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糖没有留下一字一句就走了。叶从心通过电话问她去了哪里,她气喘吁吁地说:“我自己去东北,不要你了。”
叶从心摇头笑笑,挂了电话继续她的悠闲日子。
直到第二天,陈秋糖仍然没有回来。叶从心怀里揣着陈秋糖的钱包,心想,她身上没钱,能吃什么呢?再给那孩子打电话,便是关机了——她没带充电器。叶从心在客厅里走溜,又想:她不回来,谁给我做饭呢?胃比心和脑都要娇气,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孩子了。
可她居然还是没有去找人。宅在家里吃果酱面包,代替陈秋糖给大花清理了鸡窝,并在她的房间范围内遛鸡,就这样熬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陈秋糖消失了快72小时了。她身上应该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在这个去咖啡店里要一杯白开水都要花钱的世道,她能有水喝吗?72小时不喝水,人是可能会死的。叶从心将自己收拾得当,打算出门寻找陈秋糖,可是手在门扶手上定住了:去哪里找呢?她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一小时后,她穿着外衣在沙发上因沉思而陷入睡眠,然后被一通电话惊醒。来电者为杨正林,他正在外面跑新闻,背景音非常嘈杂,充斥着游行示威一样的人海呼声。杨正林问她:“叶子,你家甜甜在家吗?我在北大医院这儿看见一个孩子,长得特别像她!”
叶从心开着罗莎琳德直奔北大医院,车子停在路边的时候,刚好杨程程从出租车里出来,火急火燎地奔向医院大门。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上班吗?”
杨程程也不顾美好的发型了,“今天期末考,我让别的老师替我监考了。”她拽着叶从心一边走一边说,“杨哥也给我打电话了。叶子,你……”她只说了个开头,就咬着嘴唇忍住了。叶从心“嗯?”地示意她说下去,她只是摇头,也不看她。
杨程程今天拽她的动作比往常粗暴,拽得她小跑了起来。叶从心心里有些难过,她看见杨程程的侧脸是着实染了些怒气的,一定是在生她的气,但是她觉得程程没有立场生气。尤其是为了一个并没有亲缘关系的孩子。
两人找到了刚结束对一位路人的采访的杨正林。原来,北大医院闹出了医患纠纷,刚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医闹,他闻讯赶来时,看到甜甜正在一群以老太太为主体的医闹人群的最前排哭喊,哭得特别大声,似有哭丧的调调。他便马上给叶杨二人打了电话,电话打完后,医闹还在继续,那孩子却无影无踪。
“她应该是看见你了。”叶从心冷静地分析道。她看看四周,此时医闹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一些环卫工人在打扫医院大门口被扔下的牌子和横幅。
医闹是一个产业,病人家属找到医闹组织者,交钱,然后组织者寻觅能够豁得出去的医闹群众,发给不甚高额的工钱。叶从心想,陈秋糖就是来赚这个工钱的,她在想办法挣去东北的路费。这孩子虽不喜欢哭丧,却是有这个本事的,能在北京找到发挥她这一特长的工作,也是聪明得很。
可是不闹完就逃跑,陈秋糖一定是没有拿到工钱的。她还需要继续找活干。
世界那么大,陈秋糖那么小,叶从心与她没有心有灵犀的感应,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找她。杨正林不得不去工作,叶从心和杨程程与他告别上了车,启动了行车系统。罗莎琳德在询问她的目的地,叶从心什么也答不上来。
两个女青年静静地坐在车里。罗莎琳德警告叶从心血压偏高,被叶从心冷冷地讽刺道:“只会警告这警告那,关键的事情做不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罗莎琳德分析出这段话是在说自己,她经过计算,居然开始自动报告系统主要功能,以反驳“一点用处也没有”这句话。叶从心残忍地关闭了系统。
