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然不敢小瞧这鸦公子,有一人壮着胆子搭腔:“鸦公子今日到的甚早。”
这本是一句闲聊话,没料鸦公子听了,脸色却是又沉了一沉,黑得几乎可以与深坑中的巨石相媲美:“准许你们来得早,不准许我早一点来?难道就因为,我曾经跪在这看台上,受人耻笑么?”
搭腔的人听了这森冷的语调,当下面色发白。他哪里有这层意思,全妖族人都知道鸦公子对那件事极其敏感,谁会去捅那个马蜂窝?
这鸦公子心理变态也该有个限度,不能因为见到审判台,想起往事,随便逮着个人就呛吧?
那人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顾赔笑:“不敢不敢。”
鸦公子面容肃杀,往前迈步,顺手一推他的肩膀:“滚远一点。”
这一推力气不小,那人直接摔出去几米远,周围的人发现这骚动,急忙靠边站开,鸦公子周围五米之内,无人再敢靠近。
小妖怪见自家大人被推开,急忙冲上去,极力仰着脖子:“你干什么!”
“哦?”段鸦本来已经迈出了脚步,听到这么个声音,又转过身来,脸色吓人,“许久没人对我这样说过话了。这凤栖山真是没规没矩,果然是老东西快进棺材了,治不住了么?”
他口中的老东西就是他爹,当今妖王。有人觉得他口出狂言,想上前阻拦,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了。
段鸦拢住袖子,沉着一张可以直接吓哭小朋友的脸,伸手摸向小妖怪的脑袋:“小东西,你家大人不教你,便让我来……”
没等他的手碰到小妖怪,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在半空中截住他的手,虚虚抓着摇了两下:“好巧,鸦公子。”
这声音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记得,鸦公子迅速一甩手,面露愠色:“温、子、河。”
温子河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笑眯眯道:“好久不见。”
段鸦显然被恶心坏了,一张常年阴云密布的脸隐隐露出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一把刀来,砍死所有看到方才一幕的人。
温子河本来与他握手,就不是为了表达礼貌问候,这会儿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恶心人的目的达到了,心中甚是愉快,表面仍是不紧不慢道:“鸦公子何必总是一副烈火轰雷的性子?”
他语气柔和得不像在骂人,倒像是对着朋友的好心劝慰。
段鸦冷冷一笑:“多年过去,少主还是没变,凡事都要插一手,真是热心。”
温子河摆出一副与他商业互吹的架势,道:“哪里,鸦公子不也是。”
这句话意味深长,可以理解成温子河在客套,也可以理解成“什么坏事都有你”。
段鸦的理解显然是后一种,一甩袖袍,像是要拂袖离去,下一秒,一股强烈的妖气由他的手中蹿出,直接逼向温子河。
温子河像是早有预料,边用妖气与他正面硬扛,边对段予铭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得和我打起来。”
段予铭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其实非常想继续看下去,无奈这个时机不对,只得出来做起了和事佬:“今日审判鼠族为要紧事,兄长若引起事端,只怕……”
“滚开。”段鸦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客气,含着怒气喝道,瞬时更强烈妖气从他身后翻涌上来,气浪滚滚,带上了逼人之势,似乎想就这么碾过温子河,顺便连周围的人一并埋了。
温子河却收敛了妖气,只散出一小股,时不时发动个骚/扰般的袭击,面上不温不火,能避开段鸦的气浪,就绝不正面迎上。
几次妖气对冲,段鸦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既招不来反击,也不能将对方打成什么样。他愤愤收回了手,吐出一句:“无趣。”
然后他带着满腔的怒气一转身——这回是真的拂袖离去了。
“你把他气着了。痛快。”段予铭望着自己哥哥的背影,胳膊肘往外拐,“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大家都爱看戏,因为是真的好看,自己还不费力。”
“气着了?”温子河也随他看去,“那是他打不过我。没面子。”
段予铭瞪了他一眼:“你根本没认真打吧?”
