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之前受过了伤,萧爻许久未曾和人动手,不像当年镇守边关,隔三差五有人挑衅,抻开一次的筋骨能经年累月的用,现下手里还有些生疏。
机关在地面下蠢蠢欲动,时不时翻出块钉板或熔炉烙铁,坑到了自己人头上。萧爻长剑插进钉子间隔的地方,借力翻个跟头,才勉强站稳,又撞了一鼻子灰。
崔青青拿不住他此时的狼狈是真是假,竟然没趁机偷袭。
萧爻心里的侥幸还没过去,只听见一个小兄弟在喊,“别让他逃了!”
随即,前山“轰隆”一声,扬起的烟火遮天盖地,堆积的山石经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折腾,齐齐滚了下来。
人力在自然面前不仅局限,而且非常无力,落石和沙土掀过来的时候,萧爻本能的想往上蹿,非但没能冒头,眼睛还给迷住了,额头磕在什么上,疼还发晕。
这比雪崩还要声势浩大,山寨本就傍山而成,连番震动下,半座山头化成了雹子雨,沙土泄洪似的埋过来。地面泥泞不堪,腿脚陷在里面,而地貌的改变又牵引来了上游的湖水,把人连拽带压的塞在下头。
巨大的冲力推着萧爻滚了老远,他闭着眼睛掩着口鼻,随波逐流,手里的剑还记得紧握着——近二十年了,他娘就送他这一件东西,还是楚婷欺上瞒下的结果,要是回头娘问起来,自己没死在这洪流里,到让她老人家亲手宰了。
压在身上的沙土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口鼻和胸口灼烧般一抽一抽的疼,耳朵里头又听见一声炸响,但这一次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后山吧……也不知道慕大公子撑不撑的住……”萧爻想着,一个激灵,猛然活了过来。
本来想的是将人全数拦在白云渡前,所以后山的防守远远弱于前山。但甫一交上手,山体崩塌,浑浑噩噩间也不知埋了多久,更不清楚局势如何。
萧爻蹬着腿,把自己从泥浆和碎石中拽了出来,衣服已经被磕的稀巴烂,身上添了很多细碎的伤口,但不要紧,主要疼的还是脑门儿那一块儿,估计是青了。
凹下去的土坑里很快汇聚了一滩水,萧爻抄起来洗了洗眼睛,这才勉强能全部睁开。他是扫把星的命格,连站的地方风水都差,山土一边倒,就他这儿声势最浩大,不要说人,连屋子都给冲散了。
这会儿除了他跟发芽的豆苗一样,从土里拔出了个儿,周围还有两个人在到处逡巡,看见他两眼发光,赶紧围了上来。
“小兄弟,可找到你了。”其中一个赶紧用还干净的里袖,给萧爻擦了擦脸,“大当家的带余下的兄弟们退守白云渡,剩下我们两个救活人。”
他说着,神情有些低落,“可找了好一会儿,只看见了你。”
萧爻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人埋在土里能活多久,要不是他屏住了呼吸,又仰仗内功深厚护住了心脉,否则这时候就地立碑,连坟坑都省了。
“别急,总还有人活着,”萧爻安慰似的笑了笑,“我先去白云渡,我那朋友身体不好,怕成个拖累。”
话音还没退开,人就不见了,静下去的水塘里,又溅进不少泥点子。
说是在白云渡,其实连桥都断了,两头各散落一半,只剩一根绳子还连着,晃晃悠悠的,落着几只不知死活的秃鹫。
萧爻站在山崖上,背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眼前倒还开阔着,开阔的寸草不生。
也不知道沈言之和段赋是从哪里找来的疯子,之前打照面的时候,萧爻就记得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轻功不错,但其它看起来一般,架不住这人全身的火器,如此狂轰乱炸,多少个山头都能让他削平了。
萧爻正在伤脑筋,另一边,慕云深的情况更糟。
方才的山体滑坡,除了崔青青和萧爻挨得近有些狼狈,其他人几乎没有受到影响,连胡强都跑的飞快,而后山一向是卧房住所,机关陷阱少之又少,只能靠常玉带着人勉强抵御。
山匪草寇们行动力是有,但组织性太差,零碎一盘散沙,常玉虽为二寨主,但人缘一向差,也不喜欢和他们来往,导致说出去的话没几个愿意听,反而是慕云深临危受命。
