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拍打岸边,周遭景致扭曲转变,云吞知晓这是那人要将他们送到岸边,急忙的喊了出来,可他喊未喊完,手心便摸到了潮湿的沙子,再抬头望去,只在不近不远之外瞥到纷翻如浪的衣袍和那人转身消失在烟霭之时回眸静静凝望着他的一双眼。
那双眼古波如水,漆黑如渊。
丢在身上的决烘干了云吞的衣裳,让他感觉不再冷了,好受了些。
他望了一会儿那人消失的黑色海面,悠悠叹了口气,第一次有些郁闷自己说话太慢,他忍下心头浮起的异样感觉,低头给溺水的仁兄解开腰间绑着的石块。
此时夜已过半,天空黑沉沉的,乌云散去,露出清冷的月光。
云吞打着喷嚏,摸了摸溺水仁兄的脉象,从他身上发现了百春堂的牌子。
原来是百春堂的学长,云吞不知他是被人有意坠了石块丢进海里,还是因为什么事要自杀,总之人救回来了,其余的人他日再说。
他艰难的扛着这人,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的寝院。
院子里有五间寝房,住了十余个冬雪堂的学生,院里静悄悄的,人应该已经入睡许久了。
云吞让自己尽量安静的背着溺水仁兄踏进院子,刚走两步,脚下不小心踢着了块小石子,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很小,但却让寝院瞬间通火通明起来,一间屋子打开,呼啦,人像海水一样涌了出来。
云吞,“……”
跑在最前面的温缘急道,“云吞,你终于回来了,吓坏我了!我们正打算去寻你!”
“云公子你可回来了,温缘怕你出事,把我们都叫起来了。”
“是啊,还以为你被韩夫子关起来了呢。”
“咦,这是谁?”
一个寝院的同窗除了花家那两位,多多少少都让云吞给补过课解过惑,平日里关系还不错,将云吞围住,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花灏羽从人群里走出来,拉住溺水的仁兄手腕,切脉后道,“从海边救的?”
云吞点头。
“先送进屋子。”
看病救人这种事他们虽然正在学,但显然能力都不够,自觉地将床边让给云吞和花灏羽不让自己碍事。
“脉象虚弱。”花灏羽捏住那人的腮,查看了他喉鼻中的积水脏污,发现已经被简易处置过了,想来可能是云吞路上做的,随口说道,“无淤堵,做的不错。”
云吞拿着温缘送上来的热帕子擦脸,闻言,傲娇一扬脑袋,自然,用得着你夸吗,他除了摸不准喜脉,整只蜗还是很聪明能干的。
花灏羽剥下溺水者的衣物,露出干瘦的一副胸膛,伸手按在那人腰间一圈青肿的淤青上,皱眉道,“勒痕这么深,而且四周有淤血,应该是溺水后勒出来的。”
云吞想起黑袍人钓鱼似的提着溺水者,心里干笑一下,比划说,“沉~水~的~石~块~这~么~大~。”
石块牵着人身往海底沉,勒出这种印子也是有可能的,花灏羽点头,没再过问。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有人突然说,见众人看他,他微微提高了语调,“这人名叫潘高才,你们来岛上晚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曾因为嫉妒,焚烧同窗的课业被人抓住过,夫子罚他清扫学堂半年之久呢。”
“罚的这么重啊,不过这潘高才也太坏了。”
“烧~的~谁~的~课~业~?”云吞的声音从人群缝中冒了出来,众人扭头去看,只见云吞与花灏羽已经将潘高才处置好了,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上好了药,不像他们,就只会看个热闹。
“百春堂最受夫子看好的那位徐公子的课业。”
是徐尧的,怪不得夫子罚的这么重,众人一时唏嘘。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潘高才醒了过来,先是猛地趴在床边吐了起来,将胃部的酸水吐出来,然后翻身躺在床上,双眼发直,脸色惨白,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喃喃,“……谁让你们救我的。”
