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长了许多高树,春日草木枝叶滋长,枯枝上才生出些微软绿,连夕阳的余晖都遮不住。
裴向雀的笑容被金橘的光映得真切,又有少年人活泼的可爱,“很好的人。不太爱说话,正好我也不会说话。”
陆郁看着他的模样,语调稍稍抬高,“那除了这个,别的都好吗?”
“都,都很好啊。”裴向雀有点紧张,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机,慢吞吞地打下一行字。
陆郁一把接过手机,眉目低敛,视线垂在裴向雀的脸上,轻轻问:“真的吗?”
裴向雀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可陆郁的紧迫逼人,叫他不得不说实话。
他的指尖摁在屏幕上,很久才动一下,好半天才打完一行字。他本来一点抱怨也没有的,可陆郁一问,仿佛万般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人往往如此,在恶意中不动不摇,坚强而勇敢,而与善意却没有丝毫办法,无法拒绝。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新同学和我说话,我听不懂。他们,好像很不高兴。还有上课的时候老师讲的话,也不明白。”
陆郁仔细看完了,叹了口气,这早在预料之中。
其实在重生回来,把裴向雀送到学校之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裴向雀与寻常人不同,他的确是有缺陷的,而且这个缺陷会在集体生活中被无限放大。
可陆郁不愿就这样剥夺了裴向雀的心愿,他希望让裴向雀去尝试自己希冀的生活,即使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也不足够愉快,可总是满足的。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还在背后看着他,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陆郁想了想,写,“这是因为你生病了。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医生会诊断出来怎么治好你的病。我陪你一起去看病,好不好?”
裴向雀一怔,嘴唇动了动,大约是想拒绝的,可是心底的欲望太盛,战胜不了,喉咙里讲不出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陆郁笑了笑,轻轻地触碰了他一下脑袋,似乎是抚摸,却又太快。
“这样才是乖孩子。我的阿裴。”
他们约定好在这个周六的早晨去医院看病,走到了各自家门,互相道别。
裴向雀回到家,打开了一盏小灯,想起了今天的事,有安知州,还有陆郁和去医院的事,忍不住的开心。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没揪掉小半撮头发,裴向雀终于写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边写边画,写完了今天的日记。
因为他的日记上只记开心快乐的事,而这几天的好事太多,所以任务格外繁重。
可坏事不会因为好事太多而消失。
裴向雀想起了裴定,他的父亲。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他丢了工作,可得到了上学的机会。其实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的,到了下个月,没有打钱回去,裴定一定会追问原因。
想到这些,难得有些焦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去阳台吹风,又有些精神了。
他想唱歌了,这是他的母亲小时候教他的。她是个传统的水乡女人,温柔可人,嗓音像春水一样,唱歌动听。裴向雀遗传了她的好嗓子,也喜欢唱歌,还想要给许多人唱。不过就像痴人说梦一样,没人相信一个话都说不好的人能唱的好歌。
那么,至少要唱给自己听。
而另一边陆郁回到家,打开电脑,里头传来了一份文件,是淮城那头的基本产业报告。他甄选了一番,圈选了一些日后大有发展的项目,又找到了几只股票,给贺原发了过去。贺原是家中老幺,和前头的几个哥哥不是一个妈生的,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
贺原问:“为啥啊?”
陆郁不太耐烦,“赚钱的,买不买?”
贺原“嘿”了一声,“买买买!难得一毛不拔的陆三少爷给我指点迷津,怎么能不买!”