——做贼的一向瞧不起读书的,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偏偏让人心悦诚服。
“往后撤,后山有一处屏障,能避开爆炸。”慕云深的手里端着张山势图,这是当年顾怀武刚立旗帜的时候,特地请匠人绘制的,巨细无遗。
他是决策者,常玉就是执行者,大红的袍子烈烈如风卷火,她狭长的丹凤眼略略一瞥,似乎想从慕云深这具弱不禁风的身1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体里,看出颗不一样的灵魂。
大批人马在常玉的驱逐下,很快掩入山凹处。
这里确实是天然的屏障,山石支楞着,无端蔓延出了一块,而里面则更为空阔,抬头望天,则是一片弧形,光芒和雨明明是同样的,却像割裂了般,分出另一片天地。
堪堪让大部分的人躲进来,白云渡上就出了事,巨大的声响过后,浓烟滚滚,常玉隔的老远都感觉扑面一股烈风炽热,雨越下越小却愈发聒噪。
饶是她动辄找顾怀武的晦气,此时心想着:以后他的妻儿老小可都是自己的担子了……忽然觉得这大哥活着比死了好。
但这种时候,她对死人的祭悼只维持了一瞬间,随后将后山仅存的所有机关打开,请君入瓮。
说是“仅存”,其实后山只有一道机关,除了顾怀武,常玉和邵清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威力。
这道机关守的是家,平安度日的时候,谁也不会去打开。
做完这一切,将这空荡荡的山寨拱手相送。
只要人在,多少个家多少个山寨终究可以从头再来。
常玉回头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死活不想看见的人。
邵清有些憔悴,眼下堆了一层青黑,气色也不好,短短几个时辰竟然像瘦了很多,鹅蛋的下巴尖了,两颊微微突出来,原本的婉约中更多了种凄楚可怜。
常玉冷冷道,“你怎么回来了?给大哥哭坟吗?”
寨子里的家眷以及老弱病残,已经让几个人护送,抄小道下了山,邵清的身手虽不是一流,但也不输常玉,可顾怀武是个自私的人,他将事瞒住了邵清,只想她随波逐流,平平安安。
“你知道,他与段赋的仇是因为你,他做这些事也是因为你……不惜连累整个……”常玉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邵清打断了。
“他虽然爱我,但顾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何者为,何者不为,他有自己的主张。”邵清的脸绷的铁青,但说的话却有种柔情,她的眼睛望着白云渡,里头映着熊熊火光。
她唇上的血色已经褪干净了,整张脸上只有眼角微红,身子在微微颤抖,但人却站的笔直。邵清不会倒下去,她是顾怀武的妻子,他的压寨夫人,就算死亡将邵清带走,她也会选玉石俱焚而不是卑躬屈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莫名其妙就在常玉和邵清心里死了千八百回的人,现在四肢健全,无病无痛,比钱老他们更早一步撤回了后山。
撤是平安撤回了,但也没能和她两碰上面,前后脚到的机关枢纽。
身后的追兵来的很快,顾怀武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和剩下的人暂且窝在小房间里。
后山的机关长年积灰,真正运转起来需要一段时间,不算长,顾怀武也赶得巧,他来的时候还是安全的,这会儿可就难说了。
他早年和邵清也算师出同门。老爷子是个奇人,八卦偃术、内功外功都精通,与太尉故交,认识了大半辈子,顾怀武是正儿八经拜入他门下的,邵清是随手教导两句。
后来老爷子被宣召造帝王陵寝,再也没回来过,傻子也知道他凶多吉少,太尉因此消沉,上殿争辩两句让段赋钻了空子,这件事才越闹越大,导致一干人等全部受了牵连。
也因老爷子去的早,顾怀武有些本事只学了个半吊子,要不前山这些机关,也不至于磕磕绊绊的不十分靠谱,但这后山的,是直接从图谱上拓下来的,和帝王陵寝里的拼成一对,别说留人,进来就别想完整的出去。