后来,还是杨程程想到了一个笨方法。陈秋糖不管去哪里挣钱,最终总是要去车站的。北京总共就那么几个火车站,她们可以分头守株待兔。提供去往东北的廉价列车的火车站有三个,她们可以叫上丁香来帮忙。可是每个都那么大那么乱糟糟,守株待兔又谈何容易。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叶从心联系了丁香,得知情况后,丁香二话不说马上出发赶往北站。叶从心知道她今天有预定的事情要做,她明天就要放假回家了,本想着今天好好休息一日,晚上两人共度良宵,第二天叶从心送她走。没想到到头来却还要麻烦她。丁香在电话里有些气喘,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安定,“怎么说呢……我很高兴。谢谢你叫我帮忙。”
叶从心把手机按在耳朵上仔细听,听见里面似乎有学生呼唤丁香的声音,还有行李箱轮子剐蹭声。“你是不是很忙?你别管了。”
“我是很忙啊,已经出门了,忙着找甜甜。”丁香笑道,“别急叶子。”
叶从心咽了咽口水。她多少次和丁香说过,做/爱做的事的是时候不要叫她学姐,她喜欢别人叫她“叶子”,因为这个名词让她觉得安全。然而丁香在床上像是调皮捣蛋似的从来学姐学姐不离口。
……
“你骂我吧。”叶从心歪在副驾驶位,看着正在驾车的杨程程。
后者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原本放在档位上的手轻轻按在她紧张得冰凉的手上,“孩子丢了就找回来,哪有爸爸骂妈妈的道理?”
叶从心笑了笑抽回手,“滚,我从来没答应过你当爸我当妈。”她吃了片药,在车上闭目养神一时半刻,又冷静了回来。她相信那孩子终究是会被她找回来的,她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那孩子离不开她。
第39章 请狗血
谁都没想到, 丁香那么快就发现了陈秋糖的身影。那是在北站外面的过街天桥上,陈秋糖是在天桥上摆摊/乞讨的人之一。她被挤在两个两个流浪汉中间,坐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报纸上面。身前的地面上用工地上的石灰石写着:买票回家,钱包被偷。请好心人救济200元, 留下联系方式,我会还钱给您!
陈秋糖的画风与别的乞讨者不同。她穿着干净整齐,盘腿坐姿端正, 怀里揣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迷之假发。当然了,并没有人给她施舍。丁香在远处观察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时不时地将手伸向衣服口袋,掏出烟盒, 迟疑片刻又塞回去。
丁香走到她面前, 陈秋糖一惊,连忙朝四周张望。
“你姑姑没来, 只有我。”
旁边的两个乞丐从瞌睡中醒来, 无聊地望着这两个人。陈秋糖没给她好脸色, 这就从地上爬起来, 说走就走。丁香忙拉着她说:“甜甜, 我也是想回家的人啊。”
陈秋糖猛地停住脚步, 背对着她忍住鼻酸。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给你钱吗?”丁香指着两个乞丐面前的铁盒子,“他们都能收到零钱,你却一分钱也收不到。明明你写着会还钱,而?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橇骨囊馑级济挥小!?br /> 陈秋糖回头皱眉望着她。她审视了半天,发现丁香虽然如印象当中一样讨厌, 此时却并没有嘲讽她的意思。而两个乞丐见自己也进入了他人的讨论范围,煞有介事地看着她们笑。陈秋糖占得这个位置也是不容易的,这里早就被摆摊的“前辈”化为己有,她是求了旁边这两位前辈半天,人家才肯给她让出一小块宝地。
丁香蹲下来,在两个乞丐的铁盒子里一人给了二十块钱,让他们让出更大的一块地方,两人顺从地让开了。丁香拉着陈秋糖回到原位,地方变宽敞了,两个人也能轻易容下。她对陈秋糖说:“乞讨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和散发小广告是很像的。”她捅捅陈秋糖,指着即将上过街天桥的一对小情侣说,“你觉得,他们如果给乞讨者钱,能得到些什么?”
陈秋糖翻了个白眼,掸掸被她碰过的地方,不理她。丁香不恼,和颜悦色地问左边的乞丐大叔,“大叔,您觉得呢?”
