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明显比刚才要多了几分郑重,虽然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但李慎能感觉得到。虽然他不知道一向不爱多话的海棠为什么,突然开始长篇大论的讲起光明会的历史,但他相信她不是无聊兴起,而必定有其目的。
所以他听得很认真。
“导师的源脉已经练废,毕生都不可能再有与非人种战斗的能力,甚至有些时候遇上人类中的败类,他连自保之力都无。然而正如同他一生都在坚持巡游分享知识,在这件事上,他同样没有放弃。”
“如果力量只来源于肉体,那么为什么人人都相信有灵魂?哪怕口中说着不信,却已经将‘灵魂’当成一种常识来接受……当然导师并不是沉迷神秘学的疯子,他对灵魂一说也并不持绝对态度,他只是通过这件事,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那就是信念之力。”
“信念之力?”李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该不是那个什么造神论吧?我好像听说过,很多人相信什么然后那什么就会获得力量……感觉纯粹是扯淡。”
海棠敛了敛眼睑,嘴角微微泄出一丝笑意,摇头道:“你说的是信仰之力,和造神论一样,都是神秘学的概念。”
“我说的信念之力,指的是人通过增强信念,来突破自身极限的一种力量。技巧并不复杂,人人都学得会,只是依据个人心性和意志力,使用出来的效果不同罢了。”
看着李慎隐约有所明悟的表情,她继续解释道:“光明密术,就是导师研究出来,如何运用信念之力的特殊技巧。最开始只有一种,增幅术,练习的方法很简单,比如说,找一个自己平时跳不过去的木桶,然后反复告诉自己‘我能行’……当然,要真正做到精通是很难的,增幅的效果也因人而定。导师开发出这门技术,是在一次偶然的山难中,他只能靠牙咬着一根绳索吊在悬崖上……他坚持到了最后,直到被人发现并救上去,这期间他一直咬着那根绳索,坚持了足足四个多小时,被人发现时,他实际上已经昏迷了,却仍旧没有松开口。”
“导师生前一共研究出了两种使用方法,而他的继承者在其基础上不断钻研,到如今已经有上百种不同的光明密术,效果也不再限于自身,经验高深者可以使用它对旁人施加作用。我刚才对你使用的点睛术,就是后者中比较困难的一种,它需要将自身与被作用者的精神进行同调,然后对其施加想要的影响,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被作用者的配合度,一旦对方产生违抗的念头,精神同调便会被打破,而施术者则会遭受反噬,轻则昏迷,重则遭受精神创伤,最严重的甚至可能精神错乱,也就是变成傻子。”
李慎微微蹙起眉,他没想到请海棠施术竟然会有这样的隐患,也就是说,如果他刚才没有真正敞开心扉放弃戒备,那海棠就会遭受反噬……他猛然觉悟过来,瞪起眼看向桌旁坐着的海棠,对方突然跟他讲这么多,该不会是受了精神创伤所以行为错乱?
海棠几乎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沉静的面容上现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痕,嘴角有些诡异的抽了抽,开口道:“我没有遭到反噬,精神同调进行的很成功,这也是我推测你被种过暗示的原因之一。”
被看穿了的李慎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又反应过来,抬起头道:“只是原因之一,那还有呢?”