而现在,这张图谱就端在慕云深的手上,顾怀武离开的时候,将这些东西一股脑的留给了常玉,常玉又一股脑的塞给了临时册封的“军师”。
这会儿,慕云深这个外人到比“内人”更了解山势地形和机关分布。
“咳咳……”慕云深紧了紧身上披得长袍,他心里想的事情一旦堆积,精神就会跟不上,疲乏不受控制的席卷上来,要不是身上冷的很,他兴许还会瞌睡过去。
常玉还没回来,外面的情况慕云深也不大了解,阴霾像是瘟疫,无声无息的在人群中扩散,心浮气躁还是小事,更有甚者已经按捺不住,眼见攘敌不成先自己沸了锅。
慕云深虽然有威严,但愿意相信他的,十之八九得讲道理,当人焦躁到一定地步,只剩下一些本性,他的威信力就会荡然无存,这时候得杀一儆百,武力镇压,偏偏慕云深做不到。
这时候莫名就想起了萧爻,要是早三年认识他,一定要将他骗上魔宫,好好磨磨性子,锻造成自己满意的模样,回头换了躯壳重新来过,也不至于时而想起,头就跟着疼。
“我等不下去了!”不知道谁先捅破了窗户纸,刹那间吵吵嚷嚷,推搡着想要出去看看。慕云深捧着几张图,明哲保身的站到一旁,不仅让开了路,还冷眼旁边。
这些人和他无亲无故,他也没必要冒险阻拦。
刚有几个人冒头,又硬生生被按了回来,常玉领着邵清,两人一脸凝重的钻过了屏障,闹哄哄的人群察觉到了危险,瞬间偃旗息鼓,慕云深在心里冷笑,也不过问,继续查看手里的图纸。
“你……姓慕是吗?威远镖局的少当家?”常玉坐到慕云深身边,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常玉僵着脸,也不知道委婉一下,顿了顿,“你的朋友大概出事了,你现在想下山我会让人送你。”
她只当这些上山的黑衣人,是段赋派来剿匪的,横竖与外人无关,他们留下是讲义气,走才是正常。
慕云深眼皮子一跳,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的本事。”
“前山坍塌了一半,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移山不成!”常玉急了,她压低的声音拔高一度,引来众人侧目,“商量大事呢,有闲工夫看,不如练练拳脚,省的待会儿打起来太难看!”
慕云深这才肯抬起头来,他抓着机关拓图的手一紧,眉心随之蹙了起来,“刚刚的动静是山塌了?”
他说话一向平铺直叙,冷冰冰的既不见喜也不见怒,这时候却猛然有了人气,慕云深的眼睛盯着常玉,几乎能从里面看见狂风暴雨,饶是常玉见惯了风浪,也下意识屏住呼吸,“啊”的答应了一声。
慕云深心上像被撒了一层冰,血经过这里抽去了热气才流向四肢百骸,他忽然明白“怕”是什么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悲哀,更不是忧或愁,而是一种“懵”,不知道该做什么,该看什么,手脚是麻木的,耳朵里充斥着心跳声,一时动弹不得。
常玉眼看着他忽然站了起来,面色沉如水,和之前一样的稳重冷静,直到慕云深走到屏障前,她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
“你疯了,现在出去!”常玉一把摁住了他,慕云深也不挣扎,目光低下来,落在常玉身上,说的很轻,“我不得不去……他不在,我就剩一个人了……”
常玉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种前所未有的执着,疯狂的像是一团阴影,谁靠近就将谁吞噬,不分敌友,甚至不分你我。
“哟,你这么关心我啊。”狭隘的洞口传进一声口哨,带着上扬的得意尾音,人还没看见,这语调倒是先行一步。
慕云深倏的转过身,两眼眯成了缝儿,像确认似的瞪着刚从洞口走进来的人,灰头土脸,甚至狼狈非常,但人还是很精神,龇牙咧嘴的笑着,慕云深先是一愣,等回过神的时候,萧爻已经被他吓懵住了。
萧爻这人做的也是难,刚刚死里逃生,还蹚过一根烧焦的绳子,荡到了对面,山上的秃鹫一个赛一个的胆大妄为,过程中狠狠啄了他两口。
他走的路不比顾怀武,是靠轻功从后山山崖上滑过去的,也没绕弯路,所以来的最晚,但到的最早。之前萧爻和慕云深商量过,看中了这块天然的屏障,他就是怕慕云深这个心思重的又折腾事情,根本没耽搁就过来了。
还是晚了一步。
“滚!”
