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明到天暗, 苏怀静有时候会在外院侍花弄草,琉璃般的眼眸淡淡看过他,没太上心的又挪开了。
易宣不知道寻常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模样的,但是在他内心深处, 其实并不愿意一直一直这样沉寂隐居下去的。就好像武者学武是为了出人头地,士者念书是为了平步青云, 易宣心里自然也隐隐约约的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够闻名天下,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不是如同眼下这般,安静的隐居于一方山水。
我对苏师兄的感情,也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深。
易宣撑着伞, 身后背着早已装满食物的箩筐,迟疑而又缓慢的踱步着于青石板的长桥之上,雨不太大, 细密的落着, 有几名闲汉躲在亭子底下吃花生米,垂落的柳条压过亭顶落进湖水之中,雨水细密的打着,涟漪波澜, 漾开几条赤色的鲤鱼。
人的心意从来都是很难改变的,谁也无法决定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谁也无法左右自己莫名其妙的爱意。
当自己的意愿与感情起了冲突之后,选择就显得艰难起来。
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自己更重要,还是这份感情更重要?
易宣垂着脸,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淌在青石板上,跳起水珠来,好似什么极有趣的场景,叫他目不转睛的走了一路。
江南烟雨春深,雾淡云浓,缠绵的风卷过耳畔,勾起人的相思。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才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为难伤怀,但也许正是因为年轻,他还能够去为这些事犹豫考量。
回程的时候,小楼上有名姑娘笑嘻嘻的将绢花“失手”砸在了易宣的箩筐里,易宣从底下抬起头往上瞧,那姑娘红着脸又将窗户关上了。易宣有点为难的看了看箩筐后头,将绢花取出来,使了点技巧,抛回到了那窗边。
那女子没忍住打开窗户瞧了瞧,看见绢花回了来,不由得眼眶儿一红,急步从窗边走开了。
易宣有些愧疚,但走得更快了,他识得那姑娘,每七日他外出采买,总会见到她在水边浣纱,有次她险些失足落水的时候,易宣帮了她一把。
对于苏师兄而言,自己是否也是无关紧要的小小帮衬后令人不知所措的多余情意。
也许我该跟苏师兄好好谈谈,男子汉大丈夫,纵然寄情山水之间,也不必常年如此。
易宣想了想苏怀静淡然的神情,使劲儿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深吸一口气,绕开阵法,刚要出声招呼,却忽然闻到了极浓重的血腥气。
“站住!”
空中爆出一片血雾,穿过苏怀静身体的流光是把无柄的长刃,沾上的鲜血被雨水瞬间冲淡了。
苏怀静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伤一般,微微转过来的脸冷淡而又坚毅?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不准过来。”
地上已七歪八倒的死了不少人,控制着长刃的青年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易宣,又看了看苏怀静,沉声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他倒没怎么把融合期的易宣看在眼里,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苏怀静。
他虽然不过是金丹,但曾经杀过一个元婴,还带了数名师弟妹一同循着师妹留下的死亡讯息寻来,本以为对方只是侥幸偷袭,没想到这个金丹期的修士居然如此可怕,每每出手,便避无可避,一丝破绽也无。
原先在易宣的身上,他们就感觉到了小师妹的气息,但由于易宣修为实在是太低了,根本不可能是小师妹与玄道友的对手,所以谢南并未出手,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牵连无辜。
果然顺着易宣一路寻来,就发现了这个凶手!
在小师妹死前的记忆里,的确是这两个人结伴同行。
“你是个好对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一个恶人!”谢南双指并起,往天空一指,流光剑随着他的操控而冲向云霄,“今日,我就要为小师妹与诸位师弟师妹向你讨还!”
破开苍穹的恐怖剑气自天而降,庞大的气流夹杂杀意如滚滚劲涛扑面卷来,遥遥观望,好似天穹破开,一挂银河倾泻而下,锋利的长刃犹如一条软带,随着谢南手腕反转,指间掌控,好似猛然爆发了无穷无尽的剑意与杀气。
“嗯?”
退至一边不敢妄动的易宣再度睁开眼时,已成了微带病容的易擎,雨来得更快更急了,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闪电劈过,照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着的尸体面容上,那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眼睛,都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一招剑意,确实很不错。”
易擎慢条斯理的说道,走得缓慢,却一步方寸,三步踏入了战局,浑身气势大变,似乎有什么猛然顶住了这刚猛霸道的一剑,撑住了这几乎能破开天地的一剑,他的神色变得与方才那样迷茫青涩的少年截然不同,眉眼好似含笑,却又带着凉薄的怒意。
“只可惜,你连这一剑,都掌控不好。”
话音刚落,易擎捏住落下的剑锋,手指慢慢合拢,这纵横肃杀的一剑便逐渐随着他的力道加重而破碎。
剑心相连,谢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与方才迥然不同的融合期修士,心中警钟猛响,吃惊的看向了苏怀静。
“难道!”