“是不自然的痕迹。”海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从你的内心中,我感受到了不自然的痕迹,这个用言语很难解释,只有像我这样将光明密术修炼到极高层次的人,才能从他人的同调中察觉到。”
李慎无言以对,他确认自己没有像刚才那样被精神同调过的经历,从出生到现在,然而海棠也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她显然是确信有的。
“我之前说过,像这种深层次的暗示,能生效的只有第一次。”海棠微微顿了下,似乎是在措辞,“并不是专指让你入神坛这件事,而是指那些难度非常大,完全超越了你身体极限的事情……比如刚才所说的跳木桶,用一个没开天门也没修炼过的普通人举例,如果只是半人高的木桶,浅层次的暗示就足够,但如果是一人高的木桶,就需要深层次的暗示了……我是指原地起跳,没有助跑或其他道具的情况。”
李慎点头表示明白,然而这仍然不能解答他的问题。
“如果你确信我被下过深层次的暗示,那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我确信我没有被人精神同调过。”他说道。
海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过来将他手中的茶杯拿走,重新沏上茶。
她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亲手递到李慎嘴边。
“你是个意志力非常坚定的人。”她微微倾斜茶杯,李慎见状,也只得张开嘴喝了一口,无声接受了她的赞赏。
“对于使用光明密术的人而言,意志力就是自身的战力,既能用来攻击他人,也能抵御他人的攻击。你的意志力高,就意味着抵抗力强,在你有心防备情况下,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对你使用任何光明密术。如果你确信,没有人对你进行过精神同调,那只能说明,下暗示的这个人,对你而言是绝对信赖,潜意识里都不会有丝毫防备的人。”
李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一直以来,由于那个见了鬼的天赋,他始终都生活在他人的恶意当中。哪怕是杨火星,也曾经有过几次令他感到刺痛的回忆,封河就更不必提,想当初他们俩可是完全不对盘,见面就干架的关系。
从始至终,没对他产生过恶意,能让他全心信赖的,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是庚衍。
可两人都不是光明会徒,更不可能会什么光明密术……这两个人分别占据了他人生中不同时期最重要的地位,十六岁前是母亲,十六岁后是庚衍。
不管是谁,李慎都无法接受,在这一刻他几乎本能的选择了,去怀疑海棠在骗他。
……可海棠为什么要骗他?
李慎烦乱的从海棠手里夺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凉丝丝的茶水也无法使他冷静下来,反倒令他思考起更多的东西:如果真的是他们给他下的暗示,那暗示的内容是什么,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所谓深层次的暗示不是突破身体极限的大杀器吗?总不可能是叫他乖乖吃饭不要剩菜这种吧?
一只手贴上他面颊,掌心冰凉,海棠轻轻托起他的脸,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需要思考这些,该想的是如何入神坛……既然我没法给你种下暗示,那就靠你自己,方法我已经教给你了,所谓的点睛术,其实就是对他人施加的增幅术而已。以你的意志力,要学会并不难,只要掌握到诀窍,你一定能很快精通。”
她冲他露出笑靥,像一座冰山,从巅角上剥落的那粒冰花,稍纵即逝,却惊艳无比。
“我答应过要助你入神坛,就一定会做到。”
………………
大唐历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土,长安。
生活在这座城中的人,上到权贵,下至草民,都在接二连三爆出的惊人消息中嗅到了浓郁的火药味,不过为此惊慌的多半是那些刚来的家伙,对久居于此的长安人而言,混乱才是常态,这两年的平静反倒不同寻常。
一大清早,副官亲自出门,去蜀香堂买了李慎喜欢的碗红汤素面,这家百年老字号架子摆的极高,不仅不送外卖,还搞限售:每天一百碗,多了没有,想吃明天早点来。
他拎着餐盒开车回到家门口,就看见有人站在外面,抬头眼盯着院墙,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翻……说起来王真这个门房不在了,客人上门是挺麻烦的。
副官冲人迎上去。
“那个……”
听到话音,来人冲他转过身,一见到对方的脸,副官登时一愣,到嘴边的话也下意识吞了回去。
黑脸庞,眉心一点白斑格外显眼,这长相特征简直不要太好认,哪怕是从没见过第一眼也能认出来……传说中血屠排行第二位,人称‘黑面阎王’的邱二。
这家伙跑来干嘛?副官心里打着小九九,面上却是很快堆出笑容,把说了一半的话茬接下去:“邱爷?呀稀客啊,那个,您来做什么?”
