兽性,亦有人心。”
李慎终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提前便寻了个合适的借口退场,他离开未央宫,却也没打电话给在附近停车场等候的司机,而是一个人走进了正在举办赏灯会的广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路五彩纷呈的彩灯之中闲逛。
各色小吃的香气在灯光中弥漫,李慎买了一只冰糖葫芦,拿在手上时不时往嘴里叼一颗。路过面具摊子时,他又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面具,斜扣在脑袋上。他戴着面具叼着冰糖葫芦,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东看看西望望,这边摸一摸,那边瞧一瞧。
或许是瞧着他行为幼稚衣着却不凡,像是个涉世不深的富家公子哥,很快便有三只手盯上他,凑过来偷他的钱包。李慎不动声色等人凑近,在人伸手的瞬间装作不经意避开,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对方的钱包摸了过来。那小偷一击不成也不敢逗留,往前走出老远才发觉到自己的钱包没了,愕然回首,却见李慎咬着糖葫芦的签子,冲他挥了挥手上的钱包。
小偷知道自己眼瞎撞上了大神,正想撒腿跑路,一个钱包远远飞过来,不偏不倚正落入他怀中。他愕然再抬首,李慎已经叼着糖葫芦走了。
赏灯会最重要的自然是猜灯谜,贯穿几个广场绕着未央宫有一圈专用用来比赛的灯谜道,每只灯上都挂的有号牌,猜中了谜底便拿着号牌去做登记,对了号牌便可以拿走,错了号牌会由工作人员再挂回原位。到最后,依着号牌多寡,来排定名次,分发奖品。
李慎对灯谜半点没研究,不过他在外边逛的无聊了,也就跟着进了灯谜道,一路走过去,简单的都被猜完了,剩下的他没一个能猜得出,很有点小挫败。但是空手出去也忒丢人了,李慎默默掏出通讯器,寻求场外支援。
“喂?什么事?”
“阿国,帮我猜个灯谜。”
电话那边的林国沉默了小片刻,就在李慎以为对方要毫不留情挂断时,林国开口道:“讲。”
李慎赶忙把眼前这只灯上的谜面念给人听,几秒钟后,林国回了个谜底,于是李慎摘下号牌又走向另一只,等他一只手攥满了号牌,林国那边才幽幽问了句:“玩够了?”
“够了够了,改天……”李慎话没说完,电话已被挂断。他举起手中被绳子穿起的号牌晃了晃,眉开眼笑的去做登记。
然后……太多了他没记住哪个对哪个,一把号牌最终只对上了一个。
李某人黑着脸滚出了灯谜道。
夜已深沉,离开了仍然热闹无比的广场,李慎回到下马桥边,被清理的像镜面一样的未央宫护城河里漂浮着一盏盏精致华美的彩灯,这灯上大多都有着记号,或许是一朵绣花,或许是一句诗词,它的主人们怀着青涩而雀跃的心情放出彩灯,期盼着能有故事中那般如梦似幻的美妙缘分。
李慎在河边蹲下,弯腰拾起了一盏八瓣莲花灯,看了看灯面上的簪花小楷,又放了回去。殊不知他这一拿一放,却叫藏在暗处盯着自己花灯的少女心情如坐过山车。李慎身着华服,脑袋上带着个白?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⒚婢呖床患嗝玻硇稳词切蕹ねΠ危纳险怅用恋那榫埃醪唤心巧倥豢糯盒拿热欢?br /> 可惜她却不知道,她心目中的有缘人拿起那彩灯时,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他送她那一盏彩灯时,却没想过此生终究有缘无份。一转眼又是新一年,她已不在他身边。
一盏水墨着画的山水灯突兀落到眼前,李慎愕然抬起头,却见庚衍提着彩灯,在他身旁蹲下。
“宴会结束了?”