“不错。”易擎慢慢阖上眼,温柔又残酷的笑了起来,“在天狼泽杀人的是我,不是他。”
令人窒息的灵压瞬间爆了开来,谢南被一击拍出了数十丈外,瞧着那人脸上冷笑更重,不由脊背发凉,感觉到了恶寒窜过颈后。
“易天穹。”
一直不曾再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苏怀静忽然握住了易擎的手腕,谢南震惊不已,看着这前一刻还如杀神般的男子瞬间恢复了原先病态的容颜,当即抓住空隙,护住自身,直接化光离开了。
小木屋已被毁去了大半,更别提那些花草树木,破破烂烂的摔了一地,被碾踏的不成样子。
就好像易擎脆弱又美好的梦,在顷刻间破碎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动吗?”
鲜血从苏怀静口中溢出,他撑着说完这句话,忽然身体一软,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易擎接着他缓慢坐下来,只感觉到了苏怀静虚弱无力的倒在自己怀中,伤势远比想象的要沉重。
穿过他胸口的那一剑流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件衣裳,苏怀静的袖子里都流满了粘稠的艳红,雨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冲淡了不少血迹,他靠在易擎怀中,忽然低低的说道:“三年……还差……还差一个月。”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易天穹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好似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雨很冰冷,易擎坐在地上也感觉到了彻骨的冷,天几乎全黑了,被他丢下的伞孤零零的在旁边随风打转着,比雨还要更冰冷无情的苏怀静靠在他怀中,难得温顺。
如果可以,苏怀静也完全不想做任何事改变现状。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计划往最有利的地方走了。
“你的心碎了,快要死了。”易擎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检查了苏怀静的伤势,那一剑彻底贯穿了胸膛,整颗心都被剖开了,苏怀静不是元婴期的修士,他无法靠元婴来修补肉身,除非他还保留了什么秘法,否则绝无可能再活。
“没关系。”鲜血缓慢的从苏怀静口中溢出,他淡淡道,“我杀了他十个,不亏。”
易擎将他抱在怀里,给予他不曾给过自己的温暖,轻轻为他撩开长发,柔声道:“这是我的仇人,你可以告诉他们呀,怀静,这跟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
“早在三日前,我就发现他们了。”苏怀静淡淡道,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感觉有些发冷,他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放在了易擎的手上,“三年,还差一个月,你说过,要过你父亲希望你过得日子。”
易擎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都在发抖,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态。
“我……答应过,过你。”
粘腻的血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易擎的衣服也全都染上艳色,苏怀静的神态还是无悲无喜的,似乎连即将死亡的恐惧都无法让他动容,但约莫是真的很痛很痛,他稍稍皱了皱眉,平静的说道:“就绝不会食言。”
“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那只手慢慢抚上了易擎的脸,沾血的大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睛,血液染过易擎的眼睫,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
易擎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下,他很努力的想要笑出来,却完全笑不出来。
这时候的感觉与父亲死去那会儿很不同,那时的他只有满心的怒火,几乎想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然而此刻他却只感觉到了绝望,就仿佛最终这把恨火,将他烧成了余烬。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改变,结局都永远是这个样子!就算他放过所有人,可这个世界偏偏就是不肯放过他!
“你……听不听我的……话?”
苏怀静实在快撑不住了,他的手落下来,慢慢抓紧了易擎的领子。
“我听。”
易擎几乎抓不住自己的声音。
“那就,别恨。”
苏怀静执拗的去追寻对方的眼眸,直到看见易擎缓慢的点了点头,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易擎的泪混着雨水,落了下来,他慢慢的收紧了手,拥抱着这具到最后都不曾给予他片刻温暖的身体。
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最后一段的时候我没写,但是却忽然感觉到了。
对于易擎而言,这是怀静尝试着去动感情的一步。
只可惜这一步实在是走的太惨烈了。
没太忍心写易宣,他本来就在犹豫自己更向往天地是否会对不起对苏师兄的感情
如果看到这一幕……大概是没办法接受吧,搞不好会打击到绝望。
因为这个时候他对怀静藏有一点隐居的愤懑与埋怨的,但又善良的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爱苏师兄很对不起苏师兄。
第64章 再见
“你没有来。”
静姐的修为的确是深不可测,直到她现身在易擎面前时, 他都不曾感觉到有人存在于此。
然而也正因如此, 易擎才感觉到了更深的愤怒, 他一言未发的抱着苏怀静的尸体, 整个人跌坐在泥泞里,像是再也不愿意起来。那一夜的雨下得太大, 将许多应当留下与不应当留下的事物尽数冲走了,什么都没有残余。
女子精致的绣鞋展露裙摆,长裙随风摇曳着,易擎看不见她的脸, 只能听到来自她的语调沉痛又温柔:“我没有想到,也没能赶得及, 阿擎,你还好吗?”对方站得不远不近,似乎是顾及他的心情,因而没有靠得太近。
也许受到苏怀静死亡冲击的并非只有易擎一人, 这个慈悲而又足够冷静的女人好似也终于被撼动了一般,却又强忍着痛楚前来安慰他,而不越雷池一步。这种温柔的多情, 这种无情的慈悲, 这种压抑自我的方式,真是熟悉的令人感到愤怒!