大叔嘿嘿一笑,说:“女娃子要是看见特别可怜的孩子,心软,小伙子得像个男人嘛,要做做样子,就给了嘛。”
“谢谢大叔。”丁香对他点点头,“一个是同情,一个是获取崇拜,当然要给看起来与他们地位差距最大的人。”她又拽过陈秋糖的衣角,“你看看你,穿得那么好,一看就不是穷孩子,人家怎么会可怜你呢?”
陈秋糖挣开她,口中念叨:“我会还钱的,我是借。”
“会在天桥上给钱出手的人,是不指望这钱还能回到手里的,他们买一份满足感。信在天桥上乞讨的人会还钱,还不如相信这位大叔的腿是真的断掉了。”
陈秋糖顺着丁香的手指望去,左边大叔一直无法动弹的废腿居然自动收了回去,换了个姿势,右边大叔揉了揉眼睛,一直翻白眼的狰狞面目也不见了,对陈秋糖咧开嘴笑了笑。
丁香问她:“你可以装吗?如果你能装,你也能得到钱。你是小孩子会更博人同情。”
陈秋糖厌恶地摇摇头,她出门的时候连自家老姑的钱都不会偷拿一张,当然更是绝不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
“那就跟我走吧,你没有乞讨的天分。”丁香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等待她的回应。陈秋糖没说话,一切心思却都已经从暗淡的目光中体现了出来——她彻底放弃了乞讨,也就是没了最后的一种挣钱的方法。
丁香笑笑,问:“你拿个假发做什么?”
陈秋糖将假发往怀里藏一藏,“你别管。”
丁香便坐在她的身边陪她。陈秋糖吝啬地没有将自己的报纸分给她,她便不嫌脏地直接坐在地上。她问陈秋糖:你是不是已经试过了一些能赚钱的活计?可是你一来年纪小,二来没有一技之长,能够做的也只有像医闹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在这个地方,你没有本事,又不愿意出卖良心,离开了你姑姑就只能饿死。自己过了三天,还不明白吗?
陈秋糖把脸埋在白色的假发里面。丁香试着去拍她的背,这一次,这孩子没有拒绝她。
“我必须得回去……”陈秋糖呜咽的声音从假发中传出来。丁香无声地笑了,安抚她的手加了了力量。
过了一会儿,丁香买来了食物和水,顺便给旁边的乞丐也买了一份,几个人坐在天桥上吃喝。陈秋糖不知道上一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两三口吃饭了一个汉堡,丁香又将自己的那一份也给了她。至此,陈秋糖看她的目光,终于不再那样鄙夷。
“你……为什么要跟老姑搞在一起?她不是什么好人。”陈秋糖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她。
丁香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她。”
“喜、喜欢……她?一个女的,到底怎么喜欢另一个女的啊……”
“那种感觉……就像看见太阳,接近太阳的时候会觉得太亮,即便是有太阳黑子之类的缺点,也都会被埋没在光明之下。你知道太阳很危险,必须离开,于是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伤害。但是根本没用,那可是恒星的万有引力啊……”
接收到陈秋糖略带惊恐的质疑后丁香笑了笑说,“你有的地方和你姑姑蛮像的。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陈秋糖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她可不认同丁香的这个看法,她才不要和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相像。她说:“我一开始觉着你肯定是跟老姑一样的坏人。不对,比她还坏。你嘴唇抹得那么红,还戴那么多耳钉,一看就不像正经姑娘。”
丁香听了哈哈大笑,“我原来不是这样的。后来……也算是为悦己者容吧。你姑姑喜欢我这个样子。”
陈秋糖糊涂了:“你是认识老姑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你自己不喜欢你现在这样?”
丁香神秘地一笑,略过了这两个问题。她说,她家是在旅游城市做旅游业的,从小就会帮着父母招待客人。她原本是很内向的性格,但是客人一般都喜欢大方健谈的姑娘,所以在客人面前她就练就了开朗的性格。这种性格让她家中多了回头客,多了收入。尽管她不擅长开朗,但她喜欢这个结果,捎带着就连她原本陌生的那个过程也喜欢上了。
陈秋糖一脸懵比地问:“你说什么呢?老姑跟你家的客人有啥关系?老姑又不给你钱。”她顿了顿,“老姑给你钱么?”