“啊~~啾~~”云吞捏着帕子擦红了鼻尖,慢腾腾说,“我~觉~得~你~当~时~挺~想~活~的~”
“潘学长,是云吞冒着风寒将你从海里就出来的,你连一声谢谢都不道,反而责备起我们,有良心吗。”有人道。
“我表兄给你把脉,你也没道谢。”花连嗤鼻。
云吞抽抽鼻子,感冒了,捏着帕子朝他们招招手,嗡声道,“算~了~,回~去~吧~,我~去~将~他~送~到~医~庐~”
既然人不想活了,他也已经仁至义尽救了一次,没必要再多说什么,命由自己,活不活是自己的。
花灏羽先一步抓住潘高才,斜眼睨着鼻尖红彤彤、眼睛也红呼呼的云吞,皱眉道,“你去歇着吧,没你的事了。”
温缘眼巴巴扶着云吞,看见他打喷嚏打的连酒窝都不圆了,心疼的跟在后面,生怕云吞昏倒。
潘高才见他们要将他送到医庐,那里有夫子守着,定然会知晓他自己做了什么事,虚弱的逞强道,“要是让夫子知晓,还不如让我死吧。”他说着眼角洇了些湿润,艰难的撑起身体。
云吞看了眼花灏羽,兴许这里还有什么隐情,花灏羽通透的很,随意一瞥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招来众人,让他们先暂时将此事保密,将潘高才留在这里,等他好些了,再讨论可否要将他交给夫子。
眼见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夜,花灏羽让人散去,万事都明日再说。众人犹豫回了房间,临走前还劝云吞先去歇着,为了要自杀的人病了自己不值得,云吞捏着帕子一一谢过。
寝房内只剩下花连花灏羽和云吞温缘,花灏羽打发花连回自己寝房睡觉,他在这里守着就行。
花连不情不愿说,“要死就让他死,多管闲事做甚么。”说着瞪了一眼云吞,出去了。
云吞打个哈欠,一夜未睡,又泡了水,即便有那黑袍人赠的修为,他这副肉体凡胎也有些扛不住。
温缘见他这副模样,好说歹说让云吞幻成蜗牛回壳里歇一会儿,这个人他帮忙守着就行,云吞红着眼睛瞅瞅床边冷淡的花灏羽,稍作犹豫便化作蜗牛趴在桌边磨磨蹭蹭进了壳子里,还贴心的用壳里藏的小衣服堵在壳缝上。
嗯,他不听,有什么话尽管说。
第14章 动蜗心魄
屋外曦光灰蓝,海风远远吹来,再过不多久便要天亮了。
想尽管说的花灏羽什么也没说,他将烛火熄灭,屋中幽幽暗了下来,他坐在中央方桌上,守着又昏迷过去的潘高才和捂在壳里不停打喷嚏打的小壳发颤的云吞,看着坐在他对面顶着黑眼圈的温缘,“你也去睡吧。”
温缘捂住嘴打个哈欠,没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亲了一嘴的毛,他郁闷的吐掉自己爪子上的毛,想抱怨什么,瞥到面前的花灏羽,连忙收起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道,“我与花公纸一同,多一个人多一双眼。”
花灏羽看着温缘脚背上沾着被自己吐掉的毛,觉得有些好笑,这小灰狐狸不知道到了秋日该掉毛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他微微点头,没再继续劝他。
半盏茶后,不出花灏羽所料,温缘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迷糊睡着了。
这小东西为云吞担惊受怕了一夜,想来也是要困的。
花灏羽取过床上的薄毯想为他披上,刚碰到温缘肩膀,纤细的人便化作一团灰白相间的狐狸,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前肢试图撑起脑袋,却不料刚直起来,就脑袋沉沉的朝桌上磕去。
花灏羽眼疾手快扶住小狐狸,将他抱了满怀。
小狐狸眯着眼舔了两下爪子,脑袋藏进柔软的腹部,缩成一团扒着花灏羽的衣裳沉沉睡着了。
花灏羽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狐狸,微微勾起了唇。
他的笑像冰霜许久的剑刺破天光的刹那间,金光乍现,温暖如春。