黑脸邱二冷着张脸,将副官打量片刻,淡淡道:“奉宰相之命,邀请李慎至府上一晤,还请速速通报,有劳了。”
这画风不在一个层面上,感觉交流好困难……副官炯炯有神盯着人,半晌,十分酷的点点头,转身拎着餐盒走人。
于是邱二在门外,又被撂了将近半个钟,才终于见到一脸没睡醒表情,还穿着睡袍的李慎。
“黑帝斯找我?什么事啊?”
李慎开门见山问,一双眼眯缝着好似快合上了。他昨天跟海棠学了大半宿的那个什么增幅术,劳心劳力还劳脑子,俩人都累得够呛……姑且算是学会了,不过也就是学会的程度而已。
邱二见了他,将拳一抱,一本正经答曰:“宰相并未明言,您去了便知,在下奉命前来,您若应允,还请速速更衣,与我一同出发。”
李慎眨巴眨巴眼。
“听不懂。”他直白无比地道,小眼神很是诚恳的瞅着对方,“求说人话。”
邱二?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聊蹋钗豢谄?br /> “黑爷没说,你换衣服,跟我走。”
话音刚落,下一秒,李慎突然爆出狂笑,扶着门框大笑不止,一边捶墙一边笑弯了腰,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
被当成笑柄戏弄了不是一次两次的邱二:“……”
小插曲跳过,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黑帝斯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但李慎还是决定赴约。血屠会馆对他而言倒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与此相反,既然是黑帝斯的邀请,那他正好可以顺理成章的去看看宝宝……或者说,他主要是去看宝宝,见黑帝斯才是次要的。
邱二开车载他回会馆,一路上到处是佣兵们的身影,等进了南城,更是远超以往的热闹。看样子各家都在针对眼下的情况调整战力部署,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准备就是在找死。
血屠的会馆内,也是一派热闹景象,李慎比较眼熟的,排位个位数的好几个,都在前往会面场所的路上遇见了。对方见了他自然没好脸色,毕竟能让他眼熟的,那肯定是在战场上碰见过……嗯,准确的讲,是在战场上被他欺负过。
唯独没见高一。
黑帝斯指定的会面场所是血屠会馆的知名建筑物,书塔。盖了三十多层高的书塔每一层都摆满了书架,里面放着从血屠成立至今收集的无数书籍,每一本都是珍品,有功法,有前人经验心得,有各类研究资料,甚至还有传说中厨神的食谱……这一座书塔的价值,恐怖可以买下好几个国家。
会面是在最顶层,黑帝斯私人的书库。
血屠的历任宰相都会在书塔上加盖一层,用来存放自己的藏书,与常常短命早死的历任血屠王不同,血屠的宰相们通常都很长寿,或者说,担当宰相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活得够久。单只黑帝斯这一任上,就已经换了三位血屠王……按着血屠七十三那德行,恐怕快要到第四位了。
黑帝斯今天没穿那套奇葩的蓝白格睡衣,穿着一身很正式的黑底滚金披袍,内里是素色的学者服,颜色虽然朴素,但质地高端做工讲究,衬着老人罕见展露出的威严气度,叫李慎在门口楞了好几秒。
邱二自觉的关上门离开,关门声将李慎惊醒,他有点小诧异的冲黑帝斯道:“怎么,这么大阵仗,鸿门宴啊。”
黑帝斯冲他矜持而淡定的微微一笑,然后整个人瞬间垮回椅子上,像是骨头被抽掉一般,本性毕露无遗。
老人懒洋洋的瘫在椅子上,冲李慎招招手,有气无力道:“情势紧张嘛,我总得撑出副样子给下面的人看……我听说你把执照给注销了?上次不都说了,你这是找死呢。”
李慎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闻言咧咧嘴,皮笑肉不笑:“我有数着呢,不劳您操心哈。”
