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虽然猜不到顶头上司为什么一直对自己酸鼻子酸眼睛的,但也只能做好本分事儿。速度的在四壁光光只有一张床的小屋里放好包裹,换成军卒的行装找人问了厨房抓紧时间烧起水来。
禁城一端,小太监端着鎏金八爪盆伺候永锦洗漱。
长发束起,玉衡金簪。蟒于肩,山在背。待罩上了石青片金缘的袍子,批领端袖又各绣蟒一。端的是无比的雍和粹纯,衬的更是风姿雅悦,勤勉饱墨。
永锦今日整满弱冠,‘念远’正式成为他的字。
如此大事,一应由礼部预备好了。四皇子殿下要求一应从简,倒衬了君心。席间觥筹交错,言语畅快,自是愉悦。其实也不过是寒暄敷衍,宫中久居之人都是烦而不奇。
本应是主角,可永锦心中却有别的事儿挂念,那就是该死的流放犯,贾芸。
前几日收到他的书信,以为是熬不住了,想要自己帮忙疏通疏远,结果信中字字句句一点没提不说,也没见他跟自己问个安。
话里言间倒是调配起他来,非要他找西洋人问有没有一个棒子全是粒的黄色东西。说是能够大大种植解决边疆饥情,让土地最大的利用起来。哦,叫什么来着?说是西洋人叫做‘昆儿’的东西。
结果西洋人没找到,哼,倒是找到了他的一位‘老相好’皇商薛蟠。那日宫中偶见上进新鲜物件儿的他,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今个居然让夏公公送了一包东西来。
打开一开,一颗颗小小的黄玉般的粒儿,说是叫做昆儿。照着形容和画图来看,正是贾芸心中急切盼望的。
原本是船上的伙计背着人被老子娘准备的干粮,据说晒干以后可以保存许久,只是咬起来过于粗糙了些。薛霸王得知贾芸需要,翻箱倒柜的将下洋的船里翻出了一些,虽然不多凑在一起也有二斤左右。
可是一听薛蟠絮絮叨叨在旁边跟小太监说什么务必要告诉贾芸,他在第一眼见到贾芸的时候就像被大马蜂蜇了一下一样,心跳加速呼吸不了,只得日渐消瘦...只要佳人有需,愿意立刻快马加鞭上刀山下油锅...
永锦握着一包‘昆儿’,有种粗俗的想要将薛蟠嘴巴了塞了黄土加马粪的念头。
薛蟠回到梨香苑,左右寻思,还是觉得贾芸在那处呆的可怜。连吃都吃不饱的地方,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嘛。又肖想这着贾芸的俊俏模样和腰条,倒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连酒也没出去吃。
他知道芸哥儿不是一般儿的人,酒桌子上他们几个交好的从来不忌口,一来二去到底还是知道贾芸是得罪了人才会被贬到边疆。
薛家的商铺众多,自打薛老爷走了后被薛蟠败了不少。好在各省各地还是有几个挣钱的铺子摆着。于是思前想后,打定主意想让贾芸承承自己的情。
上次在宁国府见到贾芸的模样后一直难以忘怀,后来邀了几次都被铁槛寺里的一个大和尚给拦住了。现在一想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在千里之外受苦受难,薛蟠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贾芸知道自己是个情谊重的,人一苦难起来最是需要援手的。想他不过是荣国府旁支,又被逐了出去,那么心高气傲的小人儿怎么受的了。
于是熬到天亮,总算想到了办法。没顾上吃早饭,就将京城里的几个掌柜和老伙计啊叫在一起。自己家大业大,指不定他那地界就有自己的人呢?
