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客人都骚动起来,有个胖得格外突出的中年男人举起手:“警官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说这里的东西加了兴奋剂,还成瘾?”
假扮警队队长的陆夜白一点头:“具体是什么东西,还要等进一步检验的结果。”
反正现在房间里已经慢慢灌进迷药气体,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失去今晚的记忆,陆夜白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拖在这里。他毫无压力,嘴巴一张就能胡编乱造点东西出来。
“但是这里面的东西的确治好了我的……病。”旁边又有一个人说。
“我的病倒是没治好,可能是太严重了。”
有人开了口,便引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队长也不阻拦他们,极有耐心地听完了,才说:“这是现代社会,我以为早就不兴这套江湖郎中忽悠人的把戏了。队里接我们的车还没来,闲着也是闲着,我便问一问,你们都从哪儿知道这个膳房的?”
他们的回答基本都是熟人介绍,陆夜白微微皱眉:“那我现在统计一下,麻烦治好病的举个手看看?”
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油条,因为种种原因和警/察打交道也不少,其实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但本来就有些人对膳房存疑,又事关自己的身体,大家都非常配合,有小半数人“哗啦”一下举起了手。
队长看了这些人一眼,似乎是有点纳闷:“也不多啊,其他人怎么回事?来凑热闹?”
来凑热闹的黄总立即说:“我是杜总介绍来的。刚点了一份,还没尝上呢,您就来了。那个人倒是吃了,都吃吐了,据说非常难吃。”
陆夜白知道今晚根本不会有无形被杀,因为温子河早已潜入厨房将厨子控制住了。只是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东西假装是妖怪肉,竟然还把别人吃吐了。
仔细想还真是有点调皮。
旁边黄总看着队长露出的迷之微笑,把声音放大了一点:“警官先生,我们这样不算违法吧?不知者无罪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是受害者。”队长大人收起了荡漾的春心,恢复原先正经的样子,“不用担心。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儿车子来带大家去做个检查。”
随后他一看表,估计迷药气体浓度已经差不多了,朝屋内的几个警员一招手:“出来,我们开个小会。”
这又是一句即兴台词,警员仰头望天,觉得这个来搭戏的导演助手真是随心所欲,不过好在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辛苦了,这是今天的工资。”陆夜白往他们领头的人手里放了一叠钞票,“哦,隔壁房间还有个你们的同伴,演动作戏的时候他站得太近,让另一个演员给打了一下头,多给的钱是他的检查费。有问题再给我打电话。”
几人接过钱数了一数,确认无误,有个警员打扮的人问道:“陆先生,我为什么没看到摄像机?”
“我好像说过了吧?这回我们只是找人来试一下剧本。”陆夜白说,“演员早就内定了。不然也不止给你们这点钱啊对吧?”
几人表示明白,拿到了钱也不再耽搁,径直去了隔壁房间,叫醒那位不幸被打到头的同伴,一道出了养生馆的大门。
陆夜白目送了这几人,感到一身轻松,正要回膳房看看方才注入的迷药效果发挥得怎样,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
关凝一直站在门外,听到这声音便指了一个方向:“从这条走廊过去,你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前一秒还人模人样的队长大人闻言,立即拔腿飞奔,看架势是恨不得自己再多长两条腿出来。
关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替自家少主感到非常欣慰——还真没白疼这小子。
陆夜白没几秒就跑到了窗前,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块破窗户,地上有稀稀拉拉的玻璃渣。只有一阵风从破碎的窗户外面灌进来,吹得淡紫色纱帘轻轻飘荡,勾在了一旁的富贵树上。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他跳下去了。”
陆夜白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当即心中一惊,飞扑到窗户边探出身体,往下细细搜寻,无奈隔着十八层漆黑的夜色,什么也看不清。
“完先生。”陆夜白转过身,“他……受伤没有?”
完淡本来想吓唬吓唬这小子,但是对方眼里的关切太明显,甚至含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让他觉得此刻开玩笑非常没品,便如实答:“虽然是乱来了一点,但是他没关系的。比这更凶险的情况,他也经历过。”
显然完淡不太擅长安慰人,此话一出,陆夜白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他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体,再度对着茫茫夜空。
他自认为肉体凡胎一个,比从十八楼跳下去更凶险的情况是什么,并不想去知道。
平日里他见温子河的生活,除了不用上班,也和人类差不多,几乎要觉得他们之间除了物种以外,并无甚分别。但在此刻,那种分属两个世界的感觉却清晰又不容抗拒地袭了上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微微抽疼起来,温子河遇到他以前,究竟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
温子河并不知道自己在陆夜白想象力丰富的脑海里,已经成了刀里来剑里去的孤胆英雄,还彻底地被心疼了一把。他跟着宋家主跳下来之后,一路追击,半口气都没喘过,那宋家主的逃跑功夫可能是练过,速度竟然与他不相上下。
宋家主擅长东躲西藏,一路蹿进了停车场,很快,一辆蓝色的轿车冲了出来,直直往温子河身上撞去。他闪身躲开的一瞬间,宋家主把油门踩到了底,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温子河迅速翻身上了另一辆车的顶盖,随即腾空一跃,长刀扎进蓝色前车的后备箱,借力将自己顺势带上了蓝色轿车的车顶,伏身在上面。随即整个车身一震,就像失去控制一般,东倒西歪起来。
宋家主感到上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咬了咬牙猛转方向盘,想把车顶的累赘甩下去,没料头顶传来的压迫感一直没有减轻。他看了一眼车顶,还是像往常那样坚固厚实,但是隔着这么一层铁板,他觉得对方的视线已经牢牢地锁死了自己。
当年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孩子,现在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啊!
