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的当主,李铁衣。
老人穿着套深色的居家服,手上端着个小瓷碟,走到李慎面前,将瓷碟递过来,开口道:“刚才在开会,脱不了身,等久了吧?”
他说着话慈爱的拍了拍李慎衣襟上沾着的几粒碎渣,还是刚才吃包子的时候留下的。李慎被这和蔼可亲的态度弄得汗毛倒竖,他低头看了看瓷碟里圆润可口的酒酿梅子,下意识就想捻一颗放嘴里……手伸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尴尬的站起身冲老人笑笑。
“呃,那个……”他侧身挡住还插在地面上的大刀,“我……”
“没事,进来说吧。”李铁衣笑吟吟打断他,眼神有点戏谑的瞅了瞅他身后的大刀,“嗯,先把刀收起来。”
李慎最难招架的,就是这种和善好意的态度,他把手上瓷碟递给副官,拔起大刀装回箱里,然后背起箱子,拿回瓷碟,冲李铁衣点点头。
……乖巧的一哔。
对待恶意,李慎从无畏惧,但对待善意,他却总是不知所措。与得到恶意相比,他得到的善意,实在是太少太少。
所以弥足珍惜。
第64章 我心如风(再再中)
依旧是那栋晓雨楼。
辉光的会馆占地两万多平,却并没像血屠或者庚军那样分成前后两部分,建筑物分布的比较凌乱,有许多像晓雨楼这样独门独栋的低层建筑,而且大多都很有一段历史,属于物质遗产那一级别。道路上随处可见样式古朴的木质指路牌,李慎跟在李铁衣身后,从大门口到晓雨楼统共也就一千米的路程,就遇到了六七处十分相似的岔路口,感觉跟进了迷宫一样。
他一边走一边吃着梅子,偶尔李铁衣问话,便笑着回答,说是问话,其实也就是问他吃饭没吃的什么最近天气变化快要多穿衣服之类的……李慎倒没不耐烦,只是突然想起上次对方借给他的那件大衣,懊恼道给忘了,说回去了让副官给送回来。
“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着急。”李铁衣安抚他道,随后终于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你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
李慎嘴里含着梅子,闻言嚼了两下,将核吐进掌心,开口道:“早上我去见过黑帝斯。”
“他说您派人去杀高一,此事当真?”
李铁衣脚步一顿,扭过头来,表情有几分吃惊,却更多是平静,以及理所当然。
“对。”他点点头道,“是我的人。”
李慎微微一怔。
对于李慎而言,想要在他面前说谎,那得说谎的人自己都以为自己在说真话才行。他在问这个问题时,本已做好承受恶意的准备,却没想对方居然坦然承认了。
“为什么?”他问。
李铁衣摇了摇头,迈开脚继续往前走,轻声反问道:“高一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与黑帝斯,辉光与血屠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搀和到这里面来。”
“站在您的立场,杀高一无可厚非。”李慎跟在后面,语气有些冷淡,“这本来也不关我的事,只不过我答应了黑帝斯,要为此事向您讨一个公道。他让我打断李慕白两条腿,又或者您亲自去血屠给高一磕头道歉……说实话,我挺为难。”
这不是为难,而纯粹是刁难,两个条件无论哪个都是把辉光往死里得罪,但李慎没得选,除非他不在乎封河的命。
闻言,老人的脸色终于变了,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黑帝斯是不是说,能够帮你改掉封河的判定结果?”他问。
李慎点点头。
“我也可以。”
他如此道。
………………
长安南城,丹凤路七十七号,火星团会馆。
“你说什么?”封河对着通讯器发出疑问,“没有注销?跟公会那边确认了?”
他从王真嘴里知道消息后就飞快通知了部下,让对方去确认和操作这事,然而接到的回报却是——王真并没有注销执照。
封河觉得王真不可能在这事上骗他,但这个消息也是在公会那边确认过的,这就完全矛盾了。
“我二十一号早上去办的注销,办的时候没有问题。”王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回忆道,“我还跟事务员确认过,已经成功注销了。”
如果是流程上耽搁了,公会那边也肯定查得到,不会一口断定没有注销。公会自身制度出差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也就是说,有人捣鬼。
封河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足以扭转局势的证据,他问王真:“你注销后的佣兵执照呢?”
王真露出错愕神情:“不是会被收回吗?”
封河面色剧变。
“怎么可能会收回?”他忍不住暴躁咆哮,“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佣兵注销后的执照,被盖了作废的钢戳,自然是留给本人当纪念品,甚至还有专门收藏名人作废执照的,根据生前名气大小,几十万上百万不止。
王真被吼得有点懵,他回想起当时注销执照的情形,一开始那个事务员是把盖了废戳的执照还给他了的,但后来他填完表格后,又让他把表格和执照一起交回去……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这明显就是有问题,既然要收回,那为何一开始还要还给他?
