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朱吟泊了然地点头:“那么你是觉得我弱吗?”
徐越没想到朱吟泊会这么理解,急于辩解,一句“自然是强的!”脱口而出。
朱吟泊接着问:“可我若是强,又如何被软禁这么久?”
这一下就抓了徐越言语中的漏洞,把徐越憋得一哽,徐越自然不可能承认由朱吟泊推着自己的话引导出的结果,在他心里朱吟泊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云尾峰的一片天,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
说不过他,徐越几乎是用耍赖的语气反驳着:“那是朱公子自己愿意听从,朱公子想出来自然可以出来!”
“你信我?”
“嗯。”
“好。”朱吟泊笑了笑,又说了声,“好。”看起来似乎一点儿没生气,还有点儿高兴。
“我也信你。”朱吟泊道。
徐越还没明白朱吟泊这句话的意思,便又听朱吟泊道:“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有什么意思,你若觉得我强,不靠这石头,就跟着我修炼,如何?”
“朱公子……”徐越心里边燃起一簇小火苗,“你不是说出师前不收徒?”
“嗯。”朱吟泊按着徐越的肩膀,“所以等我出师,就收你为徒。或者说,你不愿?觉得我没用?”
“才没有!”徐越咬了下唇,“朱公子不是在唬我?”
“不唬你,你想要我这个师父吗。”
“想。”
“那石头还要吗?”
徐越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飞快地将石头放入朱吟泊摊开的手中。
朱吟泊笑着摸了摸徐越道脑袋。
众弟子讶然。不愧是大师兄,几句话就让小魔道乖乖交出了仙石!
只是这小魔道……竟然这么好骗?几句话就能骗到他们何必兴师动众喊打喊杀?
徐越期期地唤了声:“师父……”他知道自己刚刚交出去的是什么,心下止不住忐忑。
朱吟泊手中攥着他的底牌,道:“现在还不行。”
徐越一愣,立即反应到被骗了。果真被骗了,连朱公子也骗人。他交出了石头,如今重生台被毁,朱吟泊拿什么保住他,正道凭什么放过他。他哪里等得到他出师!
却见朱吟泊转过身去,面向朴山长老,朗声道:“师父,徒儿在此,请求出师。”
一片寂静,这回轮到云尾峰的弟子们反应不过来了。
朴山长老看着徒弟长大,瞬间从朱吟泊一反常态的强硬的姿态中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想出师,然后呢?”朴山长老逼视着他,目光中几分压迫。
“带他下山。”朱吟泊没有一丝犹豫。
“胡闹。”朴山长老斥道,“这几天关你还没把你关明白?吟泊,你是云尾峰的大弟子!这阵子你很不对,除魔卫道才是你的本分,你却三番四次地心软,是准备妇人之仁到什么时候?你……!”
“师父。”朱吟泊执着地看着他,“恕弟子无法胜任云尾峰大弟子的名号,弟子自认学有小成,还请师父……允许弟子出师。”
“朱吟泊!你不过是被这小孩迷惑了,为师当初就不应当把他放到你身边。”朴山长老语气急促,朱吟泊已经在念咒捏诀了,朴山长老喝道,“拿下这魔道,连着你们大师兄一并拿下!”
弟子们冲上去,还未近身却一个个变成了没头苍蝇,在朱吟泊身边团团乱转,却根本碰不到人。朱吟泊不知什么时候施下的阵,踏入他周身的弟子全给困在了阵中。
朴山长老穿阵而过,越过朱吟泊直接欺近那小魔道,朱吟泊闪身挡在徐越身边伸出一掌拦住他。炽热的焰气中,掌面拦截掌面,师徒俩当即斗起掌法。
可甚至不用几个来回的对招,朴山长老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掌法,朱吟泊已经吃透,而且青出于蓝了。
没有任何犹豫的应对,熟练的见招拆招,以及恰到好处的还击。一瞬间朴山长老被席卷而来的无力感笼罩。
云尾峰的朴山尊者,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弟压制,一时竟找不到破解之法。
众弟子惊愕。朴山长老更是惊愕。
朱吟泊掌上强势凌厉,面上仍是温润如水的样子。
他的眉眼依然是柔软的,声音依然是和和气气的,听着便叫人如沐春风,叫人想起融雪后缓缓起着涟漪的浅潭。
他便是这样用柔软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父,用融水般的声音在朴山长老的心上扬起,朔雪。
“师父,你太勉强了。”
“你总是说,要让云尾峰弟子满天下,要让云尾峰扬名修仙界。”
“可是云尾峰很小,太小了,几乎装不下什么。师父交付的重任徒弟自知无法胜任……”
“师父,你也是。”
朱吟泊心思细腻,朴山长老见过很多次大徒弟遇上无力阻止的悲剧后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以往他会在徒弟的脑袋上揉几下,脸上揉几下,揉掉他软弱的表情。
而现在,他最得意的弟子在用这样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父,否定自己的师父!