挂断电话后,陆郁开始远程处理淮城的事。再抬头已经是凌晨的时候了,他站起身,点了根烟,烟头上的火明明灭灭,陆郁没什么烟瘾,不大抽,只是偶尔才抽一口打发时间,一根烟从点燃到最后熄灭化成灰烬,费了很长的功夫。
屋里满是烟味,他走到窗台边,打开了窗户,夜风很凉,外面有隐隐的歌声传了过来。
是裴向雀在唱歌。他唱的声音很小,若不是阳台是半封闭的,是而陆郁又恰巧开了窗,周围一点也听不到动静。
陆郁闭上眼,这歌声曲调都太熟悉了,不仅是因为裴向雀从前唱过许多回,还因为这是他们俩头一回见面,裴向雀在他床上唱的歌。
他们之间缘分的开始。
时至如今,陆郁也从没有后悔过,从前与裴向雀是以那样的方式相遇的。
陆郁走到阳台上,敲了敲玻璃窗,裴向雀听到了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陆郁扔过来一张纸团。
上面写了——唱的很好。
裴向雀头一回受到夸奖,害羞极了,脸在黑夜里红透了,回房间找了一支笔,颤抖着回了一句,还不小心写错了两个字,划掉重写,扔了过去。
“谢谢。”
还是不告诉他了,至少暂时不要说。裴向雀隐隐约约意识到,一旦让裴定知道了,现在的一切都没有了。他不会让自己待在这里。
也许连陆郁也再见不到着了,他是这样好的人。
裴向雀唱完这支歌,朝陆郁这边露出一个害羞的笑,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陆郁伫立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也很削瘦。
他没有吃安眠药,却一夜好眠。
第11章 笔记本
那天晚上过后,裴向雀安定下来学习了。他于语言上有缺陷,也不愿意解释,加上和安知州同桌,招致了班级同学里的一大批恶感。大多数人看到他就像没看到一样,裴向雀并不太介意,他已经对于这种态度很习惯了。
学业上的事还是有困难的。裴向雀在初中成绩还不错,也是靠自学成才,高中知识要艰深一些,他本来就缺了大半年的课,一时半会补不回来,每日上课也听不懂,只能硬啃,写作业都很困难。
或许是为了照顾裴向雀的隐私,班主任并没有把他的病告诉所有的任课老师。一天,语文老师上课到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要提问学生昨天的背诵。
他环视了班级一圈,许多人惴惴不安,连喘气都不敢大一点,生怕抽到了自己。他看到了一个生面孔,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说:“那位同学来背诵一下。”
他叫的是裴向雀,可站起来的却是安知州,并且立刻背诵了起来,没来得及叫老师提醒。
安知州虽然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不好,可因为成绩优异,很受老师偏爱。
发际线危险的语文老师也不好责怪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只好让他坐下。
安知州坐下继续听课,果不其然,没多一会,隔壁又塞过来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却僵了好一会,原来上头写着,“谢谢你!不过如果是我提前背诵下来的东西,也可以立刻讲出来的。”
竟然还,还敢不领情。
安知州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心里又气又恼像只河豚,又要面子,只好装成神态自若,轻描淡写,“没有的事,我以为是叫我的。”就是笔触稍重了一些,笔尖摁出了个墨水点。
收到纸条后,裴向雀在心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又想那方才为什么周围同学都看着自己?不过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把纸条小心地展平夹进了书里。
安知州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周五,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快乐,叽叽喳喳地讨论周末的行程。裴向雀还为了一沓数学试卷抓耳挠腮,班主任特意为他布置下来的,为了补上前头落下的课,只是太过关爱,裴向雀这小身子骨不太能够承受得住。
安知州已经收拾完了所有的书,看到裴向雀面对雪白的试卷发愁,犹豫了一会,从耽美文库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是他从高中以来的数学笔记,轻轻放在桌子的一角,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踏出教室后,安知州忍不住偷偷从玻璃窗外朝里头看,裴向雀捧着笔记本,模样开心。
他仿佛也心满意足,高兴了起来。
淮城三月,春景正盛。
陆宅最近正在动工,据说是管家请了一个园艺大师重看了花园里的布景,觉得不好,须得种大片的百合花,又衬景,又怡人。
陆成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直接允许了。
一大早,陆辉就敲响了陆成国的房门,开始长篇大论的诉苦。他原先也是陆家的继承人,后来陆郁回来了,地位一落千丈,最后只能在陆家旗下的一个小产业做主。这次陆郁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正是大好的机会,想着再进来,可是现实劈头盖脸给了他许多巴掌。陆郁掌管下的公司方方面面把手的太过掩饰,他插不进去。
陆辉气势汹汹,“爸,这陆家可是您的,不是老三的。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成国好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眼皮耷拉了下来,淡声说:“好好说话,你是多大的年纪了,还和毛头小子一样?”
他是想用陆辉和陆成国逼陆郁回来,可又不想放权给他们两个,因为都太过没用,所以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产业。
陆辉不忿,“爸,也不是我不服气。以前您看重老三,我是您的儿子,听您的话,不和他争。可现在他去了宁津,都不在淮城了,公司还在他手里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和他争。”
这话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怕是要逗笑了一整个淮城的人。
可陆成国明知不可信,却听进了心里头,颇为舒畅。他在陆郁那里找不到作为父亲,作为长辈的威严,甚至还有些隐约的胆寒,不仅因为陆郁这个人,也因为他那个死相太过骇人的妻子。
加上这段日子以来陆成国大约知道了陆郁的决心,暂时是不回淮城的,有心想要趁这个机会夺了他的权,叫他不要这么嚣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陆成国的眼瞳浑浊,他摆了摆手,定下了心思,讲:“你去外头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还想趁这个机会再逼一逼陆郁,如果不行,再亲口叫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陆辉面色一喜,朝陆成国鞠了个躬,步调轻快地走出了房门。
陆成国皱着眉,总觉得他长到三十多岁还不稳重,顺手拨通了陆郁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才不紧不慢地被接起来,陆成国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对面的人噎回来了。
“请问是陆老先生吗?”