如是芸哥儿真是跟戏班子里演的风流人一样,最后知道自己的作为以身相许,那现在费的几句口舌又如何?反正也都是底下人跑着。
自己打算好了,薛蟠有模有样的坐在上座,只等掌柜们跟他禀明清楚扬武镇是个什么地方。听人说了,薛蟠这才知道原来芸哥儿在的地方是穷的多么鸡不下蛋,鸟不拉屎...恨不得叫人换了他回来。
这群掌柜的里面不乏老人,知道薛蟠定是又是打什么歪主意,偷偷的叫小子告诉了薛蟠他娘。但也有另外的掌柜只图在薛蟠面前露脸,凭着自己走南闯北的阅历跟他细细的分析了一通北边扬武镇的好歹。
薛蟠最是不耐这些长篇大论,费脑子的东西,听的一点头一点头的打瞌睡。最后门外小厮嚷嚷着薛夫人请,这才算清醒了些。
他自知肯定是有人将自己的动作小报告给母亲了,恶狠狠的瞪了一圈,吓得一群老人都不敢说话。最后还是散了其他人,只将刚才说话的那位姓周的年轻掌柜留下交代。
“你手下既然有人去过那儿,那自然知道缺什么少什么了。我现在另给你派个活儿,你说伙计脚程一来一回要二十天,那就叫那个跑熟了的伙计一个月给我家芸哥儿送些吃喝玩的去,余下十天让伙计歇着。他的工钱除了店里给的,我再给他加上二两,一应的开销全部算我的。你看你许不许?”
周掌柜一听连连应了,又献媚的说道:“小的们给大爷办事儿是自己分内的事儿,怎么敢跟大爷要两份银子。芸哥儿虽然人在极苦的地方,但是京城里还有大爷您惦记着,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真不知道芸哥儿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儿才落的大爷您的眼里。”
话说完薛蟠最是受用不过,心想着贾芸到时候是多么的感激涕零就得意起来,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潇洒的给了出去。
周掌柜正欲再跟东家表表态,却听到外面小厮叫的急,只得眼巴巴的看薛蟠一溜烟儿的出去了。自得赶紧叫上人张罗去了。
薛夫人与薛宝钗在梨香苑里愁眉不展,别人不知道薛夫人可是知道贾芸不过是荣国府的一枚弃子,刚听老伙计说自己儿子居然上赶子给贾芸千里迢迢送东西,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儿子什么德行她是知道的,就这混不吝的脾气说不定被人利用都不自知。
☆、NO.19
薛蟠一进屋,薛夫人举着扫炕的小扫帚就让他身上招呼。薛蟠无处可躲干挨了几下,气的一把抢过小扫帚扔在地上,自己气呼呼的踩了几脚。
“你这个逆子!”扶着薛宝钗的手站着,身子摇摇欲坠。
“你就算玩儿的再过也不许招惹贾芸!他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你居然这么给他利用,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傻儿子!”
“是儿子自己想的。既然他也姓贾,管他什么也都跟咱家沾亲带故的,送些人情去又有何不许的!”薛蟠哼的一声坐在楠木雕花的椅子上,撇过头不看薛夫人。
宝钗是知道荣国府跟贾芸的事儿,也觉得极为不妥,但又不能跟咱家兄长直说。薛蟠的牛脾气上来,谁都止不住,只得转着弯说:
“都说芸公子已经是皇上朱笔御批的钦犯,哥哥这样明晃晃的送东西过去,要是让人知道了告上咱们一状,革了咱们在宫中的差事儿,日后母亲和妹妹我日子怎么过啊?”
薛蟠嘭的放下茶杯,更为气愤的说:“总是革了差事革了差事的要挟我,要是这么容易就革了,我薛蟠还不要做他皇家的买卖了!”
薛夫人一听薛蟠居然眼中连自家立足的东西都不在乎,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薛宝钗连忙掐人中,又唤了香莲端九元醒脑水来。
薛蟠当下也怕了,只是还拧着脾气不肯认错。直到薛夫人悠悠转醒,才小声的说:“大不了不大大咧咧的送就是了。”
“哥!你就少说两句吧!”薛宝钗见母亲又被气的翻了眼睛,也有些火气的说:“不论现在是钦犯的贾芸,还是当初荣国府旁支的贾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哥哥还不知道他早就跟府里的林妹妹有书信......”
“你休要胡说!”薛蟠噌的站起来,指着薛宝钗的鼻子说道:“女儿家的就别再提这种脏事儿!我与芸哥儿虽然只见了一面,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人!”