“鬼才操心你。”老人立马接道,随即稍微正了正脸色,道:“不提这个了,找你来有正经事,唔,不过我得先确认下,现在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李慎拿起桌上的茶壶,洗杯子给自己倒茶,头也不抬道:“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对这敷衍的回答,黑帝斯却反而面露笑意,笑吟吟道:“好嘛,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他说着话似乎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去旁边的橱柜里找了一圈,找出一副有点旧的扑克牌。
黑帝斯将扑克牌在桌面铺开,从中挑了几张,把其余的拨开。
他拿起一张方片K和一张红桃Q。
“这张国王,代指辉光,而这张王后,就代指我咯。”他说道,将两张牌并列放到桌面右侧,然后又拿起两张牌,分别是大鬼和小鬼。
“现在呢,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身份不明,搅起这摊浑水的,应该有两拨人,就用这两张牌来代指。”
他将两张鬼牌放到桌面左侧,恰好与右侧的国王和王后相对应,然后又把刚才拨开的牌分成两半,一半放左一半放右。
“目前的主要阵营就是这样了,一边是长安城,另一边是外来的,其实我想你也猜到了,没错,还是老对头光明会,只不过这一回他们内部似乎分裂成两派,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由不得我不这么想。”
李慎点点头表示明白。
“光明会与我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什么?他们又为何对着长安纠缠不放?嗯,打个比方吧,你看这边。”老人伸手点点右侧的国王和王后,“喏,这边在打炸金花。”
他又指了指左侧的双鬼:“那边在打斗地主。”
然后他笑了,笑的很有点,嗯,猥琐。
“炸金花不带鬼的嘛,我们不带他们玩,他们当然不高兴了。所以呢,他们就想强行插进来,带着我们一起玩斗地主……”
李慎毫不客气打断他这自以为幽默的比喻,问:“那为什么要选杨火星?就算杀了他,他们也得不到什么。”
黑帝斯哈哈笑了两声,在李慎冰冷的注视下,止住笑,随手从牌堆里拿出一张,倒扣在桌上。
“喏,这是杨火星。”他说道,将倒扣的牌移到桌面边缘,“他既不跟人打炸金花,也不跟人玩斗地主,自己在那耍纸牌接龙自娱自乐……看起来是没所谓,但我要是大小鬼,我也先要干掉他。”
李慎眯起眼,没应声,若有所思。
“虽然程度不同,但跟大小鬼一样,他也是想要改变这座城游戏规则的人。”黑帝斯耐心的给出解释,手指按着倒扣的牌在桌面绕着国王和王后转动,“就跟国王和王后互相争斗个没完一样,大小鬼之所以要杀杨火星,也是一个道理,而且最重要的是,杨火星令他们感受到了威胁……不止是他们,国王和王后也同样。”
“纸牌接龙玩法虽然还很稚嫩,但也是一种全新的规则,对于厮杀纠缠了无数年的炸金花和斗地主而言,要是再冒出来个纸牌接龙,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所以一方动手,一方旁观,两方都选择了先做掉杨火星,这就叫宿敌间的默契。”
老人的手指轻轻一划,倒扣的纸牌无声从中断裂,向上飞起,轻飘飘的落出桌外。李慎注视着飞舞的纸牌,慢慢向后靠倒在椅背上,疲惫的抹了把脸。
他并不是全无察觉……早在杨火星公开杨氏开天法的时候,各方激烈的反应已经让他心生警觉。那一次他强行插手,力挺杨火星到底,杀了一茬子人,令各方不得不闭嘴消音,说实话,杀到后来,他也有点心惊。
那个时候,他觉得杨火星是在做好事,做好事却被人骂,被人扣上罪名,甚至还要毁掉火星团,将杨火星逐出长安,又或者干脆就是想要取其性命。这样的事情,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如今却被黑帝斯一席话解开困惑,这答案,令他心情复杂无比。
就算李慎不接受,但作为光明会和长安城两方共同杀死杨火星的理由,已经足够充足。虽然杨火星最终没能研究出杨氏登仙法,可到如今,一个杨氏开天法带来的改变,也是有目共睹,正如那句话,长安城现在是仙路遍地走,天门不如狗。学习杨氏开天法成了新来长安城的年轻人,必定经历的一环,而这本小小的功法,也在通过长安,向着全方陆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