这是个公事专用的号码,所以是陆郁的助理李程光接的。
过了好一会,那头才重新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陆成国同陆郁也没什么话好讲,直接开门见山,提着嗓音说:“阿辉是你的哥哥,比你大十岁,总该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的。既然你人去了宁津,这里的事管不过来,不如交给他去做,对你们俩都好。”
陆郁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后头,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翻了一页纸。
“陆辉要体面,要钱财,便自己去争,去抢,找你要,我不介意。”陆郁的面色冰冷,声音却是悠悠的,很平静,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话音一转,“他只要敢在我这里伸手,不要怪我砍了他的手。”
陆成国一惊,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若是前世这个时候,陆郁还没和陆成国闹得这么僵,脸面都撕开了。不过现在不同了,陆氏他掌握得很稳,陆成国也活不了多久,陆郁没什么心思和他扯皮,不如现在说开了,一了百了。
陆郁突兀地笑了一声,继续说:“您也知道,我说话一贯是说到做到,半点假话也不掺的。说砍了他的手,就一定要砍。您且告诉他吧。”
陆成国在那边怒骂了两句,“逆子!不肖子!小畜生!果然和你妈一样,不是个东西!”
看来真是急了眼。大约下一句就是怎么没在他出生的时候掐死他。这话小时候陆郁便听过许多回,秋子泓讲过,陆成国也说过?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br /> 陆郁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给了李程光,“以后他的电话就不要给我接了。”
“好的,先生。”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什么事也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有要紧的事办。”
李程光抬起头,忍不住问:“任何事吗?”
陆郁颔首,“是的。”
有什么事比他的小麻雀重要吗?
没有。
第12章 看病
医院开门的时候大多不会太早,所以陆郁九点钟才敲响了裴向雀的门,裴向雀收拾了一下课本,最后把小钱包隐秘地塞到口袋里。
下楼之后,裴向雀跟着陆郁走到车库,待打开了车门,缩手缩脚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陆郁轻轻一笑,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瞧着他深色的眼瞳里浸润着光,仿佛有星星坠落其中,很想亲一亲,又怕前功尽弃,只能逞口舌之快,调笑着问:“想亲你的眼睛,给不给?”
裴向雀半懂不懂地听出个疑问的语气,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陆郁。
陆郁绕过车头,开了另一边的门,踩下了油门。
到达医院已经十点多钟了,医院门口有两个蹲守多时准备接待的人。他们远远的看到车上只有两个人,陆郁先下车,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转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着他下车。
他们俩彼此对视,眼底都有异色。陆郁的手下太多,照理说也轮不上他们两个能亲自接待,不过因为才到宁津,人手不够,占了先来的便宜,才能在陆郁面前露脸。
那个年长一点叫陈锐,面上堆满了笑迎上去问好,“陆先生。”
陆郁微微点头,偏头看了跟在后头的裴向雀一眼,“带路吧。”
此事医院的门诊部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带路的两个人另辟蹊径,拐到了另一条路,人越来越少,走了好一会,还没到目的地。
陆郁回头,裴向雀有点紧张,拽着的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放缓了脚步,轻声说:“别怕。只是看病而已。”他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又温柔又真挚,倒叫前头两人听的心惊胆战。
裴向雀听明白了,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步子稍稍迈大了些。
主治医生已经等了一个上午,才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得体,相貌分外英俊的年轻人,又过了几秒钟,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人随着前一个人的脚步一起进来了。
等两个人都坐定了,他翻来提前得到的资料,先是一字一句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向雀天生有点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张了张嘴,讲不出话,全身上下都在着急,却没有办法。
即使医生再怎么温柔耐心,裴向雀急得发抖,他太慌张了,更加听不明白,说不出话。
尴尬的场面僵持了好一会,陆郁打断了医生的再一次询问,抬手抚摸着裴向雀的脊背,像是抚慰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不着急,不要着急。”
医生有点难堪,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的病情,恐怕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的多。
陆郁一边安抚裴向雀,一边说:“这孩子害怕,还是先用纸笔交流,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在里头耗费了小半天,那位医生才算是得出些结论,不过两个人正式开始用纸笔交流时,陆郁是自己去隔间的,并没有看到一个字。
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陆郁闲的无聊,从杂货里抽出一张纸,附带一只铅笔,轻描淡写的几笔,白纸上就浮现出人的一个侧脸。他年幼时学过绘画,也学过书法,还有许多,总之可以讨好陆成国的技艺,秋子泓都让他学过。可惜的是,秋子泓从来没捉住陆成国的心,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后来在国外的时候,陆郁也曾用这些打发时间,不过到底是许多年未曾碰过生疏了,下笔又格外克制,到最后也只画出个大概出来了。直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大约是谈完了。
那个医生先是和裴向雀已经谈完了,和病人说病情,总是刻意往轻了的说,不过和陆郁这样的长辈监护人,就得实话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