丁香噗嗤一声笑,心想,我和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
天色晚一些的时候,丁香带着陈秋糖下了过街天桥。两人下台阶走到一半,迎面跑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叶从心借着傍晚的光,定睛望着站在自己上方抠自己的衣角的孩子,两人之间隔着大半条楼梯的距离。那孩子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想要向后退,却又定在原地。两人对峙几秒,陈秋糖打了一个饱嗝。
叶从心没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又恢复了冷漠,“回家。”她转身就走,薄薄的纱制小披肩在晚风中仙气逼人地飘着。罗莎琳德就停在路灯旁,杨程程从车上下来,夸张地一边双手摇晃一边跳着向陈秋糖打招呼,喊得破了音。
陈秋糖慢慢地跟在叶从心身后下台阶,发现她脚步有些不稳。
“你姑姑为你着急,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丁香在她耳边悄声说,“快去扶着她。”
“是因为我不在,她懒得自己做饭。”陈秋糖没有去扶,只是死鱼眼紧盯着叶从心的后背。
“你呀,怎么不懂得抓住时机?你姑姑现在是对你最宽容的时候。”
陈秋糖根本不懂丁香在说什么,她的印象里,叶从心从未对她宽容过。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跟着叶从心回家,其实是不情愿的。然而丁香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超过她朝叶从心追了上去。
“学姐,等等!”
叶从心回身,惊讶地望着从上面跑下来的丁香。还没反应过来现状,她就被丁香拉着手跑上了楼梯,而丁香的另一手则拉着同样一头雾水的陈秋糖。杨程程在她们后面追赶上来。
“你还可以吗,学姐?”
“呃……嗯!”
叶从心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当她们跑过过街天桥,进入火车站 ,又将无数的检票口和拖着行李的旅人甩在身后,最终停在自动售票机的面前,叶从心这才有个猜测。
丁香看了看列车时刻表,指着一小时后发车开往沧头市的一趟列车说,“学姐,就买那一趟吧。你带着甜甜现在就出发。”
叶从心还在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丁香说:“我和甜甜是站在一边的。今天我负责,看着你买票,看着你带着她上车。”
“好!”这一声喝彩来自杨程程。
杨程程的掌声啪啪啪地在他们三人身后响起,对丁香投去赞赏的目光。叶从心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的脸,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敌人的包围圈。敌人的老大陈秋糖使出了离间计,丁香使用美人计,杨程程使用“隔岸观火”。而她呢,正是四面楚歌,连“走为上”都没有能力使出来。
她把丁香拉到一边,“我没有答应过她什么时候带她回东北。”
“这是借口,你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着急。”
“她着急有用么?她回去能做什么?”
“学姐,”丁香握紧她的手,“她只是个想念朋友的孩子。你没有体会过身在异乡的感觉,可能不会懂吧。”
叶从心突然便找不出话语来反驳了。杨程程和陈秋糖还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们,而丁香握着她的手,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她生生把手抽出来,质问:“你是在讨好她是不是?你想做她的姑妈了?”
丁香拒绝正面回答,只说:“我今天一定会送她坐上去东北的火车。学姐,宽容一些吧。”
“为什么要对她宽容?”
丁香盯住她半晌,笑道:“这样我可以相信,你对我也能一样宽容。”
她拉着叶从心回到售票机,叶从心说:“不坐火车,我可以开车带她去。”
丁香无声地摇摇头。
“我还没有准备行李!”
丁香的目光像一根烧得灼热的箭。
当拿到两张连号的车票时,叶从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桎梏。她从未被人如此押着做什么事,也没人能押得主她。可是莫名地,她不是那么讨厌这种桎梏感。丁香垂着眼,嘴角带着隐隐的微笑,“走吧,我送你们去检票。”
“呃……还有大花,它还在家没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