花灏羽一心一意望着温缘,没注意桌子上安静许久的玉白小蜗壳上那道横穿小壳的裂缝下露出了一只细如发丝的小眼。
云吞趴在壳里枕着小枕头,从缝里往外面偷看,笑眯眯的抚摸他壳上的这道裂缝,谁说裂了壳没一点好处呢,起码他不用爬出来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偷看也看的光明正大,一点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眼见天便要亮了,云吞趴在壳里打了个盹儿,不料,便在盹儿的没一会儿染了风寒。
天边彻底亮了起来,海上的艳阳映着粼粼水光,丝毫不见昨夜的险风恶浪。
笕忧仙岛热闹起来。
寝房里,软和的大棉被里塞了个铜钱大小的蜗牛,不仔细看还当是棉被上印的小花。
云吞打着喷嚏,头晕脑热,觉得温缘是不是给他盖的太多了。
“我去给夫纸请假,然后我和你一起去医庐。”温缘忧心忡忡道。
云吞从被棉被压的动弹不得的壳里伸出一根触角,有些有气无力道,“没~事~,我~睡~一~下~就~好~”
温缘趴在床边急死了,伸手摸小壳,都觉得云吞烫的厉害,定然是昨夜下了海,染了风寒,云公纸就这么芝麻大点,烧的这么热,不去看夫纸怎好。
他越想越觉得严重,抱起床上的大棉被就打算朝外面走,被花灏羽拦住了。
“有我在,你放心。”花灏羽起身挡在他身前,低头望着面前的人,一向冷冽的眸子泛着暖意,“温缘,相信我。”
温缘第一次听花灏羽唤他的名字,微微怔忪,不知怎么便想到一个温暖微硬的胸膛,他躺在那里睡的很舒坦,像做了梦一样。
他低头犹豫的看着怀里的被子,乌黑的眼睛乱转,转到花灏羽身上,眼尖的发现他胸口的异常——几根灰白色的毛粘在上面,飘飘摇摇。
花灏羽发觉他看到了什么,错开一步坐了下来,淡淡道,“快上课了,你走吧,我留下来照顾云吞和潘高才。你帮我去做两件事,其一向夫子为我和云吞请假,其二是向其他人带句话,暂时不要将昨夜之事泄露出去,等潘高才醒来问明原因后,再做其他打算。”
他说完看着还有些呆的温缘,忍住伸手抚摸他脑袋的冲动,将温缘手里的棉被接了下来,垂下眼,打量温缘,“能做到吗?”
温缘眼睛亮了下,挺起胸膛,认真点点头,“请假和传话,我记得了。”他说,“我这就去,还请、还请花公纸照顾好云吞,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医庐取药。”
花灏羽看着一下子鼓起气的温缘,淡然应下。
门外,花连看着温缘跑出去好远,朝敞开的房门里看去,恰好瞧到花灏羽眼底未散的笑意,他退后一步挡住自己的身形,面无表情的望向温缘消失的方向。
云吞平日里拿药当饭吃,偶尔生起病来,再吃药几乎没有作用。在妖界家中时,他爹爹和父亲会轮番每隔几日便为他传些修为,助他修炼,生病时,更是不要钱的用修为给他疗伤治病。
此时没了爹娘,云吞只好裹紧自己的小壳,闭上眼睛,希望能一觉睡到病好。
云吞刚一睡着,就做了个旖旎的梦来,这种梦他从未做过,但亲眼瞧过不少。那时候牧染刚迷上话本里的男欢女爱的图,拉帮结派的带着一群小妖小精怪趴在无人去的角落里偷偷的看。
“哥,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我给你拿了一本,其他的都被抢完了。”牧染撕着鸡腿,用油腻腻的小胖手捏住他哥的蜗壳,趁家中无大人,拎着他哥躲去了卧房。
摊开的书册上,牧染专门为他哥翻到了他最喜欢的一页,指着上面傲挺的胸脯团子,“这是这本书里最大最圆的,你觉得怎么样?”
云吞不高兴的把蜗壳上沾染的油腻往牧染袖口蹭掉,触角稍稍一瞥,嫌弃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牧染挑起浓密的眉,“你看过了?”
云吞老神在在的抖触角,见牧染一胖脸的好奇,才骄傲道,“见~过~真~的~”
牧染,“……”
牧染惊了一呆,回过神来用小手戳着他哥的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脸通红,眼看就要流下两道鼻血来,“什么时候见的?你竟然不带我去!”
