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名字,大概十三,他们说我姓孙,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姓孙。”
贾芸想到孙小旗的身世,转念问道:“既然现在别人都叫你孙小旗,你就姓孙。我问你,以后想要当什么样的人?”
“总旗问这话儿好生奇怪。我就算不当小旗也没地方去呀。”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贾芸以为孙小旗会点头答应,没想到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嬉笑着说:“你又不是我爹,给我起什么名儿啊。”
贾芸笑道:“就算不是你爹,眼下我是你上司,起不起得?”
“起得起得!”孙小旗有点不好意思,扣扣手上的香头大小的疤说:“那你给起个厉害点,别人一听就怕的名行不?”
贾芸随口逗到:“那我给你起个孙大勇,孙大圣,喜欢吗?”
孙小旗一听就不乐意了,说:“我当你长我几岁是个大人了,居然还逗小孩顽,别让我看不上你。”
看不出还挺有脾气的,贾芸没搭理他这话。
脑子里想着什么名字合适。孙小旗见状又拿起抹布擦拭着家具,其实也就两把椅子和一张圆桌,另外多了一个放置东西的架子,一人多高,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观良如何?”
“啥?官粮?”孙小旗停下手,歪着脑袋想了下说道:“是怕我以后还挨饿吗?”
贾芸走上前拿起笔杆敲了他脑门一下,见小孩噘嘴看着自己,笑着说:“不是吃的‘官粮’,是观良。眼为观,心为良。喏,你看。”说完,铺好纸抬笔写到。
孙小旗长到十来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写字给自己看!以往不过是见人在纸上划个圈圈罢了。顿时好奇,怯怯的伸出手指偷偷的摸了摸贾芸的笔。
贾芸二话不说,拉起孙小旗的手,在纸上又写了一遍:‘观良’。
“这个名字来自诗经,‘观众器者为良匠,观众病者为良医。’希望你以后能够博文好学,不要局限自己的眼界。还要正身做人,多做好事,不要不学无术。学的正而走的明,方为良。小旗觉得如何?”
孙小旗紧紧握着笔杆,半天没说话,突然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纸上,印湿了‘观良’二字。
贾芸没说话,只是再次握着他的手,轻声的说:“以后别人叫你孙小旗可不许应了。你现在是我的副手孙观良,大写的观,大写的良。”
孙观良哇呜一声丢掉笔,嚎啕大哭。
少年心思,只求自己是谁,只求自己有个名字被人念到而已。贾芸不得不动容。
打来到这儿贾芸第一次溜号。一上午都握着孙观良的手写写画画,行书的孙观良,草书的孙观良,楷书的孙观良,隶书的孙观良等等...
到了中午,孙观良这才依依不舍的替贾芸收起笔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先生,我去给你倒水洗手!”说话,脸红彤彤的要跑。
这声‘先生’叫完,贾芸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板着脸说:“你可知道‘先生’二字不能乱叫,我大不了你几岁做不得你的先生。”
孙观良灵巧的闪身而过,趴在门框上凶巴巴的说:“教人字的就是先生,你都教了我一上午的字了,是好是赖反正你就是我先生了!”说完端着盆就去打水了。
这下贾芸正经多了条小尾巴。
平日里跟着贾芸到地里挖挖埋埋,干起活儿来比起成年人都不弱。只要见活儿干完了就开始缠着贾芸要习字读书。
最后贾芸看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实意的求学,又想起自己在铁槛寺的一番年纪,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多亏齐先生能够抛开身份对他教导才有了肚子里几分文墨的他。于是找了一日不忙的时候叫了他说话。
“你要是真的想学,我就教你。”
贾芸话没说完,孙观良的眼睛又红了。“我一..不,是学生一定听先生的话..教导。”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我还是要给你约法三章。你可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才是。”
