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怪我,不是我没用。”师弟连忙摆手,“是首领打的。首领昨天喝醉了,非要和我们六个过招。”
“所以你们六个加起来,连个喝醉的首领都打不过?”关凝不禁嗤之以鼻了。
“哪能啊,那你也太小看哥哥们了。我们毫发无损,把首领揍趴下了。”师弟从树上跳下来,看这矫健的身姿,可能伤得也不是很重,“但是首领今天醒过来发现他被揍了,气得打了我们一顿。”
关凝:“……”
多年不见,首领的心胸还是那么狭隘啊。
那心胸狭隘的首领大概是宿醉头疼,早上又把六个人挨个揍了一遍,这会儿躺在竹椅上,直叹英雄不复当年——但他其实还很年轻,乌衣成立开始,就重新招了一批天资过人的小娃娃,由专人训练。首领是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把其他同伴都揍趴下之后,就成了首领。
这是个尚武的组织,但是不像鼠族那样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乌衣之内比武,必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按规矩来,点到为止。所以输给首领的人都输得心服口服,大家基本都是首领的脑残粉。
也就关凝敢说他心胸狭隘。
毕竟排个辈份,首领要叫她一声师姐。这倒不是她资历老,而是当初她和首领还有另外几个人一起被选入乌衣,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师父,她跪得最快,所以就成了第一个弟子。
首领每每回想起就扼腕叹息,说早知道当初就不顾及“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些个屁话了。
她往首领所在的地方走,远远地就看到竹椅上没型没款地躺着个人,走近了看,那人五官尚佳,眉清目秀,光看样貌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关凝显然没有停留在以貌取人的层次,用脚踢了踢竹椅:“师弟,起床。”
首领方才只是假寐,这会儿听到个熟悉而挑衅的声音,立即睁了眼:“胡说!师弟也是你叫的?叫首领饶你不死。”
关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还挺大,昨晚没被师弟打够?”
首领:“你信不信现在我揍死你?”
这俩人见面就吵架,已经成了打招呼的方式了。吵了几句,这些年的陌生感也就消了,首领坐起来问她:“你走了有二十年了吧,怎么今天想到回来了?”
“来看看你啊。”关凝望着不远处的一簇花丛,“怕你这幅老骨头,让新鲜的师弟师妹们拆散了。”
“都二十年了,你才关心起我散没散架,是不是有点没良心?”首领斜了她一眼。
关凝也不再继续开玩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我是想回来看看师父。”
“你这傻丫头。”首领往她头上拍了一下,“这么多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想开了。师父又不在这里,极寒之顶上头的那个不过是个衣冠冢……”
他看着关凝渐渐沉下去的表情,咽回了后面的话,从竹椅上站起来,往前晃荡着走了几步:“还愣着干嘛?跟首领走。”
师父自然是当初她拜的那个师父,把他们从挂着鼻涕只会乱挥拳的小屁孩,教成了独当一面的黑衣杀器。
然后,就不见了。
弟子们找她,妖族的人也找她,但这么个好好的人,竟然真的从天地之间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万念俱灰间,她给师父在极寒之顶设了一个衣冠冢。
她时常想,要是师父回来了,看到这个衣冠冢,非揍死自己不可。但是她又盼望着那一顿揍,盼了好几百年,也没等来。
极寒之顶外围的子弟们验过身份,自然放行,她与首领一路走过去,径直来到那个小小的墓前。
首领往边上走了几步,靠着一棵树:“我站远点,有什么话,你尽管跟师父说吧,我不偷听。”
“师父。”她立于墓前,“我回来看您了。走的是当初您弄出来的那个狗洞。”
她师父是个生得极好看的女人,凤眼蛾眉,唇红齿白,年纪轻轻就做了家主,但也非常不靠谱,放着自己家不管,跑来给乌衣成员做师父。这师父当得也不太像话,每天不是看他们互相打架,就是带着他们漫山遍野地跑。
那天他们师徒几人溜达到了雁山一带,师父不知道从哪里看出这是个训练的好地方,要让他们几个在这里比试比试。关凝不敌首领,正落下风,师父却在这时对首领下了个黑手,一剑逼退首领,结果剑上的妖气在凤栖山结界上轰了个洞。
师父大概也没想到那剑那么好使,无奈已经犯了错,只好到妖王那里领了一顿骂。但是那个洞,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障眼法,竟然给遮盖了过去,一直保留到现在。
她想起自己不着调的师父,轻声笑起来:“我现在跟着少主,他老说我脱线,可您就是这样的啊。”
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自然而然地效仿着最敬重的长辈,希望最后能够活成她的模样。
衣冠冢里只有师父留下的一支玉钗,她轻轻抚上装着玉钗的小盒子,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年轻男人,低声说:“师父,有人想害我少主……唔,还有他喜欢的人。这个人在妖族势力很大,爪牙伸向了很多地方,我想赌一把,首领不在其中。”
温子河给阮真人拟了一封信,刚交给信蜂,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大笑。
那豪放派的人物“哈哈”笑了几声后,对着屋子里喊:“温子河,快出来与我切磋!”