“没,我也是逃出来的。”
李慎捅了捅停在面前的彩灯,灯笼晃来晃去,眼见里头的烛火就要烧到纸壁,庚衍手一偏将灯笼转到自己这边,不叫他再作怪。
“我刚才去猜灯谜,猜中了一个。”李慎恬不知耻的将号牌拿出来冲庚衍献宝,“喏,我拿这个跟你换灯笼。”
庚衍咧咧嘴,淡然道:“我这灯笼是十个号牌的奖励。”
李慎愤然表示这没法做朋友,恼羞成怒就要起身滚蛋,却被庚衍笑着扯回去,抱了个满怀。他搂着李慎的肩膀,掀开对方脸上的面具,凑上去轻轻一吻。
“一人一次,怎么样?”庚衍问。
李慎愣愣看着他。
“我不要你做我的女人,你就是你,是李慎。早就说过,那张王座,我二人同享。无论是外面,还是在床上,我们都是平等的……”庚衍破天荒的有点窘迫,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一人一次,怎么样?”
他的面孔在暧昧的灯光中显得无限温柔,几根灿金的发丝从发冠中调皮的跑出,在颊边轻轻拂动。
天下之大,这般温柔却只对一人。
李慎想笑,可笑不出来。
他满心茫然——茫然于这一刻毫无喜悦之情的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庚衍已经如此让步,还想怎么样呢?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李慎茫然的推开庚衍,那无意识的强硬力道令庚衍挽留的手停在了原地,他踉踉跄跄转身离开,视线中没有焦点,光和影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迷乱光晕。
——终于有一天,被锁在镣铐里,饥饿的狼盯上了猎人的肉。
——狼有兽性,亦有人心。
第145章 快乐的变态与纠结的苦逼
人会选择自欺欺人,大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从李慎意识到自己在自欺欺人的瞬间,他也就真正清醒了。并不是毫无察觉,可因为真相太过丑陋甚至令他自己感到恶心,所以他下意识的选择了自欺欺人。
——他对庚衍所抱有的并非喜欢,更不是爱,而是赤裸裸的兽欲。
李慎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
他用冷漠的残忍的态度剖开了自己的内心,将里面曾让他无法面对的东西一一扯出来,拎干净摆开来看。
首先是,嫉妒。
他对庚衍的嫉妒可谓由来已久,从对方一次次达到他所不能及的高度,站到他只能遥望的地方。
其次是,怀疑。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全心信任过庚衍,哪怕对方从未对他显露过丝毫恶意。林国加入庚军后,暗中提出要与他表面保持距离,做出不和的假象,提防的不是别人,正是庚衍。李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同意了林国的计划,并一直维持到现在。
在庚军崛起后,李慎主动释权,做一个独党,同样是他不信任庚衍的表现。他谨慎的站在安全线内,不给对方提供任何背叛自己的理由。
接着是,恐惧。
他恐惧于庚衍对他非同一般的兴趣和掌控欲,那令他感到焦虑,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摆脱这种掌控,也不具备战胜庚衍的力量……这才是令他最感到恐惧的。
然后是,厌憎。
实际上他厌憎的并非庚衍,而是被庚衍改造成这副模样的自己。所以他厌憎庚衍的存在,甚至期盼着对方不复存在,这种念头早已扎根于心底,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最后是,由这一切演变而成的兽欲。
嫉妒、怀疑、恐惧、厌憎,在发现庚衍对他抱有的情感时,滋生出了扭曲而丑陋的欲望。他意淫着庚衍的肉体,妄想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来征服、压倒对方,从对方身上获取从未得到过的胜利感,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那些不愿承认的丑陋情感,从中获得满足的成就感……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战胜庚衍,战胜这个一直压制在自己头顶的阴影,成全自己这么多年的蛰伏。
这不难理解,但很难接受,李慎坐在书桌后,心想原来我已经成了个变态。
他在寂静的房间中哑然失笑。
在这糟糕的兽欲面前,他选择了自欺欺人,以爱的名义。然而这虚假的借口,在庚衍展现出的爱意面前,不堪一击。
他想要的,不是庚衍的爱,而是庚衍的屈服,是将对方踩进尘埃里,是在对方身上逞泄兽欲,是征服的快感,是报复的欲望。
——并且冠以爱的名义。
………………
上元宴过后,新年的各种庆祝活动也纷纷接近尾声,喜庆的气氛逐渐消褪,人们又恢复到忙碌的日常。
