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李三多没有称帝,才有了如今的大唐,如今的长安。
未央宫外环绕着一圈护城河,荣虎走上正门外的下马桥,站在桥边看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的荷叶。他有些恍惚的站在那里,脑子很乱,有尖利的声音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报仇,也有声音说别傻了,你根本就报不了仇……胆小鬼,孬种,你就是害怕,怕死怕的不得了。
他痛苦的捂住头,蓦然转身飞奔,身后好像有人在追,一旦被追上,那些声音就又会缠上来。
“我…去。”
荣虎一头撞到人身上,对方没事,倒是他自己被向后弹飞,狠狠跌倒。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恍惚失神的继续往前走,却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你撞了人也不道歉的?”拉住他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穿一身漆黑笔挺的制服,在看清那身制服的瞬间,荣虎的瞳孔无声收缩,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砰然炸裂。
他缓缓抬起头。
“干嘛?”被撞到的年轻人也皱起眉,毫不退缩的迎着荣虎的视线,“想耍横是吧?叫你道歉啊,嗯?”
拼命抑制住脑子里想杀人的欲望,荣虎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掰开对方落在肩膀上的手,沉默的迈开脚步。
下一秒,他后腰一重,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出,面朝下扑倒在地。
“哼。”
慢吞吞收回踹出的脚,穿着庚军制服的年轻人走到荣虎身边蹲下,眉眼里尽是讥诮,凉讽道:“小子,教你学个乖,下次撞到人,要说对不起,知道吗?”
荣虎霍然抬起头,眼中血丝毕露,那择人而噬的狠意叫年轻人也不由怔了怔。
“你干什么呢?”有人说着话走过来,不经意扫见荣虎的脸,脚步微微一滞,问,“这谁啊?”
年轻人摇摇头,站起身,答:“不知道,脑子有毛病吧。”
两人正欲离开,趴在地上的荣虎却毫无预兆的暴起,扑向那年轻人。他手中不知何时攥了一把尺长的小刀,刀刃的寒光令年轻人面色顿时阴沉下去,收起戏谑之心,在侧身闪开攻击的瞬间,毫不留情的一掌切出。
荣虎只觉右肩像是被砍刀劈中,还来不及呼痛,便被重重一脚踏中胸口,他整个人仰面跌飞在地,向后滑出了半米远。一只脚踩上他的右手腕,狠狠一碾,只听骨头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小刀无声自他掌中滑脱。
年轻人右脚踩在荣虎胸口上,俯下身来看他,与方才那戏谑的眼神不同,这一回,那双眼中,杀意森然。
“你,叫什么名字?”
荣虎沉默的与他对视,毫无退缩之意。
“不说也行。”年轻人点点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刀,用刀尖戳了戳荣虎的脸,“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冰冷的刀尖停在荣虎右眼上方,故意晃了晃,然后毫不犹豫的扎下。
血,红的刺眼。
荣虎怔怔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猩红的血液从对方手掌边缘滴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那只手攥住了刀刃,使其不能再往下落上分毫。
杨火星看着年轻人,慢慢松开手,后者也并没纠缠,将脚从荣虎身上移开,随手丢掉小刀。荣虎咳着血沫,被杨火星扶起,他低着头,不想去看对方的表情。
“杨火星。”
耿连成站在年轻人身旁,面色有些复杂,开口道:“你的人先动了刀子,给个交代吧。”
杨火星将荣虎揽到身后,沉声道:“你讲。”
耿连成咧嘴笑一笑,甩手一耳光抽上去。
啪的一声,清脆。
荣虎震惊的瞪大了眼,就连那个庚军的年轻人都没想到耿连成会这么做,也露出吃惊神色。杨火星微微偏了脸,面颊上渐渐浮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可见耿连成用力之大。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
“行了。”
耿连成右手抬到脸前,向外摆了摆。
“你可以滚了。”
第39章 父与子(下)
去医院的路上,杨火星一直很沉默。
荣虎趴在对方背上,闭着眼咬紧牙关,咸涩的血味在嘴里翻涌,胸口仿佛被纱布塞住,烦闷异常,难受的想吐。他悔恨于自己的莽撞,但却更加恼恨杨火星的无能——被人打了耳光,却居然就那么灰溜溜的滚了。
他对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失望透顶,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的,想要依靠对方的念头,也像水泡一样被毫不留情的戳破了。
又到仁心医院。
长安城的大型医院里,这一家是公认的口碑第一,医疗水平也是一流,美中不足却是收费太高,一般民众承受不起的那种。所以来这里看病的大多是佣兵,毕竟自设医疗部是顶尖大佣兵团才有的福利,算算账就知道了,场地,医护人员,设备,都不是一锤子买卖,每一样的维持费用都叫中小型团队望而却步。
医院门口,杨火星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看向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的李慎。后者抬起头也看见了他,同样面带诧异,很快便走过来打招呼。
“你来这干嘛?”杨火星问。
李慎将手搭上身边王真的肩膀,笑道:“他母亲在这住院,我陪他过来看看。倒是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杨火星摇了摇头,微微侧身露出背上的荣虎,李慎看清荣虎的脸,面上笑容无声退却。他将视线移回杨火星脸上,皱眉道:“你新收的弟子?”