云吞晃着小壳爬到话本的插页图上,一扬脑袋,说起了他这一段光辉事来。
其实也不光辉,就是他独自在乡野草丛外啃新鲜未摘的药草时偶遇的那么几场幕天席地的野合。
他爹爹大约有先见之明,曾私下里三番五次嘱托过,若遇上一男妖一女妖出现在方圆十里无人之地时,一定要钻进小壳里,切不可多看。
云吞甚是听话,叼着小草叶子钻进壳里,趴在他那小玉片枕头上,透过壳上缝隙看了个正着。
牧染听着,万般感慨的抚摸着他哥的壳,说,“爹爹一定不晓得你这缝还有这般作用。”
“切~不~可~说~出~去~”云吞嘱托,用触角弯下来撑着软软的小脸,心说,每每父亲以为他缩在壳里睡觉,对爹爹动手动脚时他可都瞧着了,若让他爹知道此事,往死里揍他父亲也是极有可能的。
云吞看过不少风花秋月的事,却没料到搁在自己身上竟是这么的动蜗心魄,只是个梦也能让他浑身燥热。
亲吻他的唇瓣这般的柔软,带着雪山人参的苦涩,望着他的那双眼像他幼年时常喝的药汁般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云吞觉得这双眼熟悉又有些陌生,陌生的他觉得没见过几次,却像刻骨般铭记在心底了,他在梦里恍惚的感受着唇瓣上的柔软,努力的回想着他在那里见到的这双眼。
愈来愈热的身体让云吞像着了火,却又好像在海浪中起伏颠簸,直到攀上了一个点,跃到了一个线,苍茫大海骤然倾泻。
花灏羽正和潘高才低声交谈,只听屋子的另一侧,化形成人的云吞从棉被里猛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凌乱的额发因为汗湿贴在鬓角,他满脸通红,幽黑的眼底染着些些潮湿,刚醒来时还有些茫然,听到声音后猛地清醒了过来。
“醒了。”花灏羽淡淡道,将一碗药放在云吞跟前。
云吞用厚厚的棉被裹住自己,平息胸口的起伏,左右看了看,擦掉额头的汗,神思恍惚的点了点头。
“出了这么多的汗,风寒应该很快就会好了。”花灏羽说。
云吞一愣,连忙把自己全身都裹起来,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局促道,“哦~~”然后脸红了一点,“我~想~换~件~衣~服~”
花灏羽听出他是想让他和潘高才出去,淡淡嗯了声,转身走了两步,又扭过头高深莫测的说,“你这看着不像是风寒,倒是有些像做了……”
他话音微挑,停的十分妙,成功的让云吞烧红了脸,尴尬的无处遁形,算是报了先前种种气他的仇。
云吞故作镇静,将身前的散发拨到肩后,撑着笑容,略微加快速度说,“花公子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不过有些事还是莫要换位思考的好~~,这样才能像温缘一样活的简单快乐~~,花公子觉得呢~~?”
直戳命门,花灏羽脸色一沉,拂袖出了屋内。
云吞看向还未痊愈的潘高才,明明笑着,却让对方感觉到了一丝凌厉,道了声打扰,疾步出了屋门。
等人都走完后,云吞才如释重负,踢开棉被,倒在了枕头上,出神。
他想起来了,梦里的那双眼是救了他两次的那个人的。
第一卷 : 帝君
第15章 蜗吃醋了
云吞面红耳赤的趴在杯盖里洗了澡,换了新的衣裳,扯下被他弄脏的被单重新铺上干净的,等将这些都弄妥当后,云吞才虚弱的坐在床上,擦了擦额上出的虚汗,病还没好透呢。
想起门外的两人,云吞朝屋外走去,路过铜镜时无意一瞥,站住了。
镌花铜镜里的少年身形修长单薄,生的唇红齿白,晧眸如月,镜中的人抬手轻抚唇瓣,指腹下一片柔软……
云吞一掌清脆的拍在自己额头,懊恼起来,传修为便传修为,亲什么亲,害得他,他……云吞转眼一想,这人能对他以唇相传,会不会救了其他人也是这般,这般……
他心中婉转的那一点柔软化作了凡界山西土窑子里藏得老陈醋,酸酸楚楚的不知道什么滋味,连人模样都未看清楚,仅凭着一双眼和毫不吝啬的修为,就让云吞这般纠结,他擦了擦鬓角的汗,心想,都怪那荒唐的梦,让他乱了心。
屋门外,潘高才和花灏羽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前,云吞走近,听到潘高才说,“如今我活着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再等不久,我们出了岛,离开这里,他对我而言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