从表面看,李慎的生活并没什么改变,他忙碌于处理李家的事务,与形形色色的人会面,偶尔会去找封河喝酒顺便看看荣虎的训练情况,甚至还抽空主动去了一趟长安大斗场,找李慕白谈了谈彼此对李家和辉光的计划与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他去了血屠会馆两次,想探望杨宝宝,却均被拒之门外,是黑帝斯亲口下的令。
这看似正常的种种当中,也有一点不正常的杂音。
——李慎在躲庚衍,为此甚至翘了两次庚军例会。
第三次例会前,林国专程给他打电话,要他务必到场。之所以不是庚衍亲自打,是因为李慎压根不接庚衍的电话。
可李慎还是没有去。
两人间的异常太过明显,副官问过,李西风也跑来问过,李慎都是一副闭口不言的模样。而第三次例会后没多久,李慎便收拾了行李,一声不吭去了东荒的李家别府。留下一封辞职信,被副官小心翼翼送到庚衍案头。
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已经不适合再上战场,李家的事务繁多,也没精力在庚军兼当文职,便干脆辞职不干了。
庚衍当时什么都没说,看完了信,叫等结果的副官先回去,然后这件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再也没了结果。
庚衍对内部的说法是李慎身体不适,他特批对方去东荒长期疗养。
李慎那边也没对这个说法做出什么反应,时间似乎又回到了李慎在南海养伤那时,然而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一切终究是不一样了。
东荒是李家的大本营,李慎搬到这边,处理起事情反倒方便很多。相比起来副官却三天两头得往中土跑,他经营的产业总部基本都在中土,不跑不行。李慎看他两边跑累得慌,便劝他留在长安甭过来了。
副官当场给他挤出两泡猫尿,哭诉说爷您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李慎说不是,就看你跑的累,再说了,我这边也不缺人照顾。
副官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依,李慎也就随着他去了。
说起来李慎在东荒的生活条件的确比长安提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李家这别府建在秦国境内,傍山依水,规模与那秦王的别宫有一拼,里面世世代代养了上百号侍人,李慎在里面过的完全是皇帝日子。
要不是他嫌没事做无聊,其实李家的事情也可以丢开不管,整天吃喝玩乐睡就行了。来了一个月不到,李慎量量体重,长了快十斤。
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要不要增加点户外运动。
副官有回报说因为他的离开,庚军内外都传出了不少流言,李慎却不太在意,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想想自己与庚衍的事,想想在庚军的这些年,有些事情想通了也就通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庚衍的邀请,加入庚军,正如余老头所言,他生来便不是做狗的料,骨子里不肯甘心于人下,若是遇上别人还好说,压不住他也就放他走了,可偏偏遇上了庚衍这么个掌控欲极强又事事能压他一头的人。
死活不肯放手,非得将他攥在手心里,捏圆捏扁,结果硬生生把他逼成了个变态。
如果四肢健全还能活个百八十年,李慎或许会去寻找解决办法,尝试着往皆大欢喜努力。可眼下,他觉得还是算了吧,就这样了。
不折腾了,变态就变态吧。人生还剩个丁点尾巴,何必给自个找不痛快。
庚衍?不见了。庚军?不管了。李家?玩着呗……其实李慎发现自己的心理年龄有退化的迹象,他前天陪着府中侍人家才五岁大的小丫头,玩了一下午的千格拼图,还玩的津津有味……
李慎,男,二十九岁,变态并快乐着。
………………
有种懵逼叫做我以为我可以脱裤子了,结果对方叫了警察。
以上超脱次元壁的台词是用来形容上元节当晚,被李慎推开的庚衍的心情。
庚衍这辈子还没这么懵逼过。
他懵逼了足足两天,直到李慎第一次翘了例会。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他用了三秒钟才压下心中蹿出的无名火,面无表情的开完了整场会议。
然后回去撸猫。
被当成某人替身的霸王在他手里玩了命的挣扎,叫声凄厉回响在整间办公室,庚衍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冲它笑,阴恻恻道:“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李慎突然转变的态度必然有其原因,庚衍推测了种种可能,然后一一否定掉。不弄清楚这个原因,他就无法展开下一步行动,庚衍揪着猫耳朵想,难道那混球非得要老子一直在下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