朴山长老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吟泊,云尾峰将成为长生派第一峰,为师会让它成为长生派第一峰,修真界本该有它的名号。你不信你师父?你不信我?你也不信你自己?你能够胜任大师兄的角色,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为师不明白你在怀疑什么。”
“可这才多少人就让我们手忙脚乱了!门内比试我们云尾峰弟子根本没有多少排得上名次,一旦有什么变动总是我们云尾峰弟子首先乱成一团,更别说多少弟子心术不正在山下败坏师门名声,这些师父你解决过吗?”
朴山长老一愣:“你是不满我”
“我是不满我自己,我累了,也不想再和元英长老的弟子比较,我认输。”朱吟泊叹了口气,“师父,从去年我就在想了。我想出师,然后收一个徒弟,到一个适合的地方一心一意地教导他。”
朱吟泊动了动,掌风吹刮得衣袍翻飞,这一掌有十成的力道,朴山长老早有准备,覆手迎上。
刹那间巨大的逼迫感同时笼罩了两人,到底是朴山长老更加老辣,朱吟泊整个人被劲力震开。
朱吟泊落地后却没有再迎上,他被震出的方向正好是朝着退到安全地带的徐越,鞋底还未触到地面便勾起手臂抱起徐越跑得飞快。
剑与法术齐飞,朱吟泊带着孩子穿梭其中,看在众修士眼中,朱吟泊分明是落败而逃,却偏偏逃出了一阵锐不可当的气势。
一时之间,不少人额角都沁出汗来。
“怎么办?拦不住啊!”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上空忽地一阵剑鸣,原醇玉的声音随之而来,“哎,师兄这是……”
朴山长老沉着脸,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怒气:“把你师兄带回来。”
他方才和大徒弟打了几个来回,手里攥着方才大徒弟放在他掌中的仙石,怒气已经消去,此时是痛苦多于愤怒。
他为师多年送走一个个徒弟,朱吟泊陪他最久。过去那些小家伙该出师他便让他们出师了,可朱吟泊性子软弱,朴山便总觉得还应当留他在身边再练一年,两年,三年,再练个很多很多年。
转眼已有很多年。
朴山不确定自己那句话里某些慌不择路的意味原醇玉听进去没有。
原醇玉已经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作者正太控的三观下,本文所有人都是正太控(不)
☆、第 55 章
没人会否认朱吟泊确实是一个天才, 琐事缠身的这几年,虽耽误了修为的精进,却也让他找着了方向。
徐越被他抱在怀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周身的剑影,因为激动而涨红着脸,隔着衣衫传来心跳声声。
朴山长老没有追来。
朱吟泊不确定他是不是对自己失望透顶,很久以前朴山长老长老就说他太过软弱, 被元英长老的弟子欺负也不还手。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对他刀剑相向,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是个软弱的性子, 只将迎面而来的攻击一一化解,细致地护着怀里的孩子,也不还手。
这让云尾峰的弟子们有些想哭。
他们的大师兄,现在要为了一个魔道离开他们。
他们的大师兄是很厉害的, 门内比试能把青鹏峰的弟子打到丢盔弃甲,与师父对招也不遑多让。可即使是这样, 他们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人从大师兄那领受到一点小伤。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朝朱吟泊喊道:“就不能留下来吗!大师兄!”