“自然是认真的,我刀都快抽出来了。”温子河一立眉,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段予铭对这睁着眼说瞎话的人毫无办法,只得摇头。
旁边妖族人见少主与世子闲聊起来,似乎没把方才与鸦公子的遭遇放在心上,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人群渐渐围拢过来。
“谢过少主。”
那被推了好几个跟头的人早早爬起,站在一旁看着,等鸦公子走远了,才敢出声。
“小事。”温子河随意地一挥手。
周围一圈人见到了活生生的少主,只觉他气度不凡,心中添了敬意。方才阴沉的气氛不再,人人都像是与少主熟识,争先恐后要与他相谈,一时间,周围嘈杂了起来。
“你向来很少在凤栖山露面,”段予铭压低了声音,“可能不知道在大家心中,你已经是被爱戴的风云人物了。”
“别看戏了。”温子河同样低声回答,“你快把这拽我腿的小姑娘拉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生气):什么!在我睡着的时候,我老婆居然去抓了别的男人的手?还有小姑娘抱上了我老婆的大腿!不能忍!
温:小屁孩的飞醋你也吃?
陆(委屈):老婆的大腿连我都没有抱过……
温(沉默半晌,伸出一条腿):过来
第39章 指使
“祸患呐。”
人群之外,有个声音发出一声重叹,但并未引起谁的注意。
“鸦公子自小便是这样的性格,您保重身体,切勿动怒了。”边上的侍卫见主子叹气,料想是见到了方才鸦公子欺压民众的一幕,忙说。
“鸦?我没有在说他。”那人一转身,朝与人群相反的地方走了几步,他的长发已经夹杂了小半的白色,一丝不苟地用绳带扎着,透露出他这个人一向严谨的作风,“你觉得,世子这个人怎么样?”
侍卫待在他身边,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是四肢发达,能打就行了。这会儿被问了这种一答错就完蛋的问题,手心渗出了冷汗:“世子……世子心仁,妖族今后在他的带领下,定能延续往日荣光。”
“可是你看,他站在那群人里,却是个陪衬。”
说话的人额间横跨了一道极其狰狞的伤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凶恶,但若是刨除那道伤疤,光看五官,会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甚至当他神态放松的时候,脸上还能露出几分儒雅的味道来。此刻他凝视着不远处,眉头快拧在了一起。
那里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保持着礼貌微笑,动作上忙于脱身离开,另一个摆出袖手旁观的姿态,却还是上前帮忙,将缠着前者的小女孩抱了下来。
侍卫显然也看到了这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场景,只是众人此刻拱的,不是世子,而是少主。
他有点明白了自家主子为何叹气,小声道:“少主难得露面,众人当他是客,自然礼貌相待些。”
“错。”那人毫不客气地批驳,而后重重地咳了一声,缓了缓才道,“礼貌?那是尊敬,欣赏,爱戴……这种眼光,我见的还少吗?”
“当年伐晦之征,妖王您带领……”侍卫刚刚开口,却被打断。
“人人都道鸦是世子继位的绊脚石,还有不少人猜测我会将王位传给鸦,简直笑话。”妖王嫌侍卫不够聪明,不能明白他的话意,“鸦那种东西,我从未正眼瞧过。予铭别无缺点,唯独心仁,太过仁慈,容易将狼崽子认成看家护院的好狗,又因为所谓的友情,不忍将对方置于不利。你看,世子站在边上,哪有世子的样子,我看他是当绿叶,当得开心了!”