他压抑自我,做一个凡人,放下一切、放下仇恨、放下父亲的血债!最后又得到的是什么!
被系统全息投影出来的苏怀静直面着自己的尸体, 感到令人压抑又讶异的冲击。
尸体的脸色也许是因为没了生机,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苍白的异常病态,他看了自己许久,才知道原来以一个旁观者来看自己原来是这个模样的,易擎抱着尸体,冰寒的玉魄微微发着光,那张冰冷的脸似乎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我很好,你看不出来吗?”
易擎轻轻动了动胳膊,换了一个叫尸体更为舒服的姿势倚靠着,纵然已毫无意义,纵然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醒来,纵然知道这样勉强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然而他无法放手,也无法真正就此让苏怀静从自己的生命里死去。
他握着那块玉魄,像是握住了苏怀静那颗冰冷无情却又在最后一刻为他跳动的心。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道:“逞强并不是好事,他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模样的。”
“他已经失约违诺,还有资格在意我吗?”易擎慢慢收紧了手,“我听他的话,可是他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我不恨,也愿意不恨。但是他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恨。”
“你答应过他……”苏怀静怔了怔,不明白为何突生变局,他当然知道易擎会愤怒,所以才会刻意在最后要他听话,现在这样出尔反尔是不是稍微有点太快了些,前一刻才答应,后一刻就毁约,“我支撑不了多久,阿擎,我还有事,无法太久陪伴着你,但是怀静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不希望你辜负他的心意。”
易擎慢慢的握住了尸体的手,冷笑道:“你既然忙,不必抽空来看我。”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苏怀静不会懂,而静姐无法去了解。
易擎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他放下仇恨,只是因为觉得茫然,只是因为觉得疲惫,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告诉他,无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路,都不要紧。即便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爱他,永远也不会关心他,永远也不会对他动心,可是这个人会跟他一起遍观春夏秋冬,会看着他养花弄草,会为他拂去脸上的脏污,会给他一个家。
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他强撑着这样的仇恨也走得太辛苦了,做一个凡人纵然辛苦,可苏怀静却愿意陪着他,就好像那千年的光阴里,辗转过的苦难都是梦一般。
我愿意为了这个人许诺的陪伴放下仇恨,去做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凡庸,去平平淡淡的过余下的人生。
但是……
“他答应过我,会为我收尸,会为我立一处衣冠冢。”易擎将尸体搭在了背后,像是背了座山那般沉重,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凉,雨水的寒意仿佛投入心肺,叫他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如今,换我。”易擎淡淡道,“你要我继续隐居吗?”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可能已经很渺茫了,但仍是说道:“倘若可以,我自然是希望你如旧,不要再入是非。”
“我肯,他们肯吗?”易擎冷笑道,“我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心甘情愿之下,我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我,苏怀静不就是因此而死。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我继续隐居等死吗?与其坐以待毙,等他们上门来找麻烦,我不如一个个解决麻烦来得更轻松。”
你不犯人?要是你当初不乱杀,哪里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因果因果,自然是因生果,难道你以为这些人是故意来乱找麻烦的吗?
“苏怀静的死,更证明了你不该现世。”苏怀静叹声道,“他为你拦下这桩因果,就是不希望你继续恨下去,不希望你再造杀孽,能够做一个真正普通的人。”
“你是想说,如果不是我当初胡乱杀人,今日苏怀静就不会惨死了,是吗?”易擎语气惊人的平静,觉察能力也敏锐的惊人,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直接到令人尴尬。
苏怀静没有说话。
女人淡淡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礼的孩子,又好似在看一个丢了心爱玩具而凶狠愤怒的幼童,她沉吟着好似在思考该如何更妥帖更委婉的安慰易擎,却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易擎有些悻悻的看着苏怀静,脸上的失落与怨恨明显到毫无遮掩的想法。
虽然早就知道易擎再度隐居等死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苏怀静还是忍不住想想试试这个可能性,毕竟如果可以,只要再等一个月就能够完成任务。
“唉,我既然无法劝动你,只希望你一切平安,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要让他入土为安吗?”苏怀静想了想,还是打算让易擎把自己的身体留下来,毕竟系统已经开始真皮再生跟细胞修复了,要是真让易擎把自己入土为安了,那玩笑可就开大了,他能接受看着自己的尸体,但不能接受看着自己的葬礼。
也完全不想自己能醒来的时候,会是在棺材里!
易擎脸上的笑容既讥讽又冷淡,几乎可以说有些决然的杀意:“怎么,你想从我这里夺走他吗?”
“他本就不属于你。”苏怀静很平静的说道。
是啊,他不属于我,哪怕他为我而死,哪怕他最后最记挂的人是我,他也依旧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