“对啊大师兄,不要和师父置气了, 留下来吧!”有的弟子还很天真,以为大师兄不过是被师父禁足一时置气。
方才朱吟泊和朴山长老打斗,有的弟子离得近,依稀听到了几句, 这会儿便哐当一声扔了剑:“大师兄!我们以后一定听你话,再也不偷懒了,你别走好不好”
当朱吟泊是对他们失望才走的。
朱吟泊笑了。
“对不起。”朱吟泊歉疚地说,但他嘴角的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大师兄也想追寻自己的修行之道,和师父、和大家都无关。师父对大家寄予厚望,今后我不在了,云尾峰,就拜托大家了。”
云尾峰的弟子已经打得敷衍,即使是泄愤般地打过去,看似发狠的攻击也不曾落到他的要害。朱吟泊带着徐越到达半山腰时,场面不知不觉变成了云尾峰弟子和别峰弟子的互殴。
别峰弟子奉命阻拦朱吟泊带走魔道,云尾峰弟子则纷纷倒戈朱吟泊,使绊子打断那些威胁到朱吟泊的攻击,气得和朱吟泊交情不浅的语晴师姐都飙了几句脏话,然后头也不回地领着师弟师妹甩袖回峰。
朱吟泊心里明镜似的。
再往前,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燕容和原醇玉在前面等着他。
“师兄。”燕容朝他点了点头。
朱吟泊眼神一软,刚想说点什么,原醇玉忽的一抬手,手中剑脱离了剑鞘闪出寒芒。
“听说师兄被小魔道拐走啦。”原醇玉道,“我和燕容奉师父之命带师兄回去。”
燕容便也摆出了出招的架势。
徐越原本扒在朱吟泊胸口,闻言扒得更紧。
朱吟泊抱着他,目光闪了闪。
“这孩子有资质,不该就这么耽误。”朱吟泊又道,“是我欠他。”
“师兄啊。”原醇玉叹。
燕容没等他叹完,出招干脆利落,将一众同门震开几米远。
“装够没,赶紧送师兄下山,等会儿还要向师父复命。”燕容说。
于是朱吟泊抱着徐越,看着原醇玉一边抱怨燕容打断他的气势一边挥剑给他开了一条道。
“你们……”
原醇玉道:“师兄,以往都是你照顾我们,如今我们替你护法。”
这俩逆徒自作主张,明目张胆,一个挡下同门弟子,另一个一路护送他到山脚。
朱吟泊站在山口,依依不舍:“我走了。”
原醇玉上前抱他一下,退开朝他笑:“师兄你就放心吧,有我在,我保证替你看好云尾峰,好不好”
朱吟泊摇头:“醇玉,我最不放心的,是你。”
朱吟泊借着林翳间的光线最后细细地把原醇玉看了一遍,一句“照顾好自己。”仿佛总结了过往的许多年。他缓缓转身,沿着山路快步走远。
徐越牵着他的手喊“师父。”
朱吟泊低下头去看他,徐越脸红扑扑,眼睛像两盏灯。
“师父,好厉害!”
朱吟泊好笑:“怎么就厉害了?”