侍卫往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从心底来讲,他并未觉得众人对待少主和世子的态度有任何区别,无非是因为方才率先出头的是少主,引来的关注才多了一些。
但老妖王这样说了,他做手下的自然不敢反驳:“世子大度,向来不计较鸦公子的言行,方才没有出手,应该也是顾及兄弟之情吧。”
“我在这世上也不剩多少天了,看这情况,却还是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地走。”大抵天下儿女都是债,长子过于嚣张,次子却太过优柔寡断,妖王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似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倒更像个为自家儿子忧心的普通父亲。
妖王的年龄,其实还未够上妖族人的平均寿命,只是他早年在伐晦之征受过重伤,额头上那道伤疤虽然看着可怕,实际上却是最轻的伤。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几十处,不少伤及内腑,是一辈子都调养不回来的。在年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老了一齐发作,他自觉大限将至,也不对身边的侍卫藏着掖着。
“妖王您为妖族立下赫赫战功,必定寿与天齐。只需安心调养。”侍卫忙拍了个马屁。
“这些话不必说。”妖王大概是真的老了,尽管将腰背尽力挺得笔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颓态来,“我自己明白,天命而已,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有些事不做完,我这做父亲的终归是舍不得撒手。我见不到予铭仁爱励治,好歹可以将他未来一条路铺平,有些障碍,是该扫扫了。”
歇了一会儿,他又说:“人人提起少主,都说他与世无争,淡薄名利。谁知他心中怎么想?我当年将他带在身边,吃穿用度一概与世子同等,他怎么对段家?自从上了极寒之顶,他就再没回来过,说他一句冷漠无情,也不算我过分。”
侍卫此刻是在心中叫苦不迭,心想,妖王就算您养了个不孝的养子,心中愤懑,对我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这话我没法接啊!
好在妖王也并未觉得他能说出什么称意的话来,兀自开口:“予铭是个榆木脑袋,从小就爱认死理,与我几次三番说少主不会叛他。呵,狼子野心,又有谁会写在脸上?他若是真的淡薄名利,为何妖族史上的大案都有他的一份?如今他不好好地守着墓,却要跑出去查案子……你觉得下一次,他的手又会伸向何处哪?”
侍卫听了这番话,心想,妖族史上的大案,不都是您为了帮助世子建立威望,派少主去的吗?这会儿把人用完了叫人背黑锅,说别人狼子野心,合适吗?况且少主去锡京查鼠族案是立了功,怎么到妖王这里,性质都变了呢?
可见看一个人不顺眼,他做什么事都会被理解成别有用心。
侍卫没想好怎么接这话茬,再回去咀嚼了一遍方才妖王的话,却嗅出了话里的杀机,一时间难掩震惊:“您是说……但是少主是世子故交,众人都认为,他将来会成为世子的心腹……”
“心腹?只怕后头要再加两个字。”妖王一转身,缓步走向审判台,朝身后的侍卫撂下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大患!”
妖王终于是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到达了审判台,这意味着,审判可以稍微提前一点开始了。
看台上最高位坐的自然是妖王,毕竟是全族之主,他往那高位上一端坐,就自带了肃静的气场,一时间,看台上都安静下来。
妖王座下一边坐着的是本次案中的受害族——无形族的家主。
这心大的四脚兽前几天才得到消息,明白了正是因为自己疏于管理,才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在家又是反思又是哭嚎,这么折腾了三天三夜,现在整个眼睛都是红肿红肿的。
另一边原本是妖后的位置,不过段家原本的女主人,早在伐晦之征中就不幸罹难,因此这妖族,也千年来没有妖后。次于妖王的那个位置,一般都由世子坐。
“你非要让我坐在这里?”
看台上的位置高低按照等级来排列,温子河让段予铭带路,稍没注意,对方就将他带到了这第二高的位置上。
段予铭难得能陷害这人一次,得意道:“你觉得少主的尊贵之躯,不配坐在这里吗?”
“你倒是看一下段鸦的脸色好么?”温子河往边上示意,“做得太过,他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段鸦虽然也是妖王的儿子,但是因为向来不受呵护,只坐在了第三等级的位置上,这样,就比温子河矮了一个头。加上方才的争端中他没有占到上风,此刻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让人不得不留神盯着,生怕他下一秒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段予铭还真没想到这一层面上,他只不过是知道温子河不爱被人关注,想趁机坑他一把,这会儿他有点心虚:“这么多人在,他碍于面子,不会找你的麻烦……嗯,你低调点。”
温子河却是心口不一,将目光投向段鸦,等段鸦的目光转过来与他对上,才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嘴唇翕动,对段予铭道:“怎么低调?”