他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双目赤红,面部肥胖的肉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忍着手臂的疼痛,从一旁的座位下抽出一把刀来,看也没看就胡乱往车顶捅去。
在过快的车速下,他单手难以把控住方向盘,这么一分神,车子竟然失去了控制,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圈,就这样,也没能把上面的人甩下来。眼看着车身即将撞上一旁的喷泉,他下意识地踩紧了刹车。
下一秒,一把雪亮的长刀自上而下破开车顶,直直插/进他的驾驶坐垫里,那刀刃距离他的喉头不过一厘,在上面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双眼里的恐惧,只要拿刀的人略一动手,当场就能将他一分为二。
“宋家主。”上方的人语气平静,丝毫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追击,“或者我还是叫你一声,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老婆你怎么跳楼了啊啊啊啊啊啊
温(无奈看一眼)
陆:老婆你没事儿吧,摔疼没有,抱抱,吓死我了(趁机抱住吃豆腐)
温:……
在这里感谢一下投霸王票的两位小天使,受宠若惊,我会继续加油,努力码字给大家看哒~
第31章 支山
在宋家主的记忆里,提起温子河,他想到的还是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孩子。
那时候伐晦之征已经结束了好几年,某天段炎鳞带着那个孩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说他是温家最后的血脉,温家在伐晦之征中贡献卓越,往后这遗孤便是所有人的孩子了,要各家好生相待。
温家被灭的原因,明面上讲是运气不好,成了应晦第一个攻击的对象,又因为居住偏远,没等来妖族其他各家的救援,独木难支。
但当年参加过那场战争的主要家主,心里都对真实原因都一清二楚。这孩子虽然名义上由段炎鳞抚养了,但各家出于自己的原因,也常接他过去小住。鼠族那时候的家主还算怀着点良心,也接他在自家照料了一阵子。
宋家主那时候还并不是家主,只是个侍卫,负责照看那孩子。大概是早先经历过那样的惨剧,那孩子虽然待人客气有礼,但并不爱说话,也不太笑。性格上倒不至于阴沉,但总归让人觉得不好打交道。
宋侍卫平日里做事向来一步一个脚印,十分踏实。被分派了个看小孩的任务,也做得认认真真,每天尽心尽力地带着那小孩四处散心。渐渐地,那孩子也能偶尔和他说几句话。
后来说是段家的儿子从外边回来了,吵着要见一见年龄相仿的这位小兄弟,那孩子便被接回了段家。自那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了。
没料时隔近千年,再重逢,竟然是这种姿态。
当年的小孩子成了个不近人情的妖族少主,而他,早已丧失了当年刚直的志气,变成个在金钱尘世里摸滚打爬的中年男人。
“嘿。”他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是少主说的,年幼情分与今日无关,您又何必叫我旧称?”
“你变了不少。”温子河放任刀插/在车顶,自己轻轻跃下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我险些没认出来。也没想过他们说的家主,会是你。”
“我也怎么都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孩子,如今会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宋家主单手搭着方向盘,“如果早知道是我,你会放我一马?”
话音刚落,他又笑着自己答了:“不可能的。”
那笑容实在是难看,带着老态和疲惫,在泛着油光的脸上浮现出来,让人觉得他可鄙又可怜。
“段炎鳞真是没白对你好。你帮了他很多吧?等世子继位,你会回山吗?”
“我碰巧遇上了你们的人在火坑焚尸,”温子河对他的话不作反应,“才一路找过来。”
“他们啊。”宋家主将头靠向椅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该一并杀了。”
温子河对宋家主的观点不作评价,也随意地枕着靠垫,倒像是要与他长谈:“我其实在做别的事,查到你们,只是个巧合。”
“那我们运气真的不好。”宋家主说,“今日逃不出去,便是落在你手里了,我们之间也算还有一点往日的情谊可卖,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你方才逃得如此厉害,这会儿却不慌不忙要陪我在这里聊天。”温子河说,“不会还想着那位大人会来救你吧?”