温子河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见到院中站的果然是那个斯文书生模样的人,叹了一口气:“完淡。”
很不幸,这就是堂堂乌衣首领的名字。搁在古代还好,放在现代,因为神奇地和“完蛋”重了音,就有点喜剧色彩了。
完淡:“多年没听你叫我的名字了,上次听到还是你被打得求饶的时候。”
旁边一向严肃的毕尧,想象了一下少主叫着“完蛋”求饶的画面,觉得太美,也憋不出漏了一声笑。
温子河对这种满脸找揍的直接无视之,靠在门上一句话也不说。
完淡自觉没趣,加上本来就是自己胡扯,也不再往下展开话题,迈步正要往院门里走,瞧见一只公鸡堵在前面,便从鸡身上找话题:“你怎么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说完,他大喇喇地伸手往挡路鸡的尾巴上一摸,本来他手劲就大,这么一摸直接拔掉了几根鸡毛,把哆哆吓得避之不及,差点学会飞行。
完淡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成了哆哆心中的“温宅第三把手”,他方才摸这公鸡的尾巴,其实没看出那鸡在挑衅,纯粹只是手贱。
温子河懒得回答他,正要转身进屋,见到后头关凝走过来,便在屋门口等了一等。
关凝身后跟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好像是刚从一场斗殴里回来,那小年轻自我介绍道:“少主,我是守新啊。”
虽然因为他脸上的伤,辨认起来略有难度,温子河还是点点头:“我记得你,你脸上怎么了?”
守新吸了吸鼻子:“和首领比武。”
乌衣向来崇尚“在切磋中进步”,温子河知道完淡是个什么德行,见怪不怪,一转身:“进屋说话吧。”
关凝原本认为,有少主在的方圆五米之内,必有陆夜白,这会儿没见着人,便问:“陆公子呢?”
“书房。”温子河往沙发上一坐,示意其他几人随意。
“听起来,你这里还住了别人?”完淡在他身旁坐下,“谁?能打架么?和我相比谁比较强?”
温子河原本是想请几个帮手,没料请来了个斗鸡,觉得此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好,当即道:“别去烦他。”
关凝补充:“他是人,少主的人。”
这是何等让人头疼的表述。
温子河只能解释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和妖族没什么关系。”
这个意思多半就是不会打了,完淡对那个未曾谋面的人也失去了兴趣,把脚往茶几上一搁:“所以这次,你让关凝叫我们来,是什么事?”
温子河切入正题也很是迅速:“我最近闲得无聊,替本地三老亭查几桩旧案。结果发现这当中牵扯诸多,上报给妖王怕是等不及,算是以私人名义,请你们过来。”
完淡:“有句话要先说,破案什么的我不在行,我只能抓人。”
温子河微微一笑:“我们就只剩下抓人这件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淡这个名儿真的是我一时兴起……
第26章 计划
毕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小黑板,挂在电视机上,温子河站在黑板前,不时用长刀在黑板上指指点点——乍一看去,温宅好像成了个暑期补习班。
温子河虽然觉得这个架势不太对味,好在方便讲述,也就没介意,继续道:“养生馆里人员构成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根据那两个鼠妖的交代,和我昨天的探路,应该是准确的。现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通过结界,进入到里面。”
完淡:“那个结界是只在进门处,还是整个膳房里都有?”
温子河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消了他的念头:“整个膳房都有,所以从窗户突破是不行的。”
毕尧:“我们有五个人,可以同时突入,趁他们反应不及,统统抓起来。”
一旁的守新揉了揉发青的眼角,道:“刚刚少主说,晚宴是供给人类吃的,也就是说,我们行动当晚,那里面会有人类。”
牵扯到了人类,妖怪就很难办事了,既要防止暴露自己,又要防止误杀。简单粗暴地冲进去“统统抓起来”,不光有可能抓错,还会影响行动速度,看来行不通。
完淡显然没仔细听案情,这会儿后知后觉地一拍茶几:“给人吃妖怪?胆子包了天了,鼠族家主还真是有创意!”
没人理他。
随即他又问:“那为什么要选在有人的时候行动?”