孙观良自然是频频点头,说什么都行的架势。
“第一点,你要改掉痞气。不可以再见人句爷爷孙子的,这事儿,是君子都不可苟同的。”
孙观良咬着下唇,眼巴巴的看着贾芸点头如捣蒜。
“第二,做人要有约束,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行事做人要端正...至于第三点,就是你现在的身份...”贾芸斟酌了一番,说:“并不是军籍不好,军籍一样可以学文识礼。但不可忘了本分。
我们住在千户所,吃在千户所,衣食住行说到底仰仗的都是当今圣上的英明和器重。大将军们有大将军的本分,我们做下属的也有自己的从军本分,绝不可因文废武。”
见孙观良确实是用心记了,贾芸倍感烫帖,说:
“每日卯时一刻,我会在校场练拳,你要是起得来不躲懒,就同我一起。虽然不是什么天大好的功夫,至少练久了能做到强身自卫,真要对起敌来一时也不会乱来阵脚。”
孙观良自然全都应许。
于是乎,往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同起同卧,卯时练拳强身,辰时到未时都在地里忙活苞谷的种植。酉时教孙观良读书识字,戌时两人纷纷上床呼呼大睡。再听鸡鸣,又是一天来回。
不知道永锦是在跟薛蟠怄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千户所里三不五时的就能收到从京城来的,赫赫有名的八百里加急飞递。
都只道是贾总旗不亏是荣国府的人,即便身在边疆,也照样被照拂着。
一来二去酸鼻子酸眼睛的人多了起来,巴结献媚的人也多了,见贾总旗在地里撸着裤腿和孙观良吭哧吭哧的干活,也赶忙献殷勤也跟着干了。
倒也有正直不阿的人,其中千户所旁边住着的古怪老人--六十多岁王老头,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家挨着贾芸的地,每天一早上就能看到一群人不是酸唧唧的就是腻乎乎的。
对这些‘歪风邪气’尤为厌恶,听说贾芸是世家子弟来着就更是烦闷怎么了?世家子弟怎么了了不起了是不是?
犯了法照样有当今圣上给拿着!...不过有一日溜溜达达走到西边地里见到一人多高的一把粗细的棍子居然长出了带着胡须的怪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已经不是歪风邪气,这是妖术啊!
再加上有几个狗腿子总是趁自己不在家偷翻到自己院子里打水浇地,要知道他的井每天也就上那么多水,难道以为地里忽然湿了,老井里的水线下降了还能瞒过老汉我吗?分明是妖术把好好的一群人都给教坏了!
于是含辛茹苦的上报给许千户,许千户一拍大腿喝到:居然长胡子了?!叫了贾芸到跟前,拍拍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了,干的漂亮!晚上给你加餐!
王老头跑到莫佥事那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他,没想到莫佥事哈哈大笑,‘我也能盼到今天!’又是把贾芸那个臭小子叫了过去,亲自安排小厨房给加了顿回锅肉。
王老头老泪横流。
为了证明妖术,特意找了个月黑风不高的晚上跑到苞谷地里掰了个苞谷棒子下来。他听人说这东西要用滚开的水煮才行,又特意烧了一大锅开水‘施咒’。
等到东西好了,王老头一闻,嗬...果然是妖物!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嗬,够香甜!
莫佥事,许千户你们可要看好老夫手中的棒子,老夫就是因为吃了这个棒子才会没得!念完,三口两口的就把一整根颗粒饱满冒着光的苞谷啃了个干净。
打了个饱嗝,走到自己的床上双手握着苞谷棒子放在胸口等待临终的那一刻。
再一睁眼,已经鸡鸣。
王老头滚身起来,摸摸自己胸口心还在,再鼻子眼睛一摸,一样不少。回过神儿见到床边孙观良和许千户早已立在那儿。
“王老头,你这可算是偷盗军粮了!你以为爷...我和..贾总旗种起来容易啊!”孙观良呲着说道:“看我胳膊上被虫子剌的,看我后脖颈子被晒的!你是不是也没看到贾总旗脸上都晒秃噜皮了吧?”
“别说你没偷!地里出了多少棒子我都一根根数过了,昨晚儿独独缺了一根!”