薛宝钗深呼了一口气,却也站不稳了,眼圈顿时红了,说:“哥哥难不成真是被贾芸灌了迷魂汤不成?居然连自己的妹子都不信了...”话音一落,大滴的眼泪掉下,抱着薛夫人哭在了一起。
薛蟠的脑子都要炸了,自己不就是顺手帮了人一下,怎么一个两个就成了这幅样子?左思右想不明白,最后干脆摔帘子走人。
香莲两边劝慰,梨香苑一时泣声不停。
不过好在还是有用,薛蟠吃酒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找人传话,一切物件儿悄悄的送就行了,别让其他人知道。
只是又得求到四殿下永锦,问清楚确切的地方要了通行这才派了人去。惹的永锦笑里藏刀的一顿剐却不自知。
永锦一直觉得自己对贾芸算是不错,可一跟薛呆子比起来却总是有些不平气儿。就连现在都想着要是贾芸就这样被薛大呆子收买了那他永锦就跟贾芸绝交。
...说的好像跟贾芸是友人一样。永锦只得跟自己生闷气,想到这儿听下面人说薛大呆子真的派人去了扬武镇。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上,自己跟贾芸的交情也有六七年了,怎么没见他那样?完全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京城里因为贾芸的一封弄的算是有些鸡飞狗跳。只是当事人却全然不知,尽心尽力的做好自己的小亲兵。
到扬武镇已经两个多月,贾芸慢慢的摸清楚这里的状况。
第一,扬武镇的确是由军队来管辖,这个不用质疑。以至于慢慢被架空的地方政权也不再被添补,衙门官府连带官员都是没有的。
第二,穷,是真的穷到一家人可能就一条裤子轮流穿。完全超乎贾芸的想象。
第三,气候恶劣。穷山恶水,赤地百里,很难农作物很难存活。
贾芸知道许千户,甚至上到莫佥事,无不为此发愁。尝试着引进了不少抗旱,好活的东西种,可没一样成功成活。只有零零散散的豆子一年到头可以收获出来。
不过这可不包括贾芸,毕竟上一世的记忆还存在身体里,作为国防大学的教授对于地理上一般常识性的植被知识还是知道的。
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只有永锦做最为恰当。他毕竟贵为皇子,手底下不管明面还是暗面多少都会有些人手够他遣用,光是这一点上就比千千万万的人强了很多。
再加上...毕竟关系不错,如果真的成功种植了农作物,解决了边境饥民的问题也算是一件大功劳。或多或少也能为他的政治生涯加加分。至于薛蟠,倒是想都没想,白白让他一头热了。
饥民的问题一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长时间一直都是当今圣上心头的一根刺儿。一旦边疆暴动,那可不单单是军队镇压的事儿了,邻国贞国会不会趁机来犯难说的很,毕竟已经‘和平’了几十年,足够他们养精蓄锐看。
贾芸盼想到着腿脚也不停,一直妥帖伺候着许千户。
说道许千户,他的脾气贾芸算是摸透了。跟大部分的上司一样,都是喜欢底下人奉承和鞍前马后的伺候。唯独不能表现的比他聪明,马屁不能拍到马蹄子上。
同样一件事儿,假如上司生病了,需要去探病,这话该怎么说呢?换做贾芸一定说他为了国家为了人民鞠躬尽瘁,俯首甘为孺子牛。要是给他提意见第一个便是太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了...
假如换做个不会拍马屁的人给许千户拍呢?哎呀,老大,你真是命苦啊,怎么就不好了呢!?
...
高下立见。
贾芸这功力还是得感谢那一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带出来的。想要往上爬,只能学着在原则内抹杀抹杀自己了。
可惜自古官场上无数的人抹杀到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了。贾芸只得常常内省,静心。
许千户最近有些忧愁,不为别的,同样因为贾芸。
倒不是说贾芸不好,而是太好了。怎么用都顺手,你刚一瞌睡他不但把枕头给你递上来了,连床铺都备好了。
第一眼见分明是个干净秀隽的公子哥,这一段时间不知不觉的怎么就变得有些滑不刺溜,比多年的老兵痞子都要老练精干。
所以许千户有点愁,加上一点对日后贾芸的态度有些摇摆不定。他不知道的是贾芸上辈子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一辈子,要不是在荣国府的威胁下养成了内敛的个性,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了。
当然永锦的也算功不可没,除了耳传身教,还特意些了厚厚的书信来指点贾芸军中事宜。
不过许千户本身就不是个恶贯满盈的人,小打小闹罚着贾芸去数数豆练练腿到是行,要真换成抽鞭子滴蜡,倒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特别是他发现贾芸这小子油的很,但凡自己要跟他耍起脾气来,小眼神儿就变了,顿时的变了!变得有些伤心难过委屈隐忍......反正变得让他觉得他自己就是个坏蛋王八蛋!
