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将这件事呈到台面上来说,更容易激怒段鸦,像段鸦这种狂躁症人群,在愤怒的时候,是顾不上掩藏什么的。
“鸦公子,或许我们鼠族在您的眼中,是可有可无的弃子。”宋家主面对一脸怒意的鸦,也不露怯,“狗急了还会跳墙,您真当以为,我们鼠族就会这么任人摆布么?”
“怎么回事?”段予铭看向温子河,“你不是说此事与鸦无关?”
“他想拉一个垫背。”温子河往看台上一靠,打算认认真真看场好戏,“但不是段鸦。你往下看。”
他与宋家主那天已经有过交谈,宋家主不会蠢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他们一族是让那个叫支山的给耍了。
温子河估摸着以宋家主的糟糕个性,是还想拖个人下水,才有意说是段鸦,借此逼着妖族人去找那个支山的麻烦。可见这位家主拉陪葬的执念,确实强的不得了。
只不过,那个叫支山的妖怪,怕是掘地三尺也难找了。
段鸦这回是真的背了个黑锅,恼怒骂道:“狗东西!”
“好了。鸦。”妖王终于是沉沉发声,眉间皱纹深深地搅在一起,“宋家主,你说是受段鸦指使,可有证据?你揭发的人可是段家长子,若是血口喷人,那我这老东西,便第一个不同意。”
段鸦听了这话,嘲讽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妖王在上,我怎敢有所欺瞒。”宋家主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上身,“去年十二月,我们绑架了第一只无形以后,险些让锡京三老亭的人抓住。那时候鸦公子派遣了一名使者,找到我们,说是愿意庇护我们一族。”
“笑话。”段鸦拂了拂袖子,“你倒是说一说,是哪位使者?”
“支山。”宋家主掷地有声,跪坐着环视一圈,“各位可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他是鸦公子私卫鸦羽的一员,如果我没记错,近百年来,鸦公子可是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段鸦面上冷哼一声,眉间却不易察觉地拧了起来。他前些日子只身一人去了一个地方,刚回来就赶上了审判这件事,还真没留心支山这个家伙,现在想来,似乎是很久没见过了。
“确实。”妖王看向段鸦,“你可有解释?”
段鸦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鼻息翻涌,还没说话,旁边倒是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父亲,我认为不能光凭宋家主一人之言,就断定哥哥有错。宋家主,你可有证据?我哥哥与你非亲非故,为何庇护你?”
段予铭从温子河那里学到了恶心人的方法,决定现学现卖,在自己哥哥身上用一回。为了演出关爱哥哥的好弟弟形象,他一口一个“我哥哥”,叫得无比亲热。但毕竟是头一次这么缺德,他还不够熟练,表面一再克制,才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来。
温子河似乎是还嫌不够,见段予铭唱了红脸,他便配合着唱起了白脸,逼段鸦交人:“既然今日鸦公子在这里,何不请那位支山大人出来对峙?”
随后他极其自然地看向段鸦,见他怒意更盛,还隐隐露出杀气,心中的判断又明朗了一分。想必是段鸦忙于自己的事务,没空管理属下,这会儿发现自己遭到属下的背叛,起了杀心。
段鸦回过身,一把揪起身后一名黑衣人的领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问你,支山呢?”
被揪住领子的人是鸦羽的队长,平时也是个阴狠毒辣的人物,这时候却像个蔫了的小鸡仔,慌张开口:“不……不知道。”
段鸦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随后狠狠往地上一掼:“废物!”
鸦羽队长被这样一扔,沿着高低错落的看台往下滚了好几阶,撞在坚固的木头上,发出咚咚的几声闷响。
有不怕死的人喊了出来:“这毕竟还是在审判,请鸦公子勿要引起动乱!”
事情闹到现在,再希望这审判庄严肃穆起来是不大可能的了,天马族家主用目光向妖王一请示,得到了准许的眼色之后,才说:“各位同胞,稍安勿躁。既然今日鼠族家主说了这样的话来,我们自是要慎重相待。如今支山下落不明,我们在这里争论,也是徒劳,不如想想应对的办法。”
可惜他不是段炎鳞,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在理,也没几人理他,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妖王抬起手,往下压了三下。
三下之后,鸦雀无声。
“即日起,乌衣彻查此案,务必将支山捉拿回来,还众人一个真相。其他各族家主,若非家族事务繁忙,也须出人手,协助乌衣在境内搜寻。对鼠族一族的刑罚留待后用,暂先关入狱界。”
宋家主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肥胖的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喜悦。
他们一族原本的命运已经定了,审判结束之后就会被带往天谴台,生死由命。现在因为他将段鸦、支山抖了出来,妖族要留他们一族对质,所以暂先将他们关入狱界。
不管最后抓不抓得到那个支山,于他而言,总归是能多活上几天了。
能拖一天是一天,谁知道迎接自己的必定是苟延残喘,而不是否极泰来呢?