王老头经过一晚上的自然消化,已然知道自己犯了根本性的错误,眼下更是百口莫辩,只是低头瘪嘴的敲着自己的旱烟袋儿。
孙观良看他那样儿就来气,又想着自己来的‘任务’,转过头跟许千户说:“大人,您说,偷盗军粮该怎么处置?”
☆、NO.23
“军粮不比民粮,自然是先打二十军棍,再罚他三天不许吃饭。”许千户有点帮忙架柴烧火的架势。
“许大人,老汉一开始不是想偷军粮,我是看贾芸那小子说的玄乎,常言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哪个晓得他真能成事咧。”
“呸,贾总旗一看就是个成事儿的。再说,谁要是成事不成事还得跟你请个折子划圈圈吗?”
“好了观良,我看王老头的初衷还是好的。你也别咄咄逼人了,说罢,现下怎么办你才绕过他啊?”许千户冲观良挤挤眼睛,让他别把人真臊的没脸了。
孙观良冲王老头嘿嘿一乐,乐的王老头烟嘴子都有点对不上了,肝儿有点颤。
“你家院子后面有口井吧,那里头每日给我均出五十桶水挑来。”
“哎呀我的乖乖,吃你个黄棒子,就要老头把命也给你一半啊?老汉到这把年纪了,唯一收入是就靠卖井水挣几个铜板吃饭。统共一天也只能出六十几桶,都给你们了,老汉喝西北风去了!”
孙观良没吭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滚滚的东西晃着说道:
“你知道这是啥?这可是从大海的那一头洋人的土地上弄来的瓜,番薯,这个是洋芋长大了,看,就成了这个。”
说着又一手一个拿出长成的番薯洋芋显摆到:“这两个家伙可好吃了,哈管饱。贵重着呢!比那个,黄棒棒,好吃一百倍。最适合你这种牙都快掉光的老汉啃。你要是肯把井跟我们共用,以后我们种出来的东西管你饱儿,你依不依?”
“老汉哪里知道你这个贼娃子是不是在哄我。”磕磕烟袋子,王老头坐在炕上没动地方。
“你等着爷...我给你吃,吃了你就忘不了!求着来给水咯!”
孙观良七手八脚的将怀里仅有的番薯洋芋洗刷干净,肉疼的嘀咕着:“统共贾总旗就给我这些,算你们有口福。”
待到热气腾腾的番薯洋芋蒸好,一开锅盖,整个屋子都被食物的香味弥漫。孙观良赶紧捡了一个最大个儿的番薯,烫的左手换右手,呼哧呼哧的吹着气儿才没把它扔下去。
“我看你老汉可怜,这个赏你填肚子。吹凉了吃,莫把肚皮烫漏咯。”
许千户也不客气,自己到锅里去了个大个儿洋芋,皮都没剥咬了一口。
“真是绝了!”许千户顾不上烫,三口两口就吃了个洋芋下去,居然还有丝甜味儿。
“老汉,你看你愿不愿意吃?还是说,你愿意用卖水挣的几个铜板换豆子吃哟?”
王老头哪里顾得上回答他,嘴里一咬香气四溅冒糖油儿的番薯,实在倒不开嘴。逗的孙观良哈哈大笑:“老汉要是同意分井跟我们用就点点头,下午我就叫人来抬。”
王老汉赶紧点头,生怕错过了这门能吃上饱饭的好买卖。
到了下午王王老头看着自家门前排着的十几个壮硕的将士挑着硕大的水桶来来往往不停的灌溉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所谓民不与官斗,更是自己点头答应把分井给他们用啊。
贾芸望着孙观良招呼着众人浇水灌溉,年纪不大,贵在有模有样,聪明学的又快。心下十分满意这个学生。
但是让他更满意的人必是永锦。
不愧是宫里混的会做事儿的,知道自己需求西洋人那边的农作物,就算自己只说了要‘昆儿’,却能耐着性子继续跟洋人沟通下去,还找到了番薯洋芋等作物。
但是贾芸不知道的是,永锦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背着皇帝私下里和外邦人走的太密,至于送来的番薯洋芋的来处倒是神秘的很。
唯一知道的,就是丰年好大‘薛’的皇商薛家,一连几个月往扬武镇送的货送的非常不顺利,人倒是没事儿就是有一帮训练有素的劫匪专门劫了货去。急的周掌柜团团转,却也无可奈何罢...只怨东家又在哪得罪人了,惹的商队都不好走了。
一连熬了几个月,日日顶着辣太阳劳作的贾芸此刻有种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感受。面前孙观良叉着腰指挥着人往校场上铺苞谷,番薯,洋芋等物。地里还有不少人拿着铁锹挖着深埋在底下的粮食。
当将士仔细的吹着土,将一个完整的洋芋挖出来捧在手上的时候,不单是他,包括莫佥事在内都激动的握起了拳头!