毕尧:“人赃俱获。”
温子河并不是妖族里的霸王,虽然游离在外多年,做事随心,但也得讲规矩,他没往上报备是怕打草惊蛇,事后还好说,如果就这么冲过去把鼠族逮捕归案,却拿不出证据,难免引人议论。他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尽量按规矩来。
“结界还是一个难题。”关凝把话题带了回来,“如果我们贸然行动,打草惊蛇,鼠族的人一逃,追捕起来就很费力了。”
这也是温子河心中所想,他的目的就是活捉鼠族全家,尤其是那个家主,他有很多事情要问,断然不能放人逃之夭夭。
温子河的手指轻扣黑板:“不过这个结界,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就像一个玻璃罩,外头的妖怪进不去,里头的妖怪如果要出来,必定要先费一番工夫解开结界。那么,如果他们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
关凝:“那就只能等死了。”
毕尧:“他们应该还有一条内部逃生通道。”
这俩人的答案几乎同时出口,高下立见,一个是上课打瞌睡的糊涂虫扯淡,一个是标准的优等生回答,好在温老师的耳朵早已带上自动过滤功能,只留下了他要听的:“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过若真有这样一条逃生通道,也可以成为我们入/侵的路径。”
“你去踩点的时候,见到过没有?”完淡问他。
“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反推。”温子河转身指向黑板上的一点,“如果我是那个家主,我会选这里做逃生通道。鼠族的人从这里跳下去,就是大厦后面的巷子,四通八达,几秒钟之内就能蹿得没影。”
“说白了,这就是你的猜测。”完淡说。
“但我一向猜得很准。”温子河走到沙发上坐下,“要验证也很简单,去我说的通道出口守着,应该能看到鼠族的人出来。”
鼠族的人过着现代生活,还开了个养生馆,完全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毕竟就算他们自己不吃饭,也得出门寻找食材提供给客人。
结界一放一收太麻烦,这么说来,有特殊通道的可能性又增大了一分。
守新在乌衣里常做伏击的工作,最擅长隐蔽自己,闻言自告奋勇道:“我去守着。”
“下一次晚宴是后天,等守新摸清了逃生通道,”温子河顿了顿,“我们就分头行动。”
完淡轻轻拍了一下掌:“好。不过我难得见到你这么有干劲,之前与我们合作的时候,从来都是点头、行动、走三步骤。什么时候变得不像你了?”
乌衣里向来没有谋略型人才,基本都靠武力压死对方。以往温子河和他们一起行动,也是随了他们的风格,从不多言。完淡一直以为温子河与自己是一路人,还是头次见到他对这些事条分缕析。
温子河:“能者多劳而已。”
完淡:“……”
感觉这话怪怪的,好像在说他派不上用场 ,又好像不是。
还没等他琢磨透,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几乎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的温子河,一下就坐正了。
完淡纳闷地转过头,想看一看哪路妖魔鬼怪居然能让温子河严阵以待,却见到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有股温润淡雅的气质,让人觉得很亲切。
但是感到亲切的人里面显然不包括温子河,完淡觉得他好像还有一丝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那年轻人面对屋子里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也不拘束,礼貌地笑了笑:“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其实陆夜白是在房间里偷听墙角听了个够,判断他们正事儿说完了,才出的房门。
他这些日子在温宅,十分懂进退,从不踏出温子河划定的安全范围。至于这个安全范围,他凭着看温子河的脸色就能猜中八/九分。这会儿温子河在客厅商谈事情,显然没有在回避他,他便也就听了。
事实上他也没猜错。
温子河的确是有心慢慢对他渗透一些事情,直至到达最后的真相。只是他心中还在犹豫,不知道这一步迈没迈对,这会儿见到陆夜白出房门,居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温子河定了定神:“没打扰,我们已经说完了。”
陆夜白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边:“其实我听到了一些,你们有没有想过,闯进去以后,那些参加晚宴的人类怎么办?”
人类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照温子河他们的惯常思维,只要不误伤得太厉害,不论打晕还是关起来,都是可以的。就算不小心被他们窥见了妖怪世界,事后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忘了。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纳入他们的讨论范围。
毕尧:“我们先行潜入,在他们吃的东西里放迷药,弄晕以后再开始行动。”
陆夜白作为一个被下过迷药,但是依然活蹦乱跳的人觉得自己有理由质疑一下:“哪种药?安定片还是给我喝的那个汤?”
温子河:“……”
他觉得这臭小子好像在寻他的开心。
毕尧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上了,陆夜白在一旁道:“其实你们不妨借人类一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笃定,眼里闪着亮光,温子河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不禁脱口而出:“怎么用?”
陆夜白:“你们分批潜入时,一旦引发任何混乱,都会让鼠族的人警惕慌乱,跑掉一个就前功尽弃了。只有人类制造出来的混乱,他们才不会逃跑,反而会去查看,甚至我们可以制造出一种情况,让他们不得不留下来,到时候两方分开控制,应该会方便你们的行动。”
关凝:“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设想,不过什么人能控制住他们,又站在我们这边?”
陆夜白微笑道:“我。”
“你简直胡来!”其他几人各自回房以后,温子河忍不住朝陆夜白骂了一句。
不过这句骂不痛不痒,在陆夜白心里,还有点像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埋怨,压根没有起到原本的教育作用。
温老师班里突然多了个离经叛道的学生,这会儿大概气得头晕:“你是嫌自己命长,非要往这些地方凑?”
“不是。”陆夜白看向他,“还有你呀,我猜你会是最先潜入的那一个,等你在膳房里面了,我再从外面进去,你定会护我周全。”
温子河瞪了他一眼:“我不一定有时间管你。”
陆夜白:“那我这条小命就只能交给天了。”
温子河觉得这个软硬不吃的臭小子,八成早在心里算计好了自己不会丢下他不管,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偏偏自己还真的不能丢下他不管,简直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陆夜白却还要说话:“其实你心里也觉得,这是个稳妥的方法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