“丁卯一四六七九。”他突然开口道,“这是那个事务员的编号。”
封河无声蹙起眉。
“如果还没被销毁,我的执照应该在她手里。”王真道,“要尽快找到她,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他突然想到什么,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淡。
“不,肯定已经被处理掉了,不会留下证据的……”
“有线索就行。”封河打断他,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就算是死,也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你休息吧。”
他说着话拿起通讯器,拨通了李慎的号码。
………………
辉光,晓雨楼。
李慎喝一口茶,捻一颗梅子,酒酿梅子过于刺激的味道被茶水冲散,回味甘甜,而那点酒味也慢慢在口中融化开,堪称点睛,也算是弥补了他不能喝酒的遗憾。
“你若喜欢,便带一些回去。”李铁衣见他吃的惬意,开口道。
李慎摇摇头。
“一时新鲜罢了。”他随意道,“多了也就腻了。”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吃这梅子,这自然也不是真心话——每次一见到酒酿梅子,总会让他想起早已过世的母亲,怀念之余,徒留伤感。
李慎用纸巾擦了擦手,坐正身,对李铁衣道:“我并不想卷入您与黑帝斯之间的争斗,来这之前,我便想过,若您肯见我,那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我所求无非是封河平安,仅此而已。”
李铁衣点点头。
“好,我……”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兀的嗡鸣声打断,李慎尴尬的掏出通讯器,正要掐断,却发现来电显示的是封河,他犹豫了下,冲李铁衣告罪道:“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李铁衣不以为忤,道:“去吧。”
李慎走到屋外,带上房门,将通讯器举到耳边,按下通话键。
“喂?……什么?”
封河在通讯另一头将事情情况说过一遍,听完后,李慎陷入沉默。
如果能找到王真作废了的执照,那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据,但执照尚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无论是谁在背后算计,都不会留下这件足以推翻所有结果的物证。可追查还是有必要的,而且要快,还要隐蔽……
如果再往深里想,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王真不能注销执照,在城市里开启战甲增幅就是违背了佣兵铁律,那么对方肯定是希望王真死,这点毫无疑问。接下来,在那天晚上有可能出现并救下王真的人,除了杨火星,就是封河和李慎。
也就是说,对方此举,本就冲的是他们而来。
所以,必须得查,一定得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们。
李慎神色凛然,结束与封河的对话,便打电话给副官,吩咐对方动用一切手段追查此事。打完这两通电话,他深吸口气,准备返回屋内继续与李铁衣谈判,无论如何,得先把封河的安全保证了再说……
不期然间,兜中的通讯器又响了。
——来电的是,黑帝斯。
“喂?”
“我听说,李铁衣用一碟梅子就把你收买了?”黑帝斯的声音里满是戏谑,笑言道,“我说李慎啊,你这叛变的也太容易了吧,你要喜欢吃梅子,我给你送一车还不成?”
“黑爷,您老别就说笑了。”李慎的口气很是无奈,“从早上到现在,我在辉光这都候了大半天了,您当我喜欢赖在这啊?不就是等着您那边事情办成,我才好动手嘛。”
黑帝斯道:“万一事情办好了,你又反悔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真不会。”李慎信誓旦旦道,“您要信我啊。”
黑帝斯嘿嘿笑起来。
“你这么说我更不敢信了。”他笑道。
与这老狐狸斗智斗勇,对李慎而言太耗心力。李慎没说谎,要是黑帝斯真能让封河的判定结果变成无罪,对方开出的条件他一定会履行。然而现在是结果还没出来,他贸然得罪死了李铁衣,万一对方在封河的判定上插一手,就算是黑帝斯也未必能扳得回局面,所以他才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相对应的,要是李铁衣肯帮忙,那李慎也一点不介意撕毁与黑帝斯的协议……总之,只有一个前提,封河平安。
“反正结果没下来前,我是不会动手的。”李慎干脆将话挑明了说,不再与对方兜弯子,“您做到您该做的,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呵呵。”黑帝斯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了,这样吧,你到门口来。”
李慎愣了愣:“门口?辉光大门口?”
“对,你出来,我让你看样东西。”黑帝斯笑道。
“现在?”