“我儿子。”
荣虎睁开了眼,看向站在对面的李慎,他想看看这个杀父仇人脸上是什么表情。杨火星与李慎是过命的兄弟,长安城人尽皆知,荣虎,当然也知道。
他讥诮而冷漠的看着李慎,想看看对方会做什么,当着杨火星的面,又能做什么。
李慎什么都没做,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别逗。”他目光炯炯瞅着杨火星,掀了掀嘴唇,“你哪来的儿子?天上掉下来的?”
杨火星笑了,笑容中掺杂着苦涩,点点头,低声道:“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慎看着杨火星,杨火星也看着李慎,他们认识的不是一天两天,还要更早在李慎认识庚衍之前。如果当时杨火星就成了火星团,说不准李慎现在脑袋上顶的就是火星团的名号了。
认识了那么久,有些话,真的不需要说出口。
“我带王真先上去了。”李慎道,目光从杨火星面上移开,落在荣虎脸上,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收了回去。
再看的久一点,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目送李慎带着王真离开,杨火星沉默迈开脚步,身后手臂将荣虎向上托了托。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你做朋友?”荣虎突然开口问。
杨火星脚步顿了顿。
“不是朋友。”他纠正道,理所当然而又无比平静的。
“是兄弟。”
………………
回到南城,杨火星带着荣虎回了屋,给他收拾行李。
几件换洗的衣服,路上的干粮,还有一些钱。荣虎看着这些东西,问杨火星要带他去哪。
“送你离开长安。”杨火星把包袱的四个角系好,拉出背带,头也不抬道。
荣虎皱起眉,道:“我不走。”
“你必须走。”杨火星回头看着他,“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也不适合做佣兵。”
荣虎无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他愤怒的叫出声,“嫌我给你惹麻烦了?要赶我走?”
杨火星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反驳,像一座沉默的山峰,无可动摇。
荣虎蓦然涨红了眼,扭头跑了出去。他右手打着夹板,捂着腰,跌跌撞撞跑出火星团的大门,一头撞上正在门口徘徊的王真,后者有些吃惊的看着他。荣虎狠狠抹了把眼,绕开对方继续往前走。
王真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扭过头与出现在门口的杨火星目光交对。
“……师父。”
杨火星点了点头,冲他招招手道:“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王真犹豫着站在原地,半晌,有点生硬的扯出张笑脸,问:“没事,师父,刚才那是怎么了?”
“嗯,说了他两句,气跑了。”杨火星走下台阶,站到王真面前,伸手按住其肩膀,“在小慎那过得怎么样?还习不习惯?”
“挺好的。”王真努力笑着,故作开心道,“今天去看了母亲,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很快就能好起来,都挺好的……”
杨火星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有事,不能跟我说吗?”
“师父。”
王真动容的唤了声,嘴唇有些颤抖,却是半天没有下文。他怔怔看着杨火星,良久,一字一顿道:“我会努力变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我一定会变强,比您,比慎爷,都更强。”
“请您等我。”他认真的给出承诺,“我一定会回来,到那时,请您把火星团,交给我。”
………………
荣虎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这偌大的一座长安城,竟无处是他的容身之所。
……就连杨火星也要赶他走。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原本他是荣家的小少爷,结果一天之中,先是亲眼目睹了父亲被人将头颅撕下,血淋淋的那一幕已成他毕生的梦噩。接下来,一家人乱糟糟的抢夺财产,原本亲切和善的叔舅姨婆,指着他母亲骂她是妖孽丧门星,要将他们母子赶出去。
然后庚军的人又来了。
所有人都死了。
被赶出家门的母子俩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场杀戮,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街角,浑身发抖的看着那些人在原本的家中疯狂杀戮,本来他们是能跑掉的,但是那些王八蛋亲戚死也要拉他们母子下水,他娘为了让他逃跑,主动出去引开追兵,可他还是被对方掷出的小刀刮伤了右腰。他拼命逃跑,攥着母亲给的玉佩,拼了命去找那个叫杨火星的亲生父亲。
他找到了杨火星,他活下来了。
活着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荣虎捂着腰靠着围墙在路边坐下,浑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他咬牙忍着,抬起头眺望苍蓝无尽的天空。
杨火星是个没用的孬种,他要报仇,靠对方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得想办法,想办法变强,无论如何,不择手段。如果非要给心目中的强大找一个明确参照的话,浮现在他脑海的居然是那个,一手拎着他父亲头颅的家伙。
那个叫李慎的家伙。
强大,冷酷,张狂,不可一世……叫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在其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荣虎想成为那样的人。
“荣虎?”
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荣虎的思绪,他警惕的望向声源处,只见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那里,那张脸,似乎在哪见过?