劈头盖脸就是这个字,慕大公子什么时候这么直白的表露过自己的情绪,萧爻不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是被这种反应吓到了,懵了一会儿,又不知死活的笑了起来,“你真担心我啊?”
“你是我保的镖,明码标价过。”慕云深收敛的很快,除了脸色还有些泛白,几乎看不出当时的冲动来。
萧爻得寸进尺,一口咬定,“你以为我出事,刚刚急了……我就说嘛,感情要写在脸上,我被你骂了都高兴。”
“……说正事!”慕云深现在要是有力气,准得将萧爻塞进他娘肚子里头,重新孵化一次,“外面的机关已经开了,暂且都留在这里,任何人不得离开。”
他说完,又将萧爻、常玉和邵清拉到一起,先冷着脸,语气不大友好的问萧爻,“看清楚了,来的人什么模样?”
“有个姑娘,应该就是崔青青,另有一个带头的,看年纪是钱老,剩下三个不认识,你和秋恒也没说过。”萧爻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结成壳的泥浆敲下来,逐渐露出原本的面貌,“不过前山后山炸的这么厉害,你应该能猜出是谁了,还有个脸上有疤的,和长的实在没什么特征……都不像是你魔宫的人。”
萧爻心里已经形成了偏颇的印象,从魔宫里出来的要么奇形怪状,要么身有残疾,再不成得像阮玉和慕云深这么出神入化的好看,怎么能毫无特点,长得像个普通人呢?
“他也来了?”相反,慕云深的脸色却沉重起来,“那后山的机关恐怕只能伤人。”
邵清对什么魔宫的人不清楚,但这机关布图是她半个师傅留下的,能耐如何,她心知肚明,慕云深这么武断的结论,她虽没反驳,却轻轻问了声,“公子知道来的是谁?”
“鬼斧神工之一的神工段愁……”慕云深道,“而这机关图属于鬼斧,若不是他留下来的遗物,连伤人都做不到。”
邵清的脸色又暗淡一分,虽说对方只来了五个人,但这五个人的分量足以撼动半个江湖,她这一方小小山寨,怎么容得下如此大神。
“我要不要出去看看?”萧爻这会儿进行到了擦身子。
后山上有一道山泉淙淙流过,被屏障一分为二,他还知道害臊,用两根竹竿临时搭了个架子,衣服做遮拦,人在后面将一身的泥浆弄弄干净——萧爻虽然不是个讲究的人,但泥水一干,硬邦邦的会阻碍行动。
只隔了一层衣服,几乎能听见里面的动静,萧爻的脚踝小蹦跶着,常玉虽然早已丧夫丧女,但性情豪爽,什么没见过,就连邵清脸也不红,娴静的坐着不避嫌,却不知衣服后的人有多局促。
慕云深的目光往下探究,将露出来的部分纳在眼中,从萧爻的脚丫看到小腿,再顺着倒下去看一遍,觉得果然年轻,光滑而且有活力,继而联想到一副旖旎的画面。慕云深恍然的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似乎被蛊惑了。
“咳……咳咳……”他咳了几声,这才勉强挪开了目光,“我跟你一起去,机关全开着,你没记住设计图,容易出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萧爻简单的打理了一下,关节处的泥污洗干净,但整个人离“清爽”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他与慕云深并肩,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有些时候甚至手脚并用,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慢慢挨过去。眼前明明是一片开阔空地,萧爻却手舞足蹈的宛如失心疯。
前方的攻势果然慢了下来,连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都不见了,四周安安静静的。一只小雀鸟还不更事,欢喜的扑腾翅膀,悠悠忽忽落在萧爻的面前,尚没停稳,忽然闪过一道冷冽寒光,头和身子瞬间分离,萧爻的手刚伸出去一半儿,要再近一点,也要跟着少一节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