“没有。”宋家主知道温子河在试探,索性也坦率地给了他答案,“我们背后确实有这样一位大人,不过他若有心要来救,早该来了。”
那位大人派来的使者前脚刚走,后脚膳房就出事了,前后不过几分钟,料想那使者没有走远,说不定早就看到了这一切,却迟迟不出手。看来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打算将这一族弃之不用了。
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宋家主却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松,反正自己已是行到末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管对方地位多高,临死前能拉个垫背的也不错。
“不过你说,他反复阻挠你查到我们,这我倒是很意外。”宋家主说,“我以为他向来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的确没管过你们的死活。”温子河说,“那句话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我一路查过来,没遇到什么障碍。”
“怪不得。”宋家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笑谁,“事实上,我们连那位大人的面都没见过,每次都派一个使者过来。”
“那个使者,名字叫做支山吧?”
“这你都知道?”宋家主叹了一句,“当年那个小孩子,还真长成不得了的大人物了。”
温子河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是你们比较单纯。”
“单纯”这个词,用这样的语气讲出来,就跟骂人蠢没两样了。这句话冒犯的意味很明显,宋家主面上挂不住,一阵红白之后压低了声音:“此话怎讲?”
“你难道就没怀疑,接近你们的根本不是鸦公子么?”温子河看着他,继续道,“你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什么帮你?就算这背后有不可说的理由,又为何次次只有一名手下过来?”
当年宋家主与使者定下约定,任何情况都不能暴露出有关大人的信息,这会儿他听到温子河直接点出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不禁有种苦心维护的秘密被戳穿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戳穿也就戳穿了,正好合了他拉垫背的意。
“当时,我们刚在锡京,做成了第一单。”宋家主面前还插/着把刀,也不介意,就开始讲述起来,“是去年十二月,运气不好,那只无形在本地有亲眷,三老亭没怎么费力,很快就查到了它失踪前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找出我们也是时间问题。”
“就在那节骨眼上,鸦公子手下的支山大人找到了我们。他说,鸦公子会想办法保下我们,我们大可以将这桩生意继续下去。我们就开始四处搜寻无形,这种妖怪虽然修为低,但是身上保持着最原始的那种食用价值,加上十分好抓,我们有时候骗人出山,有时候路边绑架。到现在,杀了有十只。”
“九个。”温子河帮他纠正了一下。
他在楼梯间触摸到的那块刻着“104”的身份牌,大概就是第十次晚宴的第四名的意思。鼠族最早被抓的两个妖怪提到过,七月有两单,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算,每月一只,这个月的被救下来了,正好九只。
“也对,你们既然早早潜入这里,不会对那只无形见死不救。”宋家主两手交叠在腿上,“这么一想,我这个人身上还真是血债累累啊。”
温子河不作评价:“你继续说。”
“一开始,并没有人类会相信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们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大肆宣传。我们便假扮成有钱人家的司机、保姆、熟人,向他们推荐。等他们过来了,我们就在膳房里注入恍草炼出的气体,闻了那种气体,人会变得好斗,容易冲动、急躁,对金钱的概念没有那么敏感。”宋家主说,“后来参加晚宴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误打误撞治好了,对我们感恩戴德,有的没治好,也不死心,回回都来。倒像是把我们当成了救命稻草。”
无形一族的肉,要是真的能包治百病,估计在古代就让人吃得不剩了。鼠族这么连蒙带骗,又神神秘秘,说白了骗的都是些人傻钱多的角色,禁不起推敲和质询。
“你说对方可能不是鸦公子,于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对方的确践行了许诺,帮我们挡住好几次查探,我们不过求个安稳,管他是鸦公子、雀公子呢?”宋家主倒是看得很开。
温子河查到现在,已经不太关心案情本身了,直接问道:“你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支山会来么?”
“他很少出现。”宋家主说,“今天倒是来了一趟,取走了当时作为庇护我们的代价,承诺交给鸦公子的东西。”
“什么东西?”温子河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是‘龙骨’啊。”宋家主说,“当年伐晦之征,我们一族出了不小的力,得到了个传言中能生死骨肉的龙骨,但是这么多年也没见它发挥出什么用来。前任家主倒是当个宝贝,我觉得不过是个破烂,也不值钱,到现在我都还怀疑是段炎鳞那老东西耍我们玩。”
先是明鉴,后是龙骨,这当中又涉及了段鸦和支山这两股看起来互相纠缠,实际上已经隐约露出分离倾向的势力……
温子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眉头愈发紧蹙。
“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在对着妖族交代什么,只是想说给你听罢了。”宋家主也随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来,我变成今天这样,也沾了一点你的缘故。当年若不是我碰巧偷听到了家主与他们的谈话,怎么会知道你家里人真正的死因?我当时心想,那些妖族的正义之士,不过如此,卑劣起来简直叫人发指。既然只有卑鄙才能爬的上高位,我又何必做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见温子河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又将话说开了一些:“我是看明白了,有人却还糊涂着,一直为妖族卖命。殊不知养他长大的全是他的仇人,待他好的全是因为那点愧疚……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