“对,现在。”
李慎有点困惑的挂了电话,返回屋里向李铁衣告了声罪,说要去门口取点东西。他循着记忆走过迷宫一样的道路,匆匆赶到辉光会馆的正大门,站在那里向外张望。
路对面停着辆车。
车窗摇下来,露出黑帝斯那张沧桑的老脸,他手上举着个东西,冲李慎挥了挥,然后一甩手,那件东西便飞过了街道,画了条漂亮的弧线,落进李慎怀里。
这是一本四四方方的执照,封面印着佣兵公会的金色三叶草徽记,李慎将其打开,目光凝滞在印在首页的彩照,和旁边刻有日期编码的作废钢戳上。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路对面车里的黑帝斯。
后者冲他笑笑,然后向他身后指了指。
李慎回过头。
看见了李慕白。
第65章 我心如风(下)
李慕白也看见了李慎。
他的视线在李慎脸上停滞片刻,又越过对方望向街对面的黑帝斯,接着缓缓移回来,看向李慎手中拿着的执照。执照是展开的,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楚那里面的内容。
于是在那一瞬间,李慎的恶意雷达嗡鸣而响。
说什么恶意雷达,当然是比喻。众所周知,人类的恶意种类无比丰富,理由也各式各样,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可能第一眼见就因为对方的穿着或者长相而心生厌恶。这种程度的恶意对李慎而言,就好比正常人被一股冷风刮过,会不自觉的瑟缩或者感到不适,这纯粹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而所谓的恶意雷达,就是李慎经过多年努力,对这种本能反应的控制。在无意识的情况,一定程度以下的恶意,已经不会让他引发本能反应……话归正题,李慎感觉到了李慕白的恶意。
毫无疑问的相当强烈的恶意,针扎般的锐痛戳刺着李慎的头皮,令他后脊发凉。这程度至少也是产生了杀意,不,恐怕还不止。
“小慎。”
在李慎来时的路上,现出了李铁衣的身影,他走得并不快,目光在李慎、李慕白,以及大门外路对面的黑帝斯脸上扫过,最终叫出了李慎的名字。
“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封河的事情,六点前会出结果,但是那个王真必须尽快处理掉,别把事情闹大,我能压住一次,未必还能压住第二次。”
李慎面现复杂之色,他看了看手上王真的执照,又抬起头,看向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李铁衣。
“抱歉。”
李慎说道,合上执照揣进衣兜,解下背上铁箱,打开箱盖,将屠牛刀取出。
巨刃锋面霜寒,冰冷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
刀刃一寸寸提起,李慎微微吸了口气,合上眼又睁开,眼中不再有犹豫。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人这一辈子,大多数时候,却是没得选。
——只有迎着上了。
“住手!!!”
被李慎举动震惊的李慕白还没搞清楚情况,耳边便传来父亲的怒吼,随即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半空中落下两只断腿,还穿着漂亮的马靴,砰砰落地。李慎提着滴血的大刀,扫了眼落在面前的断肢,断面光滑完整,想接上不难,这自然是他有意控制的结果。
黑帝斯只说让他打断李慕白两条腿,并没说要废掉,这样便已经足够。
不管怎么说,他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将辉光得罪到死了,以后这座会馆,恐怕也是不能来了,至于那酒酿梅子……
李慎不再想,收刀回箱,拎起箱子转身往外走。
在他身后,李慕白面无血色的捂着断腿,调动源能治疗伤口,眼神怨恨的盯着他的背影。而另一边,李铁衣却像尊木雕一样,维持着伸出手的动作立在原地,嘴唇微微哆嗦着,说不出话。
街对面,黑帝斯从车里探出头,用力鼓掌。
“干个漂亮!哈哈哈!好玩!太好玩!有趣!太有趣!真是场好戏!哈哈哈哈哈哈!”
李慎瞟一眼在那鼓掌叫唤的黑帝斯,将手上的箱子递给迎上来的副官,嘴皮掀了掀,吐出俩字。
“有病。”
………………
离开辉光会馆,李慎与副官赶往未央宫,在车上他跟封河打过电话,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本执照会在黑帝斯手里,但眼下却是真正救命的东西。封河说会安排大漠的人在未央宫陪同与公会进行交涉,毕竟这个事情说起来是公会内部自己出了问题,也算是丑闻了,还是由专业人士去谈判比较好。
“黑帝斯有没有说,这本执照他是从哪得到的?”在最后,封河问。
李慎说:“我没问。”随即又补了句,“我觉得不是他。”
李慎的意思是,算计王真,乃至算计他与封河的人,不是黑帝斯,一方面是对方完全没有动机,另一方面则纯粹是他的直觉。
不得不重复的提一遍,他的直觉真的很准。
挂断与封河的通讯,李慎搓了把脑门,问开车的副官:“火星团那边情况怎样?”
“已经到了六百七十二人。”副官一边开车一边给李慎报数字,“其中天门以下三百二十七人,天门一品一百六十九人,天门二品一百三十一人,天门三品四十五人。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情报,符合筛选条件的有二十六人,具体还在进行进一步筛选,最迟晚上就会2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出结果了。”
李慎被这一连串数字绕得头晕,是他让副官去把想要接他发布的那个任务的人做个统计,从中筛选出几个合适的人选——因为他的要求有点刁钻,所以本来以为会很麻烦,却没想到副官干的一点不吃力。
“很厉害嘛。”他半是夸奖半是戏谑道。
副官矜持一笑:“一般般啦,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李慎哦一声,过了半晌,问:“花了多少钱?”
“小钱而已。”副官毫不在意道,“也就一千来万吧。”
李慎下意识纯本能一巴掌糊上去,副官一脑袋砸上了方向盘,小车在路上打了个Z字抖动,然后一头撞上路边的灯杆。
哐当一声,一切都安静了。
………………
下午五点半,副官那辆车头瘪掉的小黑车以一副干完这把就去火葬场的气势,坚强行驶到了未央宫大门前的下马桥。李慎走下车甩上车门,只听哐一声,车前杠落了地……
副官跟着下了车,捂着被碰破皮的脑袋,冲李慎露出敢怒不敢言的幽怨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