这场审判就在妖王的一句话中结束了,众人带着看戏未看过瘾的表情,逐渐散去。
温子河打发段予铭先行回去,自己留在看台上坐着,听到身后有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在叫他:
“少主。”
他回过头,斜倚在看台的靠背上,看见下方站着的无形家主此刻两眼通红,面部浮肿,连覆盖在身上的鳞片都失去了光泽。
温子河对他礼貌地一笑:“方家主。”
方家主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过少主,替族人报仇雪恨!”
温子河觉得方家主未免有些夸张,他自己也是无心才查到这件案子,受不起对方这么大的感激,从看台上翻身下来,抓着方家主的前蹄,扶了一把:“不必。”
方家主看起来很是沮丧:“我们无形一族,为何偏偏先天缺损?其余各家均能化成人形,我们低了一等,便不会被当做同族来看待。这个世道,不强大起来,大家都会认为你软弱可欺,没有什么用。你就算想着安安稳稳待着,别也会欺负到你头上。是吗?”
温子河知道他的怨言从何而来,这场审判,说是为了惩戒鼠族,替无形族讨回公道,但整个过程下来,好像都没无形族什么事儿。
想必这位家主坐在看台上,看四周人均未关心无形族的遭遇,反而都跟看戏似的,对鼠族家族的下场津津乐道,觉得内心凄苦了。
温子河不想作何安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自己奉行的便是绝对的力量。只是他平日里松散怠惰,大家都看不出来。
强我者敬之,弱我者杀之。现实如此,若不能手握刀剑,谁会管你该不该受欺辱?
温子河纵然心中明了,但这些话也不能对这天真的无形家主讲。
他怕自己把控不住言语的度,给方家主脆弱的心灵造成二次伤害,就随便和了一把稀泥:“方家主何出此言,天赋不可把控,后天却可修炼,灵歌山月华精气浓厚,补你们先天不足,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的意思,直白点说,就是快回你自己的地盘上待着,有时间在这里瞎感伤,还不如好好去修炼。
方家主闻言一点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多谢少主指点!那我回山了。”
随后他转过身,屁颠颠地走了几步,大脑袋晃了两下,瞟见那漆黑的审判台,想到族人的遭遇和大家的冷眼,才迟钝地感受到了少主的话不过是一碗随意的鸡汤……
他脚步一滞,像是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不再欢天喜地,而是载着极大的心事与苦恼,拖着蹄子走远了。
温子河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地,看出了个幼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刚得知真相,举目四顾,一张张亲切的脸全都变得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要将他一并掐死。
他每日忐忑不安,后来终于是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离开了段家。
那时候他不过四百岁,形单影只地走在山间。倘若有人站在他身后,看到的想必就是像方家主这般,凄清无助的背影吧。
他轻轻摇头,掐断了心中所想。
目光环视看台一圈,见四周空无一人,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他微微抬头,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一步地往梯阶上走,每一步都踏得随意,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走到了妖王方才坐过的位置跟前。
他凝视那位置许久,忽然露出一丝阴测测的笑意,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踏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我头一次看到老婆这么冷的脸,好陌生,吓得我一把抱住了老婆
众:怕你老婆不是应该躲开吗!
陆(斜了一眼):躲开?为什么躲开,老婆的冷脸多好看
众(真相了):所以抱住你老婆……就是为了吃豆腐吧?
第41章 恶狗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击掌声,然后飘出一个阴郁的声音来:
“我以为少主多光风霁月,原来也会趁人不在,做这种小人撒气时才会做的事啊。”
温子河像是没料到此刻还会有人在,怔了一怔,保持着脚踏住王位的姿势,微微侧身看向来人:“鸦公子。”
“我不过是走得慢了一些,就能撞见这样的一幕,不亏。”段鸦拂了拂袖袍,往看台上一坐,“少主这样,好像不太符合往日里营造出来的形象吧?”
温子河收回了脚,半眯眼睛,神态显得十分倨傲:“我往日里是个什么形象?”
段鸦笑道:“温子河,你还想我夸你一番不成?平日里我见你表面装得坦荡无私,早就想将你的心肝一并挖出来看看。如今见来,你对这王位,不,或许是对我们家那老东西,并不是很敬重啊?”
温子河眼角弯了一下,好像在笑,只是那笑容只出现了片刻,便消失在了眼波深处。
他不接话茬,反问道:“鸦公子还有闲心?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芪遥磕阕约液笤豪锲鸬幕穑淮蛩忝鹆耍亢眯奶嵝涯阋坏悖侥歉黾一锏囊靶模刹恢菇枳拍愕拿氛幸∽财!?br /> 段鸦看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沉了脸色:“什么意思?”
温子河朝他瞟了一眼,“伐晦之征以后,明鉴落入蛇族,龙骨在鼠族手里……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他拿走了龙骨。”段鸦神色一凛,“他敢!”