少年向他走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王真,是你父亲的弟子。”
荣虎想起来了,他见过对方,在医院,对方跟在那个身边,没错,就是这个王真。
“你不是李慎的人吗?”他立刻便戳穿了对方的谎言,不悦道。
“我现在跟在慎爷身边。”王真点点头道,“但我始终是火星团的人,是杨火星的弟子。”
荣虎不信他。
“我找了你半天。”王真说着话在荣虎身边坐下,后者立刻往旁边挪开,不信任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王真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本书,递给荣虎。
书面很干净,用不大的黑字手写着五个字——杨氏开天法。荣虎迟疑着接过书,翻开看了看。
“这是我刚进火星团的时候,师父给我的,我在上面做了些笔记,还有一些修炼时的心得体会,对你应该有些帮助。”
荣虎听说过杨氏开天法,这一套开天法前些年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杨火星免费无偿的将它发布出来,谁都可以看,谁都可以学。而且听说这套开天法的品级很高,对修炼资源的需求却是极低,简直是专门给那些没有好功法好资源的底层佣兵量身定制的。当时还闹出了很大的风波,据说有许多人都指责杨火星无偿发布功法的做法,认为他是邀买人心,还说他是坏了规矩,都这样做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可以不劳而获了?
荣虎当初听说这件事时,恨不得为杨火星的做法拍手称快,但那是无关者的立场。如今他只觉得,对方就是个傻逼。研究出了好功法,用来收买人为自己卖命不是更好,干什么要无偿的发布出去,好处一点没有,还反被人骂。
——没野心的孬种,活该给人扇耳光。
“师父很厉害,能创出这样一门人人都可以练的上品开天法,等你修炼了就知道,想要写出这样一本功法有多难。”王真认真对荣虎道,“我们修炼,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之前的很多功法,也都是前人依照自己修炼的经历,总结出来的笔记。但是各人的资质不同,体内源脉的情况也不同,想要创出一门任何人都可以练的功法,真的是太难了。”
荣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人人都能练又怎么样,没有好处的事情做了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想劝你什么。”王真看着荣虎脸上的表情,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到荣虎面前,俯下身。
“我只是想告诉你,师父很强,真的很强。”他注视着荣虎的双眼,诚恳无比的说道,“有些人的强大并不是露在外面的,你只是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
荣虎微微一怔。
王真冲他点点头,伸出右手。
“当你真正知道时,就一定会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无上荣耀。”
第40章 无言一叹
“爷!诶爷!您别冲动啊……”
医院的走廊上,副官毫无形象的抱着李慎的大腿,被对方拖在地上往前滑。王真在一旁看着,心情还无法从刚刚听到的事情中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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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停下,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咬上,低头点燃。路过的护士有些畏惧的提醒他这里是医院,却被他恶狠狠的一眼瞪闭了嘴。
副官忙不迭小声劝:“爷,您真别冲动,这事本来就是杨火星那边不对,您要是给他强出头,这不占理啊。再说了,您就算去把耿连成打一顿,他不是更记恨杨火星了吗?他不敢找您的茬,还不敢找杨火星吗?您这是给杨火星添麻烦呢……”
“我不为杨火星,为我自个行不行?”李慎叼着烟挑眉道,“上次他抽我椅子的事情,我还没跟他算呢。”
“您这不是强词夺理嘛,那事都过去了,您再提出来又叫什么啊……”
“得,我就是想揍他,没有理由,行了吧?”李慎把副官从腿上撕下来,丢到一边,拍拍裤腿往外走。副官一骨碌爬起来又想扑,被他猛然回头伸手指住。
“别劝我,再劝我连你一起揍。”
“我不跟你开玩笑。”
副官愣愣坐在原地,注视着李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方才傻兮兮的抬起头,问王真:“怎么办?他去揍耿连成了。”
王真没接话,良久,冲副官伸出手,问:“有烟吗?”
………………
庚军会馆一楼是大厅,二楼是餐厅和娱乐室,三楼是任务收发厅,四楼是后勤部,五楼六楼都是后勤部的仓库,七楼宴会厅,八楼医疗部,九楼是病房区,十楼开始到十八楼,都是作战部的办公室和会议厅以及各种功能场所。
李慎的办公室在十八楼,而耿连成在他对门。
走到挂着‘作战部副主管’牌子的房门前,李慎拧开门走进去,同坐在办公桌后的耿连成打了个对眼。办公桌前还站着两名年轻人,正在跟耿连成汇报工作,见了李慎,表情也有些奇怪。
耿连成将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丢,问李慎:“有何贵干?”
回答他的是一只花盆。
李慎顺手将门边立着的矮松砸过去,花盆被耿连成挡开,落在办公桌上碎裂开来,泥土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你他哔……”
耿连成的粗口还没骂完,李慎已经面无表情走到桌边,他抬脚踹上办公桌,两米长的桌子顿时拔地飞起,轰然撞碎了后面的落地窗,全不着力的飞到半空中,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