段鸦当即一拍看台,站起身来,随后像是压抑了极大的愤怒,又坐了回去,震得木头发出一声闷响。
段予铭对他的判断还是对的,纵然他脾气急躁,但碍于在全族人面前的面子,恐日后落下话柄,不会轻举妄动。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小时候就是这样。”段予铭转向温子河,“你可还记得?”
温子河的目光在看台上扫了一圈,正在寻找某个人,没将段予铭的话听清,闻言问:“什么?”
段予铭只当他忘了:“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段鸦以为你是老爷子的私生子,老想杀了你那事儿。”
“哦。”温子河应了一声,没接这个话茬。
他并不是没心没肺,能将往年的仇恨一笔勾销。只不过对段家,他一直遵循的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的原则,对段予铭他能真心与其交好,但是对妖王……他却是恨不得不再听到这个名字。
段予铭不知道他爹做出的那些破事,温子河也不想让他知道,遇到此类话题,便不再说话。
段予铭觉察出温子河忽然的冷淡,却不知是为何,两相沉默了一会儿,审判已经开始了。
向来执掌法务的天马族家主站在黑石上方的小台子上,环顾一圈:“各位同胞。”
这一声蕴含了极其浓厚的感情,语气比痛心疾首少一分夸张,较严肃庄重又多了几分沉痛,大概是为了调动起所有人的感情,刻意在家中练过。
“今日,我们聚在此处,不是为了团圆欢乐,却是为了审判我们妖族中,犯下滔天大罪的鼠族。”
在他的话音里,鼠族的全员被押了上来,统共十人,幸好那审判台够大,不然要是跪不下这一家,也显得审判不太庄严。
“鼠族罪主宋文,家中罪人幽女、二平……”天马族家主将跪在下头的人名字点了一遍,“你们可知罪?”
宋家主都被逮到了这审判台上,对着妖王自然是不敢放肆,摆出老老实实的样子认了罪,将案情交代了一番,审判的流程很快就过完了。
“妖族可是亏待过你?无形族可是有愧于你?你们一族,为何丧心至此,要残害他族性命?”
天马族家主见审判流程很快走完,大概想过过嘴瘾,连用三个问句,表达了他对此事的鄙夷,他的语气又极具煽动性,一时间周遭响起了混乱的骂声。
宋家主对这些骂声置若罔闻:“妖族并未亏待我们,我们一族让贪欲蒙蔽眼睛,甘愿受罚。只是不甘心就这样领了罚,让我们背后的人逍遥痛快。”
天马族家主没想到自己的临时发挥招来这么一句话,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指使?是何人?”
宋家主一抬头,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儿,盯着看台上的某处:“妖王长子,段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老婆,那个老东西说你是心腹大患,你也是我的心、心……
温(疑惑):心什么?
陆(吧唧):心肝宝贝~
第40章 构陷
“放肆!”段鸦音如沉雷,眼里闪着一股难遏的怒火,“说我指使?我倒想问问,是何人指使你在此,血口喷人?”
众人听了宋家主的话,一时间懵了头脑,还不及反应,就看到鸦公子声色俱怒,有人率先发出一声质询,随后看台上炸开了锅,众人也不顾妖王还坐在上头,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细细碎碎的嘀咕声越来越大,颇有种演变成大讨论的趋势。
“嗯?好像有热闹可看了。”温子河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
原本他参加这个审判,目的就不在鼠族,而是与段鸦接触。方才他在看台上并未瞧见支山,便在心中推算他二人已经决裂。这会儿宋家主死到临头,还不管不顾地要捅段鸦一刀,虽然方法不明智,但无意中倒是帮了他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