“就是厉害嘛。”徐越拽着他的手掌一晃一晃,“我以后要像师父一样厉害。”
朱吟泊攥着小徒弟的手,软乎极了,朱吟泊弯下眼角,道:“好,那你可要认真修行。”
朱吟泊这一走走得突然。
云尾峰的弟子们回去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事其实早几年就有苗头了。
徐越那小魔道虽在那重生台上重生了一回,却一直未曾拜师,反倒给朱吟泊做侍童做得不亦乐乎,差遣他做事,只要扯上朱吟泊,总能差遣得动。
时间一久,云尾峰的弟子也习惯了峰内有这么个小孩子跑来跑去,渐渐的也有不少人忘了这孩子来自魔道,没事儿逗弄逗弄,教几个简单的法术。
问他为什么不拜师,答曰,朱公子说了,出师前不收徒。
这孩子就很乖地等着,等朱吟泊出师的那一天。
朱吟泊偷偷摸过他的根骨,跟同门说起,叹道,是个好苗子,可惜。
这些是众所皆知的。
原醇玉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悄悄说给了燕容。
燕容闭关那几年,是他们云尾峰扬名的年月。朴山长老一掌解决掉了魔宫的首座,惊艳了整个修真界。
小魔道的父亲来头也不小,是魔宫一个响当当的护法,人头算在他们云尾峰头上。朱吟泊给他的最后一剑,那魔修临死前死死抓着朱吟泊的胳膊,嘴里鲜血直冒,含糊着没人听得清楚的言语。
鬼知道朱吟泊怎么就听明白了。
那魔修一咽气,朱吟泊就冲进里间,抱出来一个孩子。
一个魔道的孩子。
朱吟泊手上被那小魔道抓的血淋淋,小魔道被他敲昏了抱在臂弯里,一路上就没放下来。
朱吟泊夜里辗转难眠,原醇玉拎了酒来打断他换着姿势在床上翻滚的动作。
朱吟泊灌了一壶酒,定下心来,靠在窗前远远望着来时的方向,告诉原醇玉那句没人听清楚的话。
朱吟泊听懂了,因为那魔修卯足了力气只为重复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强调,血从喉咙里涌出来糊了一脸。
朱吟泊这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原来魔修也是会在临死前,低声下气地求人放过孩子的。
这个被人喉咙里涌着血双手死死抓住胳膊的记忆让朱吟泊好几个夜晚辗转难眠,连梦里闪过都都是那样的画面。
关于原醇玉顶着睡意陪了他好几个晚上原醇玉没说,但朱吟泊确实从原醇玉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人能及的强大。
从那以后朱吟泊就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把肩上的重任卸下去了。
这是原醇玉也不知道的。
这个想法挺不负责任,所以朱吟泊没和人说过,只是粗略地和朴山长老提了一提,说醇玉挺好,是不是能让他多负责一些东西了。
朴山长老说那孩子天天在外面跑,整天没个影。
说完还是准备找原醇玉谈谈。
就是那时候原醇玉强占了他预备开辟为弟子练功之处的一块林间宝地,死活不肯让,气得朴山长老打消了念头。
原醇玉把朱吟泊那糗事悄悄说给燕容的时候,他们俩跪在殿前思过。
明目张胆地和师父反着来让朴山长老十分没有面子,燕容和原醇玉复命完,朴山长老当即罚两个人跪下思过,原醇玉主犯,燕容从犯,不知为什么都罚了跪。
两个没骨气的乖乖跪着,趁没人注意偷偷咬耳朵。
师父那该讨好还是要讨好的。
原醇玉心思活络,跪完就去给朴山长老捏肩捶腿,朴山长老一放松,就多说了几句。
朱吟泊离开的那天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各峰弟子互相殴打,公报私仇,这事一过,各峰长老都陷入了沉思,怎么自己家的弟子使唤起来就是这么个样子。
“咱们是小门派嘛。”原醇玉给朴山长老捏着肩膀,谄媚地笑,说出来的话却一下扎了朴山长老的心。
“甘心”朴山长老瞥他,“吟泊是不指望了,难道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的想法”
“当然不。”原醇玉轻轻地说,“所以师兄走了,其他人留了下来。”
原醇玉又说:“师父信不信,我们能让它从小门派变成大门派,灵渊门来了也挖不走人的那种大门派。”
原醇玉说的“我们”,但朴山长老听着觉得他只是在说“我”。
朴山长老凝视了他半晌,心下忍不住想,朱吟泊的离开,这一切都是他面前这个徒弟计划好的。
朴山长老把这糟糕的想法掐灭了。
原醇玉接手得很快,他在朴山长老的桌上找到朱吟泊留下的小册子,小册子上记录了云尾峰各弟子的信息,从优势缺陷到解决方法,一条条罗列,细致到婆妈。
原醇玉借此很快掌握了后辈们的现状,快狠准地揪出一批浑水摸鱼败坏师门的老鼠屎替朴山长老踢出师门,在师弟师妹中建立了大师兄一般的威信。
至于朱吟泊,后来给燕容来了一封信,报喜:
我出师了。
“师兄早就能出师了。”燕容反应很平常,忘了恭喜,即便不恭喜,也丝毫不影响朱吟泊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