扬武镇靠其他地方救济的年岁终于过去了!再也不用为了点吃食求爷爷告奶奶的请批,请愿请到凉了将士的心。
满校场铺着的番薯,洋芋,苞谷让贾芸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自己跟观良居然能种这么多,虽然也有其他人的帮助,但是眼下这产量也超乎了他的预计。
一般来说洋芋番薯一亩地的产量到三千斤左右就不错了,但是由于扬武镇日晒时间远远高过别的?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胤剑恋赜质悄训玫暮低粒庋焕闯墒斓牟坏炝耍歉卟恕?br /> 校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分拣的分拣,称的称,一堆一堆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来来往往一百多号人折腾了一天才都规整好。
黄棒子一共只种了十多亩,一共有190石的产量。
洋芋番薯种的多,贾芸花了好大的功夫和孙观良一起培育了秧苗,各种了三十余亩。一亩番薯和洋芋的产量差不多,平均下来一亩就足足超过了一千石!!!
莫佥事站在田间,他不敢想象地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番薯洋芋出来,像梦一般的场景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了。
“还剩一些在地里免得都挖出来也浪费了。属下叫人把种子都留着充足,照属下看来,咱们镇是绝对适合高旱喜光的农物种植,相对比其他地方要成熟的快,产量也有保证的多。
只是要小心病虫害,这个属下已经找人配制了。等下一波种植的时候能够减少更多虫害,相信产量会更高。”
贾芸脑子里啪啪的打着算盘,已经将千户所三百多亩的地都规划好怎么种,种些什么了。
“你是好样的!”莫佥事注视着远处死死抱着一堆番薯不挪地方的许千户问道:“你可知一共有多少石?”
贾芸灿然一笑,“全部加起来将近三千石,咱们千户所一整年的吃食了。如果百姓们也都种上,咱们扬武镇不会再有饥民了!”而且,这只是这一季的产量。
南千户所种出粮食来的消息到了晚间就传遍了扬武镇。门口聚集了许多饥民还有不少本地的百姓,一个个都仰头往里张望。若不是门口守卫腰上的大刀片子难说现在他们在哪。
北千户所的萧千户虽然是个独眼龙,但是耳风也快。门口没被堵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许千户的书房喝茶了。
萧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现在让我们种已经来不及了。我也只能舍个老脸跟许兄讨些给底下兄弟们填肚子。”
许千户哈哈一笑格外畅快,不管萧千户肚子里怎么腹诽,嘴上说道:
“这是我手下的一名总旗种出来的。萧老兄一开口就要五百石,我这儿东西都没热乎呢,手下的总旗心里也不好想啊。他可是个劳苦功高的干将,不能让功臣寒心啊。”
“既然是许兄做不了主,那就请许兄将那位总旗给叫出来,萧某亲自跟他讨。”萧千户皮笑肉不笑的说:“要是不出来也没事,只是许大人告诉本官该怎么安抚为好啊?”
许千户一听,好一个萧独眼,我刚有个用顺手的,你就来挤兑,哼!嘴上客气的说道:“既然萧大人要粮,许某不能不给。只是夜来风大,我那位下属惧寒,不如萧大人拿一千石的干豆杆子来换如何?”
萧千户本以为是什么苛刻的要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知道许千户是认真的当即答应了,又仔细问了如何食用如何保存等等,到了第二天就让人将五百石的番薯和一千石地里都没人要的豆杆子做了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