“我还疑心这是出于你的授意,没料你也蒙在鼓里。如今龙骨落入他手,鸦公子,你有时间在这里阴阳怪气,不如去还是收紧心思为自己打算打算。别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温子河朝他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值。”
“你跑来与我说这些作甚?”段鸦抬眼看他,“等我派出鸦羽,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抓回来,自会叫他生不如死。想背着我胡作非为,他还早了几年。温子河,你若是认为与我说这些,就能卖个人情,那我只能说你太不够聪明了。”
“我不是卖人情。我也想从你这里交换一点东西来呢,你来我往,友谊才能长久不是么?”温子河笑意渐深,倒像真心实意要与段鸦交个朋友。
段鸦:“你想要换什么?”
“你为何知道用明鉴能够找到邪龙残魂?”温子河说,“将这个告诉我,于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段鸦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当初请命去那极寒之顶,可是早早地打上了应晦的主意?”
温子河笑了笑,目光却阴鸷得吓人:“不然呢?老东西糊涂,还想要我对妖族忠心耿耿,难道是我欠你们的么?当年我们温家,不过想要远离纷争,却被利用成了应晦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你们眼睁睁见着我们一族全灭,也不肯派出一个人来搭救,不仅如此,还逼着别人也冷眼旁观。这些事,真以为我不知道?”
“想不到你竟都知道。”段鸦说,“是谁告诉你的?”
“这你不用管。”温子河目光幽深,里头像是藏着刻骨的执念,“你们须得付出代价。”
“你尽管去寻老爷子的仇。我不介意。”段鸦非常大方,“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当初还要镇压我,不助我反了妖族?”
温子河看向他,神情有些轻蔑:“我不过是不大看好你罢了。”
段鸦被拂了面子,脸色瞬时难看下来:“那如今你是看好了支山?那我只能说,你这回是选错人了。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身受重伤,什么东西都记不清,这么几百年,也没见过他有任何族人。你说他野心大,我料想他不过是见那龙骨珍贵,一时起意,骗到手了便叛逃出去,是个目光短浅的东西。你若是与他联手,只怕连鸦羽这关都过不去。”
温子河神情默然:“我既然隐藏了千年,怎会如此草率。”
随后他一抬头,又是个笑意盈盈的模样:“鸦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明鉴能找到那个人类?”
“有人告诉我,应晦残魂逃亡。我召集鸦羽商议对策,支山私下与我说,利用明鉴,便可以找到他。”段鸦还真回答了。
“唔。看来支山这盘棋,下得很大。先是得到明鉴,找到那个人类,然后夺得龙骨……”温子河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查明鉴案子的时候,你派人来与我接洽,可是以为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段鸦一愣:“我何时派人与你接洽?”
温子河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眉宇间露出一点惊讶之色:“嗯?我以为你是有意与我交好,才派人来与我接洽呢,这么说,那时候说要与我合作的,竟也是支山派来的人?”
段鸦看起来是被温子河说晕了,原本就深陷进去的眼窝显得更加幽暗,过了几秒,怒意渐渐从那张阴沉的脸上显露出来:“他竟有那么大的胆子!”
温子河仍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他大概觉得,一个人挑战不了你和鸦羽,想选个帮手吧。这妖族上上下下,他能看上谁呢?”
反正支山现在跑了个没影,也不大可能跳出来说他在胡扯,温子河决定好好利用他一把。
“他选择了你?”段鸦问道,“你现在可是他那边的?”
“鸦公子,我若是站在他那边,如今便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话。”温子河像是站累了,信步走到一边坐下,才开口,“我们三人,目标全是应晦,要谈合作不合作,不是太虚伪了吗?”
“有意思。”段鸦这人看来是真的不爱走寻常路,温子河对他好言好语,他要给人脸色,这会儿见温子河也隐约露出心理变态的趋势,他反倒涌出了点英雄相惜的感觉来,“如今应晦的妖力在渐渐与那个人类融合,你可知道,要如何将那妖力收归己用?”
“我不知道。”温子河看向他,“你知道的呀。只是不会告诉我,对吧?”
“你既不将我视作盟友,现在将这些事告诉我,不是太草率了么?”段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寻出什么端倪,“就不怕我将你的阴谋说出去?”
温子河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一个人暗地里鼓捣阴谋多没意思,找个人见证一番,事情才更有趣不是么?何况,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妖族子民敬我爱我,各家有愧于我,段家的老东西就快死了,即将继位的段予铭……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废物。应晦在我眼皮底下控制着,谁能拦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微微有些放空,带着遐想,像是已经在心中勾勒完了所有计划,只等一步步实现,连嘴角,都压不下炫耀的笑意。
“我突然有点期待。”段鸦看着他,“老东西被你反咬一口的样子,应该挺痛快的。我以为支山是条恶狗,没料你才隐藏的最深。”
“不敢当。”温子河笑道,“本来你我的目的不冲突,我还想过利用你一把……”
“利用?”段鸦对这个词十分敏感,神色一凛,“没人能利用我,支山那种东西,等我找他出来,自会让他看看,咬了不该咬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温子河垂了眼睫,随即抬眼看他,目光里带上了点不信任,“你连他的来历都不是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