有种被揉捏七寸的感觉。
窗户外面贾芸正跟着亲兵队练拳脚,小细胳膊小细腿居然练的有鼻子有眼的。许千户一股恶气涌出来,提了自己的沙马刀就去了校场。
“你小子过来跟大爷练练!”许千户用自己的沙马刀点点一旁的兵器架,“自己挑个吧,别说老子欺负你个弱鸡!”
贾芸从队伍中小跑出来,站在兵器架旁寻思了一下,选了把素剑。
后面好多人哄笑,其中有人喊道:“小子!是不是拿不动大刀啊!叫声哥哥帮你扛啊?!!哈哈哈哈。”
贾芸掂量了一下剑,忽然剑锋一指,直对刚才喊话的陈赖头,说道:“等爷爷下一个宠幸你!”
顿时现场气氛热闹了起来,喊孙子的也好,喊小相公的也好,其中也有个弱小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加油。
贾芸扭头看过去,一个灰突突的小兵站在最后面,伸着长长的脖子不停的垫脚往里挤,嘴巴里正是喊着:“贾芸,给爷爷加油!”
你这小孙子!
贾芸握紧剑柄,斜划直抵地面。许千户嗤笑的说道:“丢人可不许哭。”
“当然,咱们君子协议怎么样?”
“赌什么?”
“赌扬武镇西,咱们千户所的地归我种。”
你小子傻了吧?“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输了怎么罚?
贾芸低头思考了一下说:“数五十斤的豆子!”
“五十斤不像话!”许千户抚摸着长把说道:“要输,就数一百斤!一个粒儿一个粒儿的数清楚了哈哈哈哈”
“一言为定!”
许千户虚晃了一招让了贾芸,没想到贾芸没受。于是两人正经的你来我往比试起来。
素剑对上沙马刀本就出于劣势,许千户只以为他不过是被王天柱等人吹嘘了功夫,没想到几个来回下来额角上的汗就蒙了出来。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无疑是贾芸设的一个圈套。他知道许千户动不动就喜欢与人比试所以特意在训练的时候下意识的诱导他,让他出来过招儿。
只要他出来,贾芸就能肯定自己会赢。这不是自负,而是知己知彼,他早在许千户练刀的时候揣摩了他的招式,一一在脑中演练了几次。
☆、NO.20
果然许千户渐渐招架不住,贾芸步步紧逼。许千户惊异贾芸的力气跟一般武将比起来也不逊色,耍起剑来招招直逼要害,暗自庆幸这只是演练,如是真的御敌在前,不知道被阴去了多少块肉。
不过自己的一干手下都围着吵闹,自己万一输了给地是小,名声是大!他堂堂千户居然打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转念间,电光火石,一个剑尖逼在自己眼前,许千户匆忙间只得无力的用刀柄抵挡。贾芸趁势甩开手中的素剑,自己身子一歪坐到地上。
“...贾芸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小鸡还想战大牛!”旁人看的不真切,只以为是许千户将贾芸的剑打掉,赢了这场比试,话语间更是奚落。
“好了,这回是不是轮到我了?”陈赖头扒开围着的人,大大咧咧的走到贾芸面前。
“行了,都是武人,何必跟个书生计较。”许千户瞥眼贾芸,对方毫不在意,只是拍着袍子上的沙土。
“反正我也不想跟弱鸡交手,自掉身份。”说完又招呼旁边的人说:“厨房抬一百斤豆子来,咱们贾大人要好好教咱们怎么数数儿!”陈赖头领着一干人往厨房走去。
人都走后,“老子是凭本事赢的!”许千户气呼呼的说。
“许大人武艺高强,自然是凭本事赢的。”贾芸低眉顺眼的说。
“...算了,不过是个玩儿!哼!”许千户招呼了一个军卒,说道:“叫他们别拿鸡毛当令箭,不过是说着玩的,数豆子无趣,见人数豆子更无趣,让他们消停点都散了!谁